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處于大城市邊緣的小縣城夜晚繁星滿天,燥熱的夏夜依附在大樹上的蟬要将潛伏一個冬季的鳴叫響徹整個日夜,天色漸漸晚了,連街頭的路燈都顫顫巍巍像要休息。

應該是萬籁俱寂入眠之時,老舊的樓房裏,卻時不時發出破碎的悶哼聲,像是努力在忍耐着什麽,聲音喑啞帶着啜泣,緊閉的窗口隔絕了這微弱的聲響,所有的痛苦只留給蜷縮在床上小小的一人。

顧即全身浸在冷汗裏,他身上的衣服還沒有換下來,此時全部濕透了,額頭上也都是汗,劉海耷拉着蓋上去,看起來又髒又亂。

從下午回到家後他就一直趴在床上動彈不得,他太疼了,四肢像是被什麽重重碾過一般擡都擡不起來,還有腦袋更是和灌了鉛水一般沉甸甸的,他甚至連去查看自己傷口的力氣都沒有。

男人往他肚子踹了一腳,他疼得想吐,但肚子裏面空空的什麽都沒有,吐出來的都是酸水,酸水嗆進鼻子裏,險些讓他呼吸不過來。

他又冷又熱,空氣很渾濁,可他沒有辦法起身開窗,他只想好好的睡一覺,他知道睡醒過來,傷勢不會有好轉,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麽疼了。

如果能喝一口水就好了,他迷迷糊糊的想着,但房間裏只有他,沒有人會理會他的訴求,于是他只好強迫自己慢慢慢慢的蜷縮起身子把自己抱成一團,恍恍惚惚的睡了過去......

顧即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晚上再加一個上午,口幹舌燥,肚子也一直在唱空城計,他身上的疼好點了,于是他忍着痛攀着床沿費力的滑了下去,雙手先着地,然後用烏青的手肘撐在地板上,才将整個身體緩緩放下來。

昨晚疼過去了,現在的疼似乎也沒有那麽難接受,他動了動腿,不小心牽動了膝蓋上的傷口,嘶的吸了口冷氣。

彎着腰站起來,他像個佝偻的老人扶着牆面去客廳,客廳的水應該是兩天前的,他卻滿不在乎的提了壺口就喝,冰涼的水帶着奇怪的異味流淌過火辣辣的喉嚨,像是清泉将他灌養。

一壺水入肚,他滿足的劇烈喘息,卻有些意猶未盡,只得蹒跚着去了廚房,倒不是找吃的,他現在沒有力氣給自己煮飯。

他只是打開了油膩膩的櫃子,找出了藏了很久的豆油,抱着豆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門鎖不上,但他還是帶上了,仿佛那樣子就能隔絕外界所有的目光。

他把豆油放好,龇牙咧嘴的把校服給脫了,脫校服褲的時候,膝蓋的傷口和布料粘在一起了,他只得咬着牙一點點一點點連皮帶血都撕下來,做完這個動作,他實在疼得不行,哭了一回。

伸手抹掉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整張臉都是被淚水浸泡過後的緊繃。

借着窗外露進來的日光,在媽媽留下的那面鏡子下,他終于看清楚了自己的樣子——眼角烏青,嘴角破皮,臉上灰黑相間,只能見到原來一半的白皙皮膚,手臂上,胸口,還有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他不争氣的嗚嗚哭着,轉過身來,整個背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入眼是觸目驚心的一片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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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崩潰大哭起來,只是張着嘴,卻沒有聲音,然後拿着豆油開始往自己身上抹,家裏沒有藥,他受傷都是用這樣的方法。

他突然想到小時候媽媽拿豆油給他抹不小心磕傷的額角,溫柔而心疼的表情,他記得清清楚楚,但自從媽媽走後,就沒有人心疼他了。

這是媽媽留下來的鏡子,她是不是能看見自己的情況呢?

想到媽媽,顧即終于哭出了聲音,起初是嗚咽着,慢慢的變成嚎啕大哭,不能自拔。

男人連着三天沒有回家,顧即猜想,他應該快回來了,他不想看見男人,可是又不敢回學校去,他臉上的傷口還沒有好,校服也破了,他去學校的話,所有人都會笑話他。

于是他只能日複一日的拖着,直到第四天,緊閉的大門終于有了聲響,那是從未有過的敲門聲,總共敲了三下,力度不大,但很清晰。

躲在房間的顧即微微愣着,門外不可能是男人,男人永遠只會暴跳如雷的吼他開門,而此時,那邊卻是一道熟悉的聲音,禮貌中帶點稚嫩,“你好,請問顧即在家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落在顧即的耳朵裏,像是天籁一般,他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門外的,是林景衡。

他怎麽會來?!

顧即腦海一片空白,他深深要隐瞞的秘密就要瞞不住了,他不想讓林景衡知道他的家在哪裏,更不想讓林景衡看見此時此刻的自己。

盡管經過四天的恢複,顧即臉上的傷口還是清晰可見,只要一看就能發現不對勁,而且他最後一次見到林景衡是在課堂,他撒謊自己沒有了爸爸,林景衡肯定對他很失望吧。

顧即越想越怕,只能捂着嘴蹑手蹑腳走到客廳,猜測着門外的林景衡走了沒有。

隔了十幾秒,林景衡又說,“老師說你幾天沒有來上課,知道我和你是鄰居,讓我過來問問是什麽情況,你要是在家,能開門嗎?”

顧即心髒砰砰直跳,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

他不知道該不該開門......可是他知道自己很想見見林景衡,四天了,他沒有見過任何人,更沒有和別人說過話,他覺得很孤獨。

沒想到林景衡會過來找他。

“顧即?”他又喚了一聲。

顧即小口小口的呼吸着,門外似乎是安靜了,林景衡走了?

他頓時又後悔,好不容易能見到林景衡,他竟然躲在屋裏變成了膽小鬼,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他快速往前走了幾步,破罐子破摔的擰開大門,他以為會看見一片空白,卻沒想到,一身工整校服的林景衡筆直的站在門外。

像棵直直的小樹苗,渾身都是朝氣。

“你......”顧即突然說不出話來,他有點想哭,卻不知道為什麽。

林景衡氣鼓鼓的來了一句,“你果然在家。”

顧即啞口無言,手足無措起來,見林景衡盯着自己的臉看,連忙結結巴巴的解釋,“我,我摔了一跤,摔到臉了,還,還有膝蓋,才沒有去上學。”

說得很小聲,不知道林景衡聽清楚了沒有,顧即只得偷偷去打量林景衡,他背着書包,額頭還有薄薄的汗,應該是一放學就過來找他了。

還有人想到他,顧即覺得很開心,連帶着幾天的陰郁和恐懼都去了一大半。

可林景衡竟然說,“我能進去嗎?”

顧即懵了下,臉頰發燙起來,為難的往後看了一眼,昏暗的環境,亂糟糟的客廳,看起來像是貧民窟,他悄悄的把門關小了點,不讓林景衡的目光溜進去。

林景衡家教很好,看起來也沒有窺探別人家裏秘密樣子,他只是看着顧即,問,“不方便?”

“不,不是,”顧即急忙否認,臉都憋紅了,才說,“我家裏有點亂。”

林景衡抿了下唇,自然而然說,“那去我家吧。”

這句話對于林景衡來說僅僅是邀請一個夥伴去家裏玩,可卻是顧即從來沒有接觸過的話語,他不敢置信的愣了一會兒,指了指自己,不确定的問,“我?”

林景衡像是不太理解他的大驚小怪,“我們是鄰居,走兩步就到了,現在能走嗎?”

顧即點點頭,又搖搖頭,末了又點點頭,林景衡的提議對他而言誘惑性實在太大,他長這麽大以來,從來沒有朋友來他家找他,更不要說去朋友家裏玩。

他又緊張又興奮,突然覺得自己終于也是一個正常人了。

于是他滿臉掩蓋不住的欣喜,對着林景衡說,“你等我一下。”

說完也不等林景衡應,一溜煙鑽進了家裏,身上未好的傷口仿佛也不痛了,他健步如飛,跑到房間裏打開衣櫃,一件件把自己的衣服堆到床上。

他的衣服不多,大多數都穿了很久,還有的因為他長高而變得有點短,可是他有一套珍藏的衣服——他剛上三年級時候用攢下來的錢在路邊攤給自己買了件米白色的上衣和灰色的短褲,就穿了開學那一天,從此都不舍得穿。

可是現在要去的是林景衡的家,林景衡的家,他竟然要去林景衡的家了!

他飛快的換好衣服,又跑到廁所将自己的臉洗了一遍,讓自己看起來整潔一些,于是他終于在鏡子裏看見幹幹淨淨咧嘴笑的自己,如果忽略他腳上那雙鞋的話。

他只有兩雙鞋,這雙涼鞋雖然有點窄,穿起來後腳跟很痛,但是相較于另一雙布鞋,就要好看很多了,沒關系,他想,到了林景衡的家,他可以把鞋脫了再進去,那樣就不會踩髒林景衡的家了。

确定自己沒有差錯後,顧即又馬不停蹄的跑到門口,喘着氣站定在門口,屋內昏暗,打開門的時候會有關灑進來。

從黑暗裏頭走出來的顧即此時利落幹淨,除了眼角未消的淤青外,整張小臉白白嫩嫩的,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他額角還有幾縷未幹的劉海,正耷拉着,頭發因為營養不良有點泛黃,但是很柔順。

他和剛才幾乎是截然不同,不單是衣着的改變,連帶着朝氣都升騰而上,林景衡覺得,現在的顧即,有點像他奶奶家養的那只黃色的小奶狗——很可愛,如果能再胖點就更像了。

顧即把門給鎖了,心跳得很快,他緊張的說,“我可以了。”

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他還深深的吸了口氣。

林景衡拉了拉書包,迎着夕陽,“走吧。”

“好!”

清脆稚嫩的聲音,聽起來無憂無慮的樣子——小孩子的忘性總是那麽大,只要給他一顆糖果,他就能很快的暫時抛卻痛苦。

顧即還是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人在關心着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要相信苦盡甘來啊喂.....

【對了,能拜托小天使們...如果不是真的很不喜歡這篇文emm評論打分能不能不打0分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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