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又過了幾日,風雪下的沒有往日那般猛烈了。

雖如今臨近年關,但這段時日萬歲爺卻是日日都來秀水苑,連着将近五六日,隐約有了獨寵的勢頭。

外界的閑言碎語倒是從來沒停過,稀奇的是宜妃一直都沒發作。後來盛瓊華找了個人前去打聽這才知道宜妃的十一阿哥又生了病,得了風寒。

據說是前段時間下雪,十一阿哥貪玩帶着小太監在外耍了一個時辰才回來,且回來的時候衣服鞋襪都濕了,十一阿哥當晚就發了熱。

宜妃大怒,親自處置了随行的嬷嬷,且又将兩個小太監活活的打死,這才了事。

可十一阿哥到底還是生了病,太醫們日日都去翊坤宮守着,萬歲爺也前去瞧過兩次,只小孩子身子弱隐隐約約一直沒好。

後有一件事還是惠妃那兒,李答應之前光明正大攔人攔到了秀水苑,估摸着是回過了神,知曉錯了。

她倒是也聰慧,沒幾日就親手繡了個香囊送到養心殿。

“香囊?”這邊盛瓊華聽聞拿着棋子的手一頓。

冬日天冷,這幾日她便日日縮在秀水苑沒有出去過,今日閑來無事便讓人去庫房找了盤棋出來。許久不玩,這東西放在庫房生了灰。

剛剛讓小宮女們拿出去洗了一遍,之後再用打濕了的綿帕道擦拭一番,盛瓊華閑來無事,便過去湊熱鬧。

小福子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都是風雪,一雙手都凍得通紅。

紅裳端了杯茶水上去,小福子立馬接過喝了一口,身上不至打哆嗦後才道:“回主子,是香囊,聽說萬歲爺當場收了下來。”

小福子人機靈,外界的事兒大大小小倒是逃不了他的眼睛。可冬日裏磨人,出去一趟人都凍得不成樣子。

盛瓊華一邊将手上的小暖爐賞給他,一邊道:“這李答應倒是有點本事,究竟是什麽什麽樣子的香囊,我還當真有些好奇了。”

鎏金的手爐巴掌大小,小福子激動的紅了眼睛,卻有些為難道:“奴才無用,沒打聽到是何模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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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當晚,盛瓊華就清清楚楚的見識到了,萬歲爺不知打的是何心思,将那香囊佩戴在了身上來了秀水苑。

原是剛過來,萬歲爺喝了茶,奴才們蹲在地上替萬歲爺脫靴子,這等小事盛貴人從不動手,撐着下巴笑臉盈盈的在那瞧着。

她一雙眼睛漂亮又靈動,在萬歲爺身上上上下下的瞧了兩眼,随即就注意到了他腰間。

粉色的香囊,上面繡着蓮葉荷花,一瞧就是女人的東西,萬歲爺卻毫無掩飾,大大方方的挂在了腰間上。

盛貴人不高興了,噘着嘴。

康熙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将香囊拿在手心裏把玩:“李答應送的,朕瞧着有趣兒就戴在了身上。”他一雙眼睛帶着笑,明眼人都瞧的出他是故意的。

盛瓊華低下頭掩飾住嘴角的笑意,随即擡起頭:“哪裏好看了,嫔妾一點都瞧不出。”跟在萬歲爺身後的李德全聞言擡起頭。

驚訝于這盛貴人膽子可當真兒大,他可從未見過在萬歲爺面前說話這般放肆的。不過瞧着這幾日萬歲爺日日都歇在秀水苑也就不足為奇了。

盛貴人生的美,萬歲爺多寵愛一些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後宮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兒,這盛貴人的恩寵也不知能走多遠。

康熙倒像是一點都不生氣,揚了揚眉心:“李答應一針一線繡的,朕瞧着就很好。”說罷,手指還在香囊上撫了撫。

這一動作可謂是徹底刺激了盛貴人,只見她驚的從軟塌上站起,眼睛毫不掩飾的盯着那香囊看了好長一會。

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随後巴巴的:“可這香囊太秀氣了,一眼就瞧着是女兒家的東西。”康熙舉着茶盞喝了一口,毫無察覺般的道:“女兒家的就女兒家的,誰還有膽子議論不成?”

他是萬歲爺,一國之君自然沒人敢議論。

餘光瞧過去,就見盛貴人一張臉揪在一起,一雙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他心中覺得好笑,悶着不說話,沒過一會就見盛貴人期期艾艾的走上前,撒着嬌:“萬歲爺您想想,您雄姿英發,英俊潇灑,神采英拔,渾身上下皆是一股九五之尊的陽氣,這個香囊瞧着太女兒氣兒了,與萬歲爺您霸氣的身份有些不相配。”

她小嘴巴巴兒的,一個勁兒的将他誇的天花亂墜。

康熙一邊喝茶,一邊掩蓋住嘴角的笑,故意逗弄她:“那按理說朕身上的陽氣太盛,佩戴些女兒家的東西綜合綜合豈不是更好。”

盛貴人法子都想遍了,巴巴兒的說了這麽多,就是勸不動。索性脾氣也上來了,大着膽子瞪了他一眼,轉過身不理他。

正巧,這時候奴才們進來,問到要用晚膳的時候了,可要點些什麽菜。康熙還沒說話,就見盛貴人一個勁兒的點菜:“要鴿子水晶燴、鮑魚燕窩粥、冰水銀耳、百合酥、板栗燒野雞、炸鹌鹑……”

“嘿——”康熙咬咬牙,這盛貴人當真是出息了,點的十有**都不是他愛吃的。

一邊的李德全也有些吃驚擡起頭往前兒看了一眼。雖說這帝王的喜好不為人知,但在身邊伺候的久了,多多少少也猜出萬歲爺不太喜歡些炖的,炸的。

人人都知要避諱,可唯獨盛貴人非上杆子點,他心下一思索,上前道:“萬歲爺,可還要添些別的?”這兩位祖宗若是吵起來,只怕到時候受苦的還是他們這些個做奴才的。

康熙眯了迷眼睛,往盛貴人那看去。

卻見她正轉過頭,一臉的無辜,康熙後牙槽又咬了咬,玩味兒道:“就按盛貴人點的不用再添了,朕待會吃不飽往上還有旁的菜。”

李德全頭皮一緊,佯裝不知道萬歲爺意有所指,連忙下去了。

倒是一邊的盛貴人,聽出了弦外之音,從用膳開始到結束,整個過程頭都沒擡。用了膳,她又要喝茶,瞧着來來回回喝了三四趟了就是捧着茶盞不放手。

康熙知曉她故意磨蹭,也不催她。

可時辰到了,宮女們上來勸了好幾次,盛貴人沒法子,只得迎着頭皮去洗漱。康熙先行一步,躺在床榻上,等着盛貴人期期艾艾的往這邊走。

一雙眼睛四處亂轉,就是不敢放在他身上。

康熙壓制住嘴角的笑,伸手上前将人拉近懷中,手掌放在她的後頸上,問:“晚膳用的還好嗎?”盛貴人如今知道怕了,一個勁兒的搖頭:“不好不好,嫔妾都沒用飽。”

康熙喉嚨裏低笑一聲,意味深長道:“剛好,朕也沒用抱。”說罷,一把将人壓在了身下,梨花木的架子床嘎吱嘎吱的響。

康熙毫不客氣,将這道菜來來回回,反反複複,上上下下都用了一遍,可憐的盛貴人紅着眼睛哼哼吱吱了一整晚。

隔着一道門,李德全都能聽見裏頭的求饒聲,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團棉花堵在耳朵裏,心中暗暗感嘆,這萬歲爺可真是強啊。

次日清早上朝的時候,康熙可謂是神清氣爽,一點都不像是忙碌了一整晚的人。

伺候洗漱的奴才們也習慣了,只要是來盛貴人這從來沒見過盛貴人早上起來伺候過,手腳還得輕輕地,唯恐吵醒了盛貴人睡覺。

康熙戴上朝珠,想到昨晚盛貴人坐在他身上紅着眼睛求饒的樣子就心下癢癢,穿戴好了便撩開簾子又往內殿走去。

天青色的簾賬下,盛貴人正呼呼大睡,巴掌大的小臉上還帶着淚痕,身上蓋着被子,唯獨康熙知道裏面可謂是一塌糊塗。

“啧”大清早的,盛貴人就勾人。

康熙一臉嚴肅,伸出手在她臉上逗弄,想将人弄醒。盛貴人沒反應,他便将手伸到被子裏頭去,雙手作亂着,盛貴人不得不睜開眼睛。

迷迷糊糊的,瞧了他一眼:“萬歲爺?”

又綿又軟的嗓音還帶着沙啞,康熙聽下小.腹一緊,彎腰湊到她耳道:“朕不戴李答應的香囊了,盛貴人親手給朕繡一個?”

盛貴人躺在床榻上,許久才反應。

輕哼一聲,轉過頭,嬌裏嬌氣道:“不繡。”康熙略好笑的搖搖頭,盛貴人慣會撒嬌,定然是他昨晚要她要的狠了在與他耍小性子。

他撚了撚手心,還想再哄一哄。

外面的李德全卻喊道:“萬歲爺,時候不早了。該上早朝了。”

康熙遺憾的收回手,瞧了床榻上的人一眼,擡腳往外走去。只出了秀水苑的門,他就将身上的香囊解下來,遞給身後的李德全。

後者雙手接過,疑惑道:“萬歲爺?”

康熙跨着大步往前走,頭也不擡:“收着吧。”

得,李德全知道了,這收着的意思便是放在角落生灰,再也不用拿出來了。

想到昨日萬歲爺的種種,只怕這東西從一開始就是個工具,目的不過是惹的盛貴人醋上一醋罷了。

***

這之後幾日,萬歲爺果真沒再戴過那個香囊。

可康熙去了秀水苑幾次,盛貴人都沒有一點要給他繡香囊的意思,他本對這個香囊倒也沒多大的執念,但他說要的東西卻沒得到,這還是頭一遭。

這一來二去的,倒是當真放在了心上。

只康熙覺得沒面子,不好明面上說說,拐着彎兒的問了兩次。盛貴人不知是真沒聽懂,還是裝沒聽懂。

反正好幾日過去了,他連個香囊的影子都沒見着。

萬歲爺心下不滿,自顧自的生了股子悶氣,又到養心殿撒了通火,這事才算是暫且壓了下去。

而這邊,秀水苑

這幾日萬歲爺的意思,連身邊的宮女都看出來了,紅裳默了默,拐着彎兒的問了一句:“主子,既然萬歲爺這麽想要,小主何不給萬歲爺做一個?”

盛瓊華低頭看棋譜,聞言淡淡道:“不是不做,只不過不是時候。”輕易得到的,總是不會珍惜的。

紅裳聰慧,基本上是一點就通,聞言輕笑道:“那主子認為,什麽是時候?”

“萬歲爺生來尊貴,只怕是得到什麽從來都是輕易到手,這等待磨人的滋味,自然是頭一遭。”盛瓊華翻着棋譜輕聲笑道:“且讓他再等上一等吧。”

“奴才明白了。”紅裳沏了杯茶放在她手邊:“奴才小時候聽人說過,這東西越不容易,到時候便會越發的珍惜。”

盛瓊華最喜歡的就是紅裳這一點就通的性子,聞言伸出手在她眉心點了點。将手中的棋譜關上,懶洋洋兒道:“還是你通透。”

“小主又背着奴婢誇紅裳呢。”正說着呢,綠羅撅着嘴走進來,她生的包子臉,這噘嘴的模樣倒是十分可愛。

盛瓊華将手邊的糕點遞過去,綠羅瞬間就笑了,一邊接過一邊道:“小主,太醫院的葉太醫過來請脈了。”

“怎麽是他?”盛瓊華拿着棋譜的一頓,自從幾個月前在養心殿見治她眼疾那一次,兩人就再也沒見過面。

雖兩人之間坦坦蕩蕩,但這可是後宮牽一發而動全身,兩人十分默契的避起了嫌。

一晃幾個月過去,倒是許久沒聽過葉太醫這三個字。她閉上眼睛思索,一邊的綠羅沒聽清,疑惑的道:“小主,您說什麽?”

“沒。”盛瓊華搖搖頭:“你叫人進來吧。”

片刻之後,葉文清走了進來,幾個月不見,他依舊是那副模樣,長身如玉,溫文儒雅。一身石青色的官府穿在他身上,挺拔的如同青竹一般。

盛瓊華坐在軟塌上,右手撐着扶手。

眼瞧着這人低着頭,一步一步走上前,直至跪在地上沉聲兒道:“微臣見過盛貴人。”清潤如玉的嗓音分明溫柔的如同山間的泉水,卻能瞬間讓盛瓊華心頭一緊。

這人之前溫聲的喊過她瓊華,生氣時硬邦邦的連名帶姓叫盛瓊華,有時見她脾氣上來了,會一臉笑意的喚她盛小四。

唯獨沒有今日這般,毫無情緒的叫她盛貴人。

她眼神閃了閃,重活一世早已接受的了物是人非,倒是今日重見莫名有了感觸。将胸口那抹濁氣吐出,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道:“起來吧。”

“ 謝過盛貴人。”葉文清全程低着頭從地上站起,身後的小太監遞上藥箱,他又道:“微臣今日過來,是來給小主請平安脈。”

“有勞葉太醫了。”盛瓊華伸出手,輕如薄翼的帕子搭在她的手腕上,緊接着是略帶溫度的掌心。她看着面前的人,全程垂着腦袋只能瞧見一截下巴。

開始還以為是有什麽事找她,如今葉文清這模樣,只怕也是臨危受命?

她眼神一閃,問:“之前給請平安脈的宋太醫今日怎麽沒來?”果然,聽到這話葉文清眉心一頓,緊接着道:“宋太醫臨時有事,小主的平安脈便讓微臣替一次。”

盛瓊華心下一松。

雖兩人需要避嫌,可當着奴才們的面,倒也不是什麽話都不能說。猶豫了一會,她便問:“眼疾的原因,葉太醫可查出來了?”

葉文清收了手,身側的小太監麻利的收着東西,他拿起紙筆往桌子方向走,盛瓊華瞧見眼神一閃跟了上去。

紅裳瞧見,想上前攙她,盛瓊華往她那瞧了一眼,搖搖頭。後者一頓,便眼瞧着她過去,默默的守在一旁。

“小主如今身子見好,只是有些體弱之症,精血不足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所以手腳冰冷,畏寒……”他頓了頓,又道:“長期以往,難以有孕。”

最後一句,上輩子她也聽過。

不過之後他便回去日夜思索,翻了無數本醫術開了份方子,替她調養了大半年,身子見好。故而,她才一入四阿哥府,不到三月便有了身孕。

想到那個無辜的孩子,盛瓊華衣袖裏的手緊了緊,手心硬生生掐出一片印子來。

身側的葉文清不知她的想法,只低着頭一邊寫藥方一邊道:“眼疾的事回去查了查,這毒不像是入口,倒像是長久以往染了東西。”

染上了東西?

盛瓊華百分百确定,她的毒是盛玉淑下的,那段時間她是她的宮女,且對她毫無防備,本以為是下在吃食中,如今卻說是染上了東西?

有什麽東西可以接觸到眼睛的?

時間不多,葉文清只得飛速的道:“你仔細想一想,那時候身邊有什麽異常的,刺激性氣味的。”盛瓊華搖搖頭,一時當真沒有頭緒。

她鼻子靈敏,雖當的是宮女但到底還是嬌養的大小姐,隔夜的衣裳都不出穿,更別說是有刺激性的。

葉文清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毫無頭緒。

輕聲道:“以後再想吧。”他将筆停下,藥方拿起來:“之前的藥性不穩不火,吃的用處不大,暫且先吃這副……”

盛瓊華接過,低頭道:“多謝。”

葉文清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嘆了一口氣,他往前看了一眼,隔着一道簾子,她宮女守在門口,一肚子的話猶豫了半響,還是忍不住。

問:“你堂姐……”他倒吸一口氣,艱難道:“是真的嗎?”就算宮沒人敢聊這件事,可平白無故消失了一個人,想來也知結果如何。

但她兩姐妹互相殘殺,旁人聽到的是主仆相殘。

可唯有他知道,這可是同族的姐妹,為何進宮之後就手足相殘起來?

盛瓊華閉上眼睛,等了許久這句話還是來了,對葉文清,也對盛家的族人。她總得有個交代。

她低笑一聲,擡起頭:“葉太醫信我嗎?”

葉文清垂着眼簾,看着站在身側的盛瓊華,巴掌大的臉上,一雙眼睛清透又明亮,漆黑的眼眸中一片汪水,裏面幹淨的透徹。

從始至終,這人還是這副模樣。

他捏了捏手心,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信。”盛瓊華撇開泛紅的眼,深吸了一口氣,她眼睛看着窗外,聲音平淡又克制的冷靜。

“多謝。”

寥寥兩個字,葉文清就知道如今徹底是物是人非,回不了頭。從此以後,她是盛寵一時的盛貴人,他是默默無聞的葉太醫。

他閉上眼睛,走上前,雙手握拳,彎下腰:“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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