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隔了這麽久再給江睦荻發微信,我有一種惴惴的遲疑。

我是先到他朋友圈确認了, 他還跟前兩年的狀态一樣, 所以就是……還沒放下我,才敢發的。

時間過去越多, 我過得越幸福,很莫名地就越心虛, 好像是我負了他一般……

江睦荻的回複很快:“其實我也猶豫好幾次要不要問問你能不能聯系上她, 就怕你不願理我……

“我這兒幾個跟她拿貨的朋友都在找他們,說是從前天開始,不光是她, 還有她公司的其他聯系人, 怎麽都聯系不上,他們貨款已經付了,但是一直沒收到發貨通知, 因為怕斷了檔, 就想催問一下。

“好幾個還開玩笑問我不會這夫妻倆卷款潛逃了吧,我也很無奈, 其實我也有一批貨還在她那兒等着發呢。”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還沒想好該說什麽,江睦荻又發來一句:“別擔心悠悠,我這就聯系那邊的朋友問問看。”

當晚, 江睦荻并沒有給我回複。

我也不好再催問, 一來他是前男友,我總歸不太願意讓李暮崖知道我聯系了他,二來畢竟是深夜了, 問不到什麽消息也很正常。

第二天早上,我如往常那般按時到公司。

這天有模特考級,我們公司是個考級點,所以一大早備場的同事就已經在了,大廳裏播着音樂,本是試音,不過模特走場伴奏的音樂比較單調,待會兒一旦開始考級就會不斷反複循環,所以此時特意放的是歌曲。

我剛進辦公室擱下随身物品,就接到江睦荻的電話。

我看那來電顯示,心裏猛地一跳,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驀地襲至食道頂端。

我是預感到了什麽?竟致緊張成這樣……

我接起電話,那一聲“喂”竟啞得沒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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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睦荻的聲音也有些發澀:“悠悠,你在哪兒?敏淇的事……我需要當面跟你聊聊。”

我艱難地清了清嗓子,咽下一口唾沫:“我在公司……就我之前一直簽的那家經紀公司。”

他好像是笑了笑:“我知道,我這就過來,一刻鐘到。”

兩分鐘後,我收到了他發來的一段視頻。

想來應該是他出發前發的,因為時長大幾十秒,發了好一會兒我才收到。

我點開視頻的手都是抖的。

從看到視頻到緩沖的那幾秒鐘裏,我心裏仿似掠過無數個念頭……

模糊的,清晰的。

她是不是出了意外事故?是什麽意外事故?

但視頻哪怕還在緩沖我也能看出那是一段央視新聞,究竟得多大的意外事故,才能讓整個公司都失聯,并且登上那麽高級別的新聞平臺?!

到底是我的想象力不夠,如同當初意識到江睦荻有狀況,但究竟是什麽狀況時一樣,我的眼界還是太窄,我的見識還是太少,我根本料不到竟是這樣的情形……

他們公司……卓敏淇和莫羽的公司,因為紅酒走私,被海關一舉查獲!

海關的突擊毫無征兆,發生在那天半夜,人被押出來的時候,盡管都蒙着頭臉,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卓敏淇……她幾乎只穿着睡衣,萬般狼狽,尊嚴掃地。

整個公司上下30名員工,還有庫房……人贓俱在,涉案金額高達上億!

而莫羽是公司法人,卓敏淇作為他的配偶,還是財務,他們倆絕對是首當其沖的責任人!

跟拍抓捕行動的是央視新聞與法制頻道的記者,沒有商量的徹底曝光,可見一出手就是重擊,毫無回旋餘地。

在我們公司樓下,我怔怔地看着江睦荻的嘴唇在不斷翕合,努力用委婉卻又準确的語言向我描述這個案件:“……他們也太不小心了,海關已經盯了他們整整一年,所有證據鏈都完整确鑿,根本不可能脫罪了。而且涉案金額這麽高……我已經拜托朋友去幫我請教律師還有海關的人了,不知道最後會不會判……”

最後的話他一臉不忍,終究沒能出口,而我已經明白,那是……死刑!

對于這些比晴天霹靂還要誇張的信息我簡直既不能理解也無法處理——走私、重罪、判刑……這些明明與我的生活毫無關系的事情,怎麽會就這樣兜頭兜腦迎面砸來?!

我不明白地瞪着他:“所以……真的不是被冤枉的嗎?敏淇你也很了解,她從來都是最守規矩的了,別說法律了,別說最最要命的刑法了,哪怕就是學校紀律,公司紀律……她從來都是最安分守己的好人啊,怎麽會這樣呢?”

江睦荻苦笑了一下,避開我的眼睛,有些難以啓齒:“悠悠,你不懂……這一行,其實很多都這樣……他們開酒吧的那座城市基本全都是靠着緊挨的門戶特區由水客帶貨進來的,不然哪來這麽便宜的貨源……”

我不敢相信地盯着他:“你……是知道的?”

他滿臉難堪,點了點頭,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想起他的從業經歷:“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動了動嘴唇,什麽也沒說出來,只一臉為難和求饒地看着我。

我突然之間勃然大怒,用力扇了他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他的臉上頓時浮起一只通紅的掌印,但他只是雙手扶住我的肩:“悠悠,你別太激動……你還在哺乳期,這樣會不會傷身體?”

我已經顧不上去想究竟是該感動還是尴尬,只竭盡全力地沖他吼:“那你怎麽不早說?!你幹嘛不阻止她?就算你帶她入行的時候沒想過她會走到這一步,至少後來找她拿貨的時候也該知道有問題了,你倒好,不但不勸她,還一直利用她,讓她去以身犯險,給你和你的狐朋狗友弄便宜貨,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嗎?!”

江睦荻一臉難過地低着頭,用力抱住我,竭力溫柔地在我背上拍撫,試圖讓我平靜下來。

但我又如何能平靜得下來?

“江睦荻,我這輩子最大的敗筆就是認識了你!我自己被白白騙了一場不算,還把我最好的朋友都搭了進去!如果不是因為你,如果不是我太過信任你,自做聰明讓她去跟你混,她怎麽會有今天?!你真是災星煞星喪門星,我也是!我也是她的災星煞星喪門星!”

我一邊吼一邊想要扇自己耳光,他緊緊抓住我的手,不停求懇:“別這樣!別這樣悠悠……你打我好了,不要怪自己,不要傷害自己……”

我甩開他的手,後退一步,指着他繼續罵:“你明知道她那麽傻啊!你明知道她一直都是為了男人什麽都豁出去搭上去的人,為什麽眼睜睜看着?為什麽見死不救?你不想出手你跟我說呀,我來想辦法呀,我來想辦法……”

說到後面,我越來越沒底氣,越來越聲氣微弱。

說到底,我又有什麽辦法呢?那死心眼的卓敏淇,那抓住莫羽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傻丫頭,她能聽我的嗎?她男人要幹的事,她能舍棄他自己抽身嗎?

我又不是什麽二代,在當地都沒什麽人脈,更別說在那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了,勸阻不了她,又能如何罩住她?

更重要的是,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

我回到公司,一進門前臺妹妹小迪就問我:“悠悠你上哪兒去了?剛打你電話也不接,快點準備了哈,一會兒人就都來了!”

我虛飄飄地“嗯”了一聲,轉身進了洗手間。

大廳裏的歌曲正播到——因為我不知道下一輩子還是否能遇見你,所以我今生才會那麽努力,把最好的都給你……

不是原唱那一版,而是一首女聲翻唱版。

就像把刀子一般插-進我的心髒,那唱的分明就是卓敏淇,我的卓敏淇啊……

我按下沖水按鈕,在陡然騰起的轟響聲中嚎啕大哭。

卓敏淇這輩子也太苦太苦了吧……

原本在我們這個年齡,說一輩子還早,可她這突然之間,就幾乎已能望斷一生了。

通常我們見到花兒一般的女孩,幸福在最蓬勃的時刻戛然而止,會因為遺憾而為她傷心;

通常我們見到從沒真正過過好日子的人,看似一切都好起來了,可卻還沒來得及享福就斷了人生前路,也會因為遺憾而為她傷心。

可是細想下來,畢竟還是第二種狀況更遺憾更可悲吧?就算她這次死罪可免,活罪也逃不掉十年左右的徒刑啊!等她出來,三十多了,最好的年華已過,又背負着這麽大的人生污點,這可是錯過高考之類根本沒法與之相比的負擔啊……以後她和莫羽還能不能好好過日子了?還有她想要孩子的夙願,究竟還能不能得償?難道她來人間一遭,就是純受苦來的嘛?!

那是我跟江睦荻的第二次決裂,看似比第一次溫和,但我——或許還有他,都心知肚明,那是更徹底的一次決裂。

這一切可以說怪他,但歸根到底也不能怪他。卓敏淇自己是成年人,她應該對自己的選擇有判斷負責任,只是……以後再想起江睦荻,都太膈應了。

我沒有再拉黑他,畢竟卓敏淇的事還得靠他打聽出力,不可能斷了聯系。

我只是屏蔽了他的朋友圈,也對他關閉了我的。

這樣,其實更像陌生人吧。

許多分手的人,拉黑删除所做出的,更多地是一種姿态,重重地擊傷對方、或許會引得對方采取激烈方式來挽回自己的姿态。

雖然我當初對他也并非如此,但那畢竟是一種強烈的仇恨信號,就曾經的情侶而言,恨是一種與愛相關的感情,只要還有恨,就很難說一點愛都沒有了。

但将彼此的動态互相屏蔽卻不一樣。

那是一種拒君于千裏之外的漠然與警惕,更悄無聲息卻更傷人,表明的不是恨,而是再也沒有關心和信任,我可能以後還需要與你公事公辦,但我們彼此之間再也沒有私交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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