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秋月星華43

雖然有雲“夕陽無限好, 只是近黃昏”,但也同樣有詩雲“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既然霞光迷人, 那就好好享受便是, 既然當下有快樂和美好, 又為什麽浪費時間去擔心尚未發生的未來呢?

燕鷗戴好帽子,悄悄伸手打開車窗, 讓傍晚自由的風吹拂過臉頰, 忘乎所以地歡呼道:“爽!風馳電掣!!!”

——當然,下一秒, 季南風就毫不客氣地又關上了窗子:“風太大了。”

吹涼還是很麻煩的事情, 燕鷗又想到了那根烤腸的事兒, 乖乖地閉上嘴靠到車窗邊,不做半點反抗。

但他只安靜了幾秒,就忍不住對着面前燦爛的夕陽扯起嗓子來:“速度是七十邁~~心情是~~自由自在~~”

季南風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燕鷗突然開唱, 手裏的方向盤都差點兒把不穩了:“崽,我開車呢……”

言外之意是讓他不要做這種妨礙駕駛的事情, 小心一開口就是兩條命。

燕鷗永遠聽不出自己唱歌跑調,但他也不在乎, 甚至特別喜歡拿自己的生化武器調戲季南風。每次看着這人發自內心拒絕自己的罕見模樣, 他都覺得又稀罕又好笑。

但他真怕自己唱出交通事故來了,便把車載音樂調到這首《奔跑》——讓原唱替他抒發一下心情, 季南風總不能還有什麽意見了吧?

随着前奏響起, 季南風瞅了一眼剛剛好儀表盤, 把速度穩在七十邁,也跟着唱起來:“速度七十邁, 心情是自由自在……”

燕鷗不服氣了:“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季南風笑道:“我唱得比你好聽!”

這說的是實話,得益于優異的基因,季南風的音樂細胞比燕鷗,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底。

他唱得确實好聽,燕鷗便不再作聲,拿起手機給這邊開車邊唱歌的家夥拍起視頻來——

季南風跟着唱道:“希望終點是愛琴海,全力奔跑夢在彼岸。”

見燕鷗一邊給他打着完全不在拍子上的拍子,一邊對着視頻小聲念叨道:“希望我們的終點是在北極!”

“我們想漫游世界,看奇跡就在眼前。”

燕鷗在此之前,只是把這當作一首單純很快樂的歌,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和歌詞産生共鳴——是的,他們也要漫游世界,看遍一個又一個的奇跡……

“等待夕陽染紅了天,肩并着肩許下心願……”

聽到這裏,燕鷗回頭看了一眼季南風,又看了面前染紅天的夕陽,雙手合十——

或許是因為所謂的“成熟”,燕鷗覺得自己失去了癡心妄想的能力,就算是對着夕陽許願,他也不敢奢望得到康複、不敢奢望回到從前、不敢奢望白頭偕老,他只敢輕輕地許下一些看起來現實卻又微不足道的願望,似乎這樣“知足”和“懂事”,就能換來命運的垂青,就能得到一些微小的滿足一般。

他默念着:“希望我可以看到更多的風景、希望這個世界可以好好地去愛季南風、希望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再長一點點、希望我們留下的遺憾再少一點點。”

等他虔誠地把願望交給面前的夕陽時,一回頭,季南風已經不再跟着音樂唱歌了。

燕鷗對着鏡頭問道:“你剛剛也是許願了嗎?”

“對啊。”季南風笑道,“歌詞裏不是說了,要等夕陽染紅天,一起肩并肩許下心願麽!”

燕鷗彎起眼:“那你許的什麽願望啊?”

“保密!願望說出來就不靈啦!”季南風說,“不過我覺得,我們兩個人的心願是一樣的。”

燕鷗看着他被夕陽雕琢得精致無比的側顏,看着他那卧着金晖的睫毛,忽然又一陣悸動,便拿起相機對準他,笑道:“我也覺得!”

追了半路斜陽,終于還是在許完心願後不久,輸給了夜晚。但他們也已到站——因為打算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兩個人早提前訂好了附近最好的民宿,這排小屋就深居在大自然裏,不聲不響地成為了這美景中的一部分。

到了屋子,季南風快速辦好入住,便提着大箱小箱,牽着燕鷗進了小屋。

民宿面積不大,但是外景很美,窗外充斥着影影綽綽的綠色植被,屋內也是木質格調的森系風格,功能齊全自帶廚房,室內還伴着恰到好處的香薰,只叫人一推開門便心情平靜安好。

燕鷗對季南風挑選的住宿十分滿意,照舊第一時間洗漱完畢、抱着相機和電腦就鑽上床。他說想和季南風一起修片的,但等季南風洗完澡、晾好衣服出來的時候,這人已經抱着電腦、靠在床頭睡着了。

這人生病以來最明顯的一點便是精力大不如前了,曾幾何時他可以一忙一夜只睡三兩個小時,第二天依舊保持精力充沛頭腦清晰,但現在,他變得越來越嗜睡——在路途中也睡,在晚上也早睡,似乎只要稍微有幾分鐘不跟他搭話,或是閑下來沒有事做,他便會自動進入待機狀态一般。

季南風嘆了口氣,輕輕把他放平到床上,伸手幫他蓋好被子。臨熄燈之前,他又看見燕鷗平靜纾解的眉頭——

或許只是這人終于學會了體力分配了,他也關上燈,伸手把這睡得安穩的人摟進自己的懷裏,畢竟明天要起個大早,這是他們約好的。

第二天一早,約莫四點半的模樣,天還漆黑一片沒有醒來,季南風便按掉了鬧鐘。

他給燕鷗準備好早餐的功夫,這家夥也蠕動着從被子裏鑽出頭來——盡管起得不情不願,但強大的意志力還是替他戰勝了恐怖的床心引力。

燕鷗昏昏沉沉穿好衣服,一邊洗漱一邊崩潰道:“早起,真難受……”

頭暈、想吐、全身無力、精神萎靡,早起一次簡直比得上半天化療,叫他快把半條命都送出去了。

季南風看他這樣子,難免心疼起來:“實在不想起就算了,再睡會吧。”

激将法對燕鷗永遠有用,聽到這話,他仿佛被挑釁一般“啪”地一下睜開雙眼:“不可能!我牙都刷了臉都洗了!而且說好了的,今天必須早起!”

看他這樣子,季南風便知道他強制開機成功了,把人撈過來親了一口,叫他趕緊去吃早餐。

燕鷗看着面前精致營養的早餐,确定他們昨天沒有去超市采購,忍不住感慨道:“一晚上的工夫,你在哪兒弄到的這些食材!太厲害了吧!”

“這邊附近有賣的,昨晚也提前安排了配送。”季南風笑着拉開椅子、坐到他的對面,“感覺自帶的自助餐不營養也不好吃,就想着幹脆給你做了。”

季南風安排得沒錯,這一桌子全是燕鷗愛吃的,這回他是真的醒了:“老婆!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吃完了季南風用心準備的早餐,兩個人看了一眼時間,立刻開車動身。臨開動前,燕鷗反複叮囑季南風檢查車後備箱:“東西都帶齊了嗎?”

“帶齊了帶齊了。”季南風笑道,“都已經給你看了七遍了。”

燕鷗又親自繞到後備箱檢查了一遍,确定東西都在,這才放心地坐上副駕駛,捏着腔道:“起駕——”

季南風一踩油門:“嗻!”

兩個人便朝着目的地一路飛馳了。

他們特意起了一大早,卻并不是去蹲鳥,而是要去找人。

兩個人輕車熟路地把車開進湖邊的一個小村莊,然後七摸八拐,精準地把車停在一座小屋前——

這是一家很小的野生動物救治醫院。

車剛一停好,他們就看見一位老人打着手電、沿着彎彎曲曲的小路走過來。燕鷗趕緊下車迎過去,喊道:“王伯!!”

老人老遠也就在打量他們的車,看見老遠蹦出來個人吓了一跳,拿着手電在他們臉上掃了半天,這才不确定地問了一句:“小燕啊??”

“是我!”燕鷗笑嘻嘻跑過去,“王伯!我跟南風又來看你了!!”

兩個人寒暄的間隙,季南風已經把車停好、去後備箱拿出來從南京帶的特産,老人見狀連忙道:“诶呦,還是這麽客氣……”

王伯是駐紮在鄱陽湖這一片的候鳥醫生,堅持公益護鳥四十餘年,救治并放飛的鳥類多達上萬只。燕鷗早年間經常來這裏觀鳥拍照,平日裏還會時不時給醫院寄來善款,一來二回兩個人便熟絡起來,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他們時間挑得正好,王伯剛來站裏準備巡湖,兩個人便娴熟地加入到幫忙的隊伍中去。

幾個人一邊有效率地忙乎着,一邊迫不及待地唠起來。

“小燕啊,怎麽這一趟來瘦這麽多?”王伯心疼地道,“第一眼我都沒認出來。”

季南風一聽這話,心裏一緊,燕鷗卻很自然地接過話茬:“王伯,我生病了,這一趟來了,可能就是最後一次了。”

他這話講得輕飄飄的,自然得像是在說昨天午飯吃了什麽,王伯一時沒反應過來,許久才睜大眼睛,難以置信道:“啊……!!這……”

燕鷗嘿嘿笑了一聲,叮囑道:“王伯你也要注意身體啊,我本來還打算等你退休了,過來接你的班呢,現在看來是沒辦法實現啦。”

王伯一聽這話,終于緩過神來,眼睛一陣通紅,轉身悄悄抹起眼淚來。

燕鷗安慰王伯的工夫,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淺淺的天光點亮了地上的溝渠,仿佛被撒上了一把珍珠,晶瑩地落到人間各處去。

季南風擡頭看了一眼遠處蘇醒過來的鳥群,一個恍惚,便又覺得燕鷗的身後長出一雙透明的翅膀來。

他沒有急着許諾什麽,但他想,燕鷗離開以後,他也會經常來這裏,來看看王伯,來看看燕鷗放心不下的鳥兒們。

或許在某個秋冬,燕鷗就會化作一只旅鳥,在這片被人用心守護的大地上停歇。

那時候,他一定也和現在一樣,有數不清的同伴和朋友。

那時候,他便不再是獨屬于自己的鳥兒了,季南風看着天盡頭,心想——但只要自己不停地去追,去他駐足的每一處尋找等待,必然會有一日在某處擦肩而過。

他們的靈魂必然會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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