第28章 是個狼人

但是已經晚了。

火舌何其無情,一下子把鳥毛舔了個精光。

散發出噴噴的焦香。

江原劈手奪過。

黑禿禿的鳥發着抖,火中搶鳥及時,沒了毛但還有一口氣。

白晚樓看着空空的掌心一時有些發怔。他眨了下眼,再次确認了一下,他東西被搶了。天底下沒有人能從白晚樓手裏搶東西,這大概就是山下人說的,到嘴的肉都飛了。

“我不是讓你去吃它。”江原看着奄奄一息的鳥,又好氣又好笑。

仙人坡之所以叫仙人坡,不僅僅是因為有仙人側卧之相,更因此地靈氣充郁。上次江原來時,就發現此地有一種鳥,叫彩羽。彩羽色澤多樣,頗具靈性,靈敏程度不亞于鷹雕之流。

白晚樓有瘋症,發作時不分好壞容易傷人。但連照情只将他關起來,就像是把精美的瓷器拿木架圈束起來,看着叫它不易破碎,內裏卻還是傷痕累累。但天下沒有任何的傷是無法醫治的,強大的生命力永遠來自于本身。

道意流淌于天地間,悟道意本就是與天地相和,與之相融。你即它,它即你。白晚樓如果能靜下心來,與天地道意相融,豈非就是一種陰陽調和。

彩羽聰慧靈動,又乖巧不傷人,與之相和,有助于白晚樓凝神聚氣。江原抓它,原本只是為了想着替白晚樓治病之用。哪裏知道能叫它遭此一禍。

索性它是靈鳥,還有一口氣,若是普通的鳥,此刻早已兩腳一蹬去見祖宗了。江原憐惜地摸摸它,說道:“無妄之災,真是對不住。”

他一個人,和一只鳥說話,也不管鳥能不能聽懂。這個人瞧來總是有些奇怪的。白晚樓目不轉睛地看着,在江原望過來時,悄悄把手背到了後面。

不合心意了就掐你脖子,覺得該殺眉頭也不皺一下,喜歡你就把最貴的海珠送給你,心知不對就把手背在後面。這個人愛恨喜怒全部寫在臉上,叫人怪也怪不起來。

江原有些好笑,他道:“白長老,玉石好看,不一定要藏到屋裏,花好看,不必摘下來,這只鳥給你,是叫它當你的朋友。你知道朋友嗎?會和你說話那種。”

白晚樓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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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原忽然噤了聲。

因為白晚樓應該是沒有朋友的。

也許從前有,但現在,除了連照情和晏齊,誰敢靠近白晚樓呢?如果靠近他,是不是就會和這只鳥一樣,突然之間便會遭殃。

想到白晚樓孤身一人坐在那裏的背影,江原抿抿嘴。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上前一些,跪坐在白晚樓對面,拉上白晚樓的衣袖。他說:“朋友,就是像我和你一樣。”

白晚樓垂下的眼擡起來。

江原或許看不真切白晚樓,但白晚樓卻能将江原看得一清二楚。這個普通的弟子膚白清秀,宗內着青衣的弟子有一大片,但只有他站在那裏格外與衆不同。哪怕是衆多竹林中的一根竹子,也一定是最青翠最鮮嫩的那一根。一枝獨秀,叫人流連再三。

江原看着白晚樓,溫和道:“今天起,江原就是白晚樓的朋友。有什麽好吃的我分你一口,好玩的我帶你一起看,你有困難了我一定幫忙,但凡你需要我,我一定都在。”

所謂朋友,就是世間,你很親密的人。連命都能托付。白晚樓不知懂沒懂,但他眼中像有璀璨的星辰,眼波流轉處,勝過人間一切煙霞。半晌後,他道:“你說要吃飯。”

“什麽?”江原一怔。

這話接得莫名其妙。

但江原忽然想起來,他帶白晚樓來這裏時,确實是問白晚樓餓了沒有,要不要吃飯。這個時候給白晚樓一只鳥,在白晚樓的思路中,豈非就是要動手做飯?

……

江原沉默一瞬,開始捶地。

白晚樓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但好像心情也不如方才那般壓抑,眉心也松動開來。既然江原不吃鳥,那就不吃吧。反正除了鳥,還有很多別的東西可以吃。

“原來是我愚昧了。”江原勉強收住笑,帶着笑意将那只光禿禿的彩羽托起,雙手攏住。但見他掌中泛起白光,再松開時,鳥雖禿但強,眨着黑豆般的眼睛,強而有力地叽了一聲。

“給你。”江原道。

白晚樓只覺一股輕柔的力拉來,沒有反抗之下,就順着那股力道伸出手。然後掌心一重,有些微微的刺疼。是因為彩羽的爪子勾住了他的手心。

江原将鳥放到了白晚樓手上。

白晚樓:“……”

才活躍過來的禿鳥:“……”

一人一鳥無聲地朝江原看過來。

動作出人意料地一致。

美人配禿鳥。

禿鳥。

沒有毛。

細細的脖子光光的腳。

江原又開始捶地。

白晚樓另一只手捏緊又放松,好一會兒,才按住了想一把将這鳥掐死的本能。這麽柔弱的生物,不适合白晚樓。他也不喜歡接觸。因為太弱了,就很容易死。

但是江原說今天起他們三個是朋友。

朋友不能用來掐死。

江原笑夠了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說:“倒是忘了一件事,今日來,是請你吃飯。我去林中看看有沒有什麽野味。這鳥就麻煩白長老照顧了。”

“我一會就回來。”走之前江原還不忘回過頭,一人一鳥望着他,江原抿嘴一笑,叮囑道,“在我回來前,你們可千萬別亂動。白長老,你別把它凍死了。”

白晚樓:“……”

江原既然不在,白晚樓一直捧着一只鳥,他不累,鳥累。鳥不但累,它現在沒有毛擋風,還被風吹得瑟瑟發抖。白晚樓想到江原那句‘凍死’,想了想,解開了衣襟。

仙人坡有密林,江原記得裏面吃的活物不少。可以逮兩只兔子過來烤了。無情宗的飯菜實在太素了,成天青菜豆腐,不是綠就是白,和他們的衣服一個色兒。

江原進了密林,左右看看無人,便解開了羅網。他帶着這個,主要是防人,這裏沒人,留着又有什麽用處呢。

沒人天生就想當瞎子。

羅網摘下,江原睜開眼,這個世間一下回到他心中。樹木郁郁蔥蔥,草野青翠鮮綠,泥土的香味撲鼻而來,叫江原心頭都愉快起來。他原本就喜歡無拘無束,若說雲頂臺是白晚樓的枷鎖,羅網又何嘗不是江原的枷鎖呢。

林中依稀有草動的聲音。忽然一道黑影蹿過,江原立時拂袖追上,腳下如有清風,踏草不留痕,瞬息之間便不見了人影。

那是一只狍,個頭小。它再快,又怎麽會快得過一心想捉了它的江原呢。若有箭,應當射箭,如果有劍,也可以拿劍去攔它。可是江原沒有兵器。

對啊,世上修行多以兵為仞。

江原沒有兵器,他要拿什麽出手呢?

狍在叢中飛奔,江原左手一翻,他所經之處,散于地上的落葉盤旋而起,倏忽之間便如細鏈長龍,游走于江原身側。江原手一指,游葉便嘯聲而去,瞬間将狍子卷起來捆了個結實。江原手心一攏,游葉一息收緊,狍子頓時不動了。

落葉一朝盡散,江原這才走上前,将狍子拎起來,眉開眼笑。好家夥,是個壯實的。用來烤一定很不錯。他哼着小曲一回身,便忽然站住了腳。

江原站住腳,是因那裏站了一個人。

倘若那裏站的人是白晚樓,江原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他會很自如地迎上去。能叫江原站住的,當然不會是無情宗的任何一個人。這個人江原沒有想到,但很好認,尤其是在這種光線黯淡的地方,就更好認。

因為他一身珠光寶氣,衣上繡的金線幾乎能亮瞎人眼。

成沅君搖着扇子,微笑道:“真是想不到,一個小弟子,竟有如此道行。”

修道者,多以器為修。器是一種媒介。比如劍修,依仗劍意。法修,也要法器。即便是合歡道這種不入流的‘采陽補陰’法,依仗的也是人。但到道法最後,劍即為心劍,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法便是天地之法,風卷雲湧即為心意所動。

而江原這個年紀就能用靈力驅使,随意化物為刃,一花一葉皆可為器,豈非要比如今大部分無情宗弟子,都要厲害地多。

江原神色沒動,過了會兒才開口。但他卻沒有回答成沅君的話,而是說:“我聽說,無情宗白晚樓,十五一劍挑一門,十六單身上佛門。連照情二十任宗主,翻掌就是天下第一宗。蝴蝶谷的金非池,非人非妖神秘莫測。即便是不提他們,成王爺年紀輕輕,就已坐擁江山,僅在一人之下。與他們相比,我又何足挂齒呢?”

“成王爺何必這麽謙虛,要承認自己連個小弟子也不如?”

江原有多黑白颠倒,成沅君是領教過的。如果是尋常,成沅君當然能和江原在這辯駁,不但能辯駁,還會動手。但他現在當然不行。所以成沅君只是微笑着站在那裏,禮儀有度,端莊大方,細瞧之處,他額上還有汗。

見成沅君不答,江原雖覺奇怪,卻也不欲深究。成沅君怎及得上吃飯重要。這麽想着,江原将成沅君嗆了一頓後,便不再理會,只兀自要走。

卻是成沅君忽然開口:“別動。”

江原理也沒理。

成沅君道:“你難道瞧不見我站在這很久了嗎?”

江原道:“看不見,我瞎啊。”他側頭似笑非笑,沒有羅網相遮的眼中轉着流光。“我是個小瞎子,難道不是成王爺金口玉言批下來的嗎?”

江原說的,當然是那日在浮隕壇成沅君出言相譏一事。就這一句話能記到現在,這個人到底可以小氣到什麽地步。成沅君忍了回去,說:“你站住,我有話要同你說。”

江原眼珠一轉:“你遇到了麻煩?”

成沅君很欣慰:“你終于看出來了?”

當然能看出來。

可以走卻不走,可以怼他卻不怼。坐擁天下的淮南王是這麽謙虛好說話的人嗎?當然不是。既然都不是,便事有蹊跷。一個叫他不能走,不能動,甚至不敢大聲說話的蹊跷。

江原打量着成沅君,成沅君不為所動,林中光線黯淡,他們誰也看不清對方是什麽表情。寂靜中,江原忽然笑了。“你覺得我會聽你的嗎?”

成沅君嘆氣道:“不會。”

“但是你一定會後悔。”

江原:“不會。”

成沅君淡定地打着‘美人金’:“話不要說太滿。”

江原大大方方往前一踏:“能叫成王爺不痛快的事,我又怎麽會後——”

一個‘悔’字尚在喉嚨口,自成沅君身邊連着江原這一整片地上疊疊厚厚的枯葉忽然像大山傾塌一樣迅速凹陷了下去。

江原:“……”

好大一個洞,腳下空空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叫你不聽話,還不帶男朋友X

今日小劇場《臺詞到底錯沒錯》

江原:今天起,江原就是白晚樓的朋友了。

白晚樓(舉手)

導演:CUT,小白,什麽事。

白晚樓(認真):漏了一個字。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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