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鹹不淡的嗓音裏一陣清冷,沒有半點情緒起伏。
盛玉淑下意識的松了一口氣。
悄悄的擡起頭,就見四阿哥也剛好看過來,平淡的眼神卻是分外的撩人,盛玉淑心下有些羞澀,又趕忙低下頭:“四……四爺。”
“為何這樣看着奴婢?”
胤禛收回目光,淡淡道:“覺得姑娘這玉佩有些眼熟。”他從袖口中将玉佩掏出,指腹在上面摩擦了片刻,搖了搖頭:“像是一位故人的,只是說來這也是好年前的事了……。”
低頭垂眸的樣子,語氣裏滿是懷念。
盛玉淑心下湧起一陣嫉妒,她知道四阿哥說的是什麽,五年前秋獵四阿哥為追一猛獸時馬兒失控。
當時四阿哥受了傷,也與身邊的侍衛們失去了聯系。
半座山大的狩獵場,裏頭猛獸出沒十分的危險,好在獵場旁邊就是清水寺的後院,當時四阿哥受了重傷,爬到了半路就婚死過去,之後恰好被盛瓊華救了。
盛玉淑看過小說,知道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也就是這一次,卻讓四阿哥放在心裏,久久不能忘懷。
她知道他們何時見面,在什麽地點,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五年過去,只怕這兩個當事人都忘記的差不多了,故而這樣才能讓她更好的去僞裝,去代替。
何況,自己要的就是四阿哥起疑,四阿哥若是不問,她這場戲豈不是白做了?聞言滿是驚訝的擡起頭:“四爺說的可是當真?何時見過的?”
冰冷的幾個字傳來:“五年前。”
意料之中的答案,盛玉淑壓抑住上挑的唇角:“何處?”
“一個寺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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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閃過一絲運籌帷幄的笑意,擡起頭的時候卻帶幾分激動:“四爺說的可……可是清水寺?”她光顧着自己演,沒看見四阿哥打在她身上探究卻又冰冷的眼神。
那暗沉的表情帶着陰郁,像是一把尖銳的冰刀,瞬間就能封血割喉。
遺憾的是,盛玉淑沒有瞧見,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演技中:“四爺這麽一說,奴婢倒是有了些印象。”這好歹是說謊,她有些害怕,還有些羞澀。
只敢一股勁兒的低下頭,忐忑的語氣中夾着幾分茫然:“那時奴婢還小,随家人一起去寺廟祈福,在後院的時候碰到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當時受了上,右邊大腿下上好長一條傷口,奴婢瞧着害怕,照顧了他幾……”她說到這兒,恰好歇住,随後捂着唇擡起頭,一臉的不可置信。
哆嗦着唇瓣道:“難……難道那人就是四爺不成?”臉色一白,又像是吓了一跳,連忙跪在地上:“奴婢該死,奴婢胡說八道,還請四阿哥責罰。”
胤禛漆黑的眼眸撩起,看着地上的人,語氣卻是出其不意的和軟:“起來吧,沒怪罪你,你可還記得別的?”
男人冰冷的聲音裏卻滿是溫柔,盛玉淑心中一陣歡喜,歷史上鐵面無私的四阿哥胤禛,對自己的态度卻是如此好。
她一想到這,心中就高興,卻也知道說的多了反倒是惹人懷疑。
抿了抿嘴唇,含糊着道:“當時奴婢還小,只記得那男子也是十二三歲的模樣,旁的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了。”
“只是……”她疑惑道:“四阿哥問這個做什麽?”
胤禛輕閉上眼睛,将玉佩收回自己袖子裏,眼神往旁邊瞧了一眼。
一旁的蘇培盛連忙上前:“當真是巧了姑娘,我們爺幾年前就在狩獵的時候受過傷,在清水寺養了好幾日。約莫着時間一算上來,倒是與姑娘對的上。”
盛玉淑不可置信的往上看:“那……那就是說……”
蘇培盛雙手一拍,笑着道:“當年救了我們四阿哥的正是姑娘您,這樣一算姑娘就是我們整個四阿哥府的救命恩人呢。”
“我……這……奴婢。”盛玉淑立馬往地上磕了一個響頭:“奴婢不敢。”
蘇培盛瞧了一眼四阿哥的眼色,立馬帶笑的從地上将人扶起:“姑娘可別這樣,您救了四阿哥,我們爺心中感激您呢。”
“爺?”
蘇培盛喊了一聲兒,盛玉淑也一臉期盼的看着他,胤禛閉上眼睛,随後低下頭:“上次姑娘說的救命。”
盛玉淑眼神一亮,四阿哥這就是要幫她的意思了?
壓抑嘴角的激動,忐忑的道:“奴婢想出去。”
“出宮?”胤禛濃眉一挑。
就見盛玉淑咬唇跪下來:“奴婢想去四爺府,做牛做馬伺候阿哥福晉,不求回報,只求四阿哥賞奴婢一口飯吃。”
“姑娘你這話嚴重了。”蘇培盛一直在旁邊打哈哈。
四阿哥不說話,盛玉淑也不起身,原以為今日這場戰役要廢一番口舌,沒想到四阿哥直接點頭:“好。”
胤禛扔下一個字,轉身往外走,餘下盛玉淑瞧見他的背影一臉的癡迷。
心情忐忑又複雜,四阿哥當真是對她好,臨到如此又止不住的想,若是這份好是真心真意為了她盛玉淑的話,該有多好?
她又高興,又嫉妒盛瓊華。
等瞧不見四阿哥的身影了,她才撐着僵硬的身子往鐘粹宮走去,雖渾身冰冷,腿腳也不舒爽,但臉上卻滿是高興。
四阿哥如今答應了自己,等她日後進了四阿哥府,她一定有把握一點一點抓住四阿哥的心。
相反她的高興,一路上四阿哥卻沒說一句話,他平日裏也是板着個臉,身邊的奴才看習慣了。
可今日卻渾身越發的冰冷。
像是罩着一股按捺不住的殺人氣息。
蘇培盛跟在四阿哥後頭可謂是形影不離,四阿哥這是為着什麽他大概也是知曉一些,一路上不敢說別的,只撿一點好聽的說。
“明日就是十四阿哥過生辰,爺吩咐給十四阿哥的弓箭做好了,羊皮的,讓師父特意做的小一些,如今十四阿哥年歲還小,這時候用正好。”
又道:“德妃娘娘腰不好,上次貼的那藥膏說是有地點作用,已經叫人備下了……”他叽叽喳喳說了不少,四阿哥去卻是一句話都不說,一回去就将自己關在書房裏。
蘇培盛後腳跟上去,迎面甩過來的門差點兒甩到他鼻子。
他揉了揉發疼的鼻尖,抽了一口冷氣,爺想什麽本就難猜,這段時日更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越發的深不可測了。
***
書房中,胤禛揉着眉心通身一股無力感。
可眼神卻是越發的冰冷,漆黑的瞳孔之中一片陰鸷。
全對!
細無巨細,說的全都正确,除了不是當事人,當年發生的場景她幾乎都知道。
他雙手捏在扶手上,手背上冒起一陣青筋,整個人身子忘後一仰,擡眼的時候卻撞上對面牆壁上挂着的畫卷。
上面畫着一個女人。
女人個子高挑,身材也纖細,身着一身豔紅色的嫁衣,乖乖巧巧的坐在床榻上,繡着如意雲紋的裙擺上,一手緊張的糾在一起,一手捏着頭上的蓋頭正往上掀。
繡着鴛鴦戲水的蓋頭遮住了半張臉,像是一層朦胧的紗,遮住了那人的面容,紅色蓋頭只掀起一角,露出一小截下巴來。
晶瑩如玉,潤滑又細膩,白的幾乎耀眼。讓人想要将她那蓋頭掀開,去瞧清楚蓋頭下面的真容。
可惜的是……胤禛的眼神落在那下巴上,這已經是他在夢中看的最清楚的一次了,支離破碎的夢,卻更像是預言。
他看着自己帶着十三弟,跟在太子身後。
太子一直得寵,在朝中可謂是風頭無兩,原他以為太子日後會登上皇位,卻沒想到日後皇阿瑪會廢黜太子。
之後就是再立……再廢……
他眼中閃過一絲嘲弄,誰也沒有想到,日後登上皇位的會是他,不是德高望重的八阿哥,不是備受額娘喜歡的十四弟!
是他——愛新覺羅:胤禛
那一瞬,他那一直壓抑的,睥睨天下的帝王氣息從身上釋放而出。漆黑的瞳孔睜開,他眼神落在那牆壁上,透過那如玉的下巴他像是一眼就穿透屏障,閉上眼睛。
寂靜的大殿,金色的龍椅,頭頂挂着的正大光明的牌匾。
他看見自己,身穿明黃色的龍袍,撩起下擺将畫上的人壓在龍椅上。
衣擺起伏之間,他看見女人臉上的悲痛,目空一切的眼神。而他自己面帶嘲諷,內裏卻是一片痛徹心扉。
揉了揉太陽穴,緊閉的眼睛驟然睜開。每每一想到這,他腦子就一陣生疼。
倒吸了一口涼氣,指腹揉着太陽穴,這段時日,莫名其妙的夢境,毫無線索的女人卻讓他牽腸挂肚。
如今更加熱鬧,又來了一個冒牌貨!
胤禛薄唇勾起滿是嘲弄,眼神卻是越發的冰冷,他倒是要瞧瞧這宮女什麽來頭,對他事無巨細的了解,還妄想李代桃僵到他身邊來!
***
翌日
十四阿哥過生辰,因年歲小,又不是整歲,本也沒打算大過。
但是宜妃認了真,偏偏要接下這個活,說是要風風光光的辦的隆重,宜妃倒不是誇大,她雖脾氣大,氣焰高,整日裏風風火火的但是這件事辦的還當真是漂亮。
不僅宮中上上下下的招待好了,就連今日的小壽星十四阿哥都照顧到了。
平日裏阿哥們都在上書房讀書很少有時間放松,宜妃今日便為了十四阿哥高興,特意叫了年歲相仿的阿哥們一起過來玩。
雖在場的有年輕的後妃,但好在阿哥們還小,最大的十一阿哥如今也不過十歲,倒是不用這麽忌諱。
宴會在中午舉辦,宜妃早早就在準備着了,親自盯着禦膳房樣樣菜品都要自己過目,從菜色到酒品,意料之外的好。
就連盛瓊華她本是打着小心謹慎應付的心态過來,可也不得不說,今日這宴會辦的好。
用膳之後,宜妃便又讓人準備去碧水亭:“本宮前段時間派人去蘇州新請的戲班子,這剛入宮還沒開嗓子,今日倒是借着十四阿哥生辰讓他們亮一亮相了。”
她說完,扭頭問身邊的德妃:“妹妹應當沒什麽意見吧?”
十四阿哥的生辰宴她今日是全程把關,德妃作為十四阿哥的生母,倒是難得的好說話:“姐姐這般幫十四阿哥着想,本宮又如何會有意見?”
對于德妃的回答,宜妃很是滿意:“妹妹沒意見就好。”到底壽星才是德妃的孩子,她在這件事上算是插手了。
德妃如今沒意見倒是還好,若是有意見她也不在乎。
她現在正需要的是向萬歲爺展現她的實力,得罪得罪德妃哪有如何?宜妃撐着手站起來,掃了底下的妃嫔們一眼。
她臉上帶着笑意,特意往盛貴人那看了一眼。據她所知,惠妃倒臺這個盛貴人功勞最大,平日裏她雖看不起惠妃那股蠢笨又小人得志的樣子。
但小小一個貴人,能将惠妃給搬到……她眼神一瞬,看着盛瓊華的臉,生的可謂是灼灼其華,奪目又明豔。
“姐姐,怎麽了?”見她瞧着下面不說話,德妃笑着站起來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毫無意外的瞧見盛貴人。
前方的玉貴人扭過頭來,捂着肚子不知說聲什麽,就見盛貴人勾起嘴角笑了。
那笑勾人又妩媚,雙眼之間卻一片單純,美的幾乎奪目。
她倒抽一口涼氣,扶着宮女的手走下去,邊走邊道:“這盛貴人可是比我們年輕的時候還要漂亮。”宜妃跟在她身後,聞言臉色有些不好看。
她自視貌美,還當後宮上下無敵手。
如今來了個盛貴人占了自己風頭,也占萬歲爺的喜愛,她本就不高興,還被德妃說了出來,她咬咬牙不說話,擡腳往外走。
倒是德妃,還在身後不經意道:“如今萬歲爺可是日日都去秀水苑,這份盛寵當真是讓人羨慕。”
宜妃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忽然轉過頭,笑着道:“妹妹你不受萬歲爺喜愛,自然羨慕。”德妃帶笑的臉上有些僵硬,好在她聰慧,片刻之後就掩飾了過去。
可宜妃卻沒想過放過她,不冷不淡道:“本宮有寵,從來沒羨慕過旁人。”她說完,低笑一聲,踩着花盆底往碧水亭走去。
身後的德妃搖搖頭,這個月萬歲爺去翊坤宮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宜妃這麽多年倒還是一樣,嘴犟的厲害。”
正準備往前走,卻見身邊的宮女禀告道:“娘娘,四阿哥來了。”
德妃的眉心瞬間皺起,略有些不悅道:“他如何來了?”宮女回:“四阿哥說來給十四阿哥送生辰禮。”
“生辰禮他不是半個月前就送了嗎?”四阿哥從小就不是養在她身邊,等生了十四阿哥之後才回來的,忽而她一直不喜。
宮女道:“四阿哥說新做了一把弓箭給十四阿哥,是十四阿哥一直想要的,今日進宮便帶了過來。”
德妃聽聞揉了揉腦袋:“十四阿哥如今跟十一阿哥,十三阿哥一塊在假山後面玩兒,你帶四阿哥過去,小心些別讓碰到後妃。”
宮女點頭說是,立馬過去了。
德妃卻低頭笑了一聲,這四阿哥平日裏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既跟自己這個做額娘的不熟,也跟十四阿哥這個做兄弟的不熟。
今日倒真是稀奇了。
***
碧水亭
亭內布置的格外的雅致,朱紅色的柱子兩側放滿了鮮花,屋內還點着一股淡淡的熏香。
這糕點與茶水也是讓禦茶坊的新做的種類,保證大家之前沒吃過。雖如今還是冬日,但隔上幾步就點着炭盆,人坐在鋪滿羊毛毯子上,一點都不冷。
玉貴人捧着手爐暗自嘆息:“宜妃忽然這樣,我都有些害怕了。”她邊說着,邊拿起桌上放着綠茶餅,這餅清香又不膩味,好吃極了。
她兩口一個,一會子沒了小半碟。
戲唱的咿咿呀呀的,盛瓊華聽得頭疼,玉貴人又在她旁邊吃的太歡,她沒忍住轉過身,好家夥,一碟子的綠茶餅就剩了最後一塊。
秀氣的眉心不自然的挑起:這也太能吃了些。
似乎是瞧見她的目光,玉貴人轉過身不好意思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妹妹不好意思,把你那份也給吃了。”
盛瓊華搖搖頭,“我倒不是說這個。”她手指着她的肚子道:“上次提醒過你,盡量克制一些,不然孩子太大生的時候受罪。”
玉貴人這肚子六個月了,卻比尋常的八個月的還要大些。
玉貴人有些為難道:“自從我這懷了身孕,胃口比往日的大了不少。”她說罷,又有些高興:“但是我問過太醫了,他說每日用過膳後走一走,生的時候就不會難産。”
盛瓊華聽聞楞住片刻,她沒生過孩子,不懂這些。上輩子倒是懷了身孕,但可惜的是才在肚子裏三個月就沒了。
她垂下眼簾,一時之間眼中一片暗沉。
玉貴人忽然道:“要不你陪我出去走走吧。”盛瓊華回過神,看着她高高鼓起的肚子,她如今懷有身孕,若是磕了碰了。
“沒事,我讓宮女們扶着,外面雪都掃幹淨了,安全的很。”玉貴人一說到這,就忍不住,非要拉着她的手站起來。
“走吧,這戲唱的什麽我們也聽不懂,還不如出去瞧瞧。”
盛瓊華瞧她興致勃勃的樣子,略一思索便道:“那我們拐去假山哪裏看看,阿哥們在那玩,我們恰好過去瞧瞧。”
玉貴人喜歡孩子,聞言眼睛瞬間一亮:“走。”
她兩悄悄的溜出去,那邊四阿哥也送完了禮往假山後面正回來,他本是送過十四弟生辰禮的,上好的文房四寶,還有一對難得的惠山狼毫筆。
這禮不算重,但也不輕,且按他以往的脾性,送過之後就不在關注了。
但在夢境中,他看見十四弟不喜歡這些東西,他日後是聞名天下的大将軍,自小喜愛的就是弓箭。
鬼使神差的便讓人連夜做出來,果然……剛剛送過去的時候,十四弟很高興,還主動叫了他一聲四哥。
蘇培盛擡起頭,就見四阿哥心情很好,四爺一高興,面色就和緩。
今日十四阿哥生辰,爺這個當哥哥的自然同樂,蘇培盛眼睛一轉,便說話逗趣兒:“十四阿哥長得真好,身體可當真健壯瞧着比十三阿哥都要高半個頭。”
胤禛眼中帶着笑,十四日後确實生的高大,但十三也不差,難得風度翩翩的少年郎。
還是兄弟之中最有才氣的皇子,詩文軒墨,難得的一手好文采,更是善于騎射,發必命中。人生自在愛逍遙,不喜約束,愛好自由。
想到十三阿哥,胤禛眼神瞬間軟了。
蘇培盛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倒是一邊的十一阿哥身子弱了些,聽聞今年生了好幾場病,人都跟着瘦了一圈。”他說罷,輕輕搖搖頭。
胤禛的腳步卻瞬間停了下來。
“你說什麽?”
冰冷的語氣讓人心下一顫,蘇培盛哆嗦道:“爺?”
“你剛剛說什麽,十一阿哥?”十一弟如今還在?可他分明記得,十一弟沒活過今年。
蘇培盛顫聲道:“剛剛十一阿哥在亭子裏看書,爺沒瞧見……”
他剛說完,就見四阿哥猛然擡腳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