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顧思安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明顯的有些哽咽,他突然想到,姥爺臨走前,難道就真的是如同他上一世想的那個樣子完全沒有遺憾嗎?
如果他知道,他最喜歡的小女兒在他剛走後就出了車禍,掉落懸崖之下屍骨無存,如果他知道,在他走後,他最寵愛,年紀最小的一個外孫被他親生女兒和親生兒子坑害,一步步被逼進牢獄……怕是老人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得安寧。
顧思安重重的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将喉嚨處湧上來的腫痛壓下,輕輕仰了一下頭,把眼中的濕意眨去。
“我不同意!”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的蔣含弘終于開了口。
蔣含弘是蔣家唯一的男孩兒,在小的時候,其實蔣老爺子有意思培養他作為下一代的接班人,可他那個時候自己的事情都尚且忙不過來,等他終于沒有了足夠的精力,從一線轉到了幕後,卻遺憾的發現,幾個孩子都已經定型了。
蔣含弘的模樣算得上是周正,顧思安知道他其實并不近視,但因為眼角有一道疤,所以常年都帶着一個眼鏡,很少會摘下來,這麽一來,人到中年之後,蔣含弘稍稍一打扮,即便已經四十多歲,也勉強還能和儒帥二字沾上一點邊。
相由心生這東西,顧思安從前十分相信,認為一個人心地如何,從他的表面總是能看得出來——可十年的教訓,讓他上了沉重的一課。
有的時候,他應該看的,不是人的表象,而該是人的雙眼。
顧思安垂下眸子,輕聲道,“舅舅,你沒有理由不同意。遺囑上的所有條理明确表示,外公所有登記在冊的文件,所屬權全都歸我和哥哥所有。”
蔣含弘聞言也是一頓,眼神在顧思念和顧思安的臉上來回轉了幾次,才一抿唇,上前一步,突然皺起眉,在顧思安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抓住了顧思念的手,說道,“小念,小安年紀小,你可不能跟小安一樣不懂事——你姥爺留下來的那些東西,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你就算是不為了舅舅,也應該為了你自己的未來想想吧!你的腿廢了這麽多年……”
顧思念神色如常,可顧思安臉色卻是瞬間就變了,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把顧思念的手從蔣含弘的手中抽出,門外就響起了數聲急促又猛烈的敲擊聲。
屋內幾人齊齊向外看去,只見門外齊刷刷的站了七八個人。
為首的是一位頭發已經花白了的老爺子,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他的身形也早就已經沒有顧思安小時候印象當中的那麽魁梧了,此刻看去也只是到他的肩頭,面上滿是隐忍着的怒氣,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冷眼看着在這房間裏面所有的人。
“闵叔。”率先站起來的,是蔣含蘊。她用手上早就已經濕的不能再濕的紙巾胡亂的擦了一把眼睛,閉了一下眼睛緩神,這才迎了上去,“外面雨這麽大,您怎麽過來了?”
之後凡是屋子裏面原來坐在座位上的,全都陸陸續續的站了起來——長輩剛到門口,身為小輩的他們不起來迎接,難不成還等着老人上來說‘來晚了賠罪’嗎?
闵老先生沉着臉将手交給了蔣含蘊,任由她攙着,一言不發的落座了之後才淡淡的說了一聲,“我不過來,難不成還看着蔣老弟的命被你們這群不孝子給賣給外國人嗎!瞧瞧你們這都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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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口,場上衆人面色全都變了——闵老先生這話一出,親疏遠近立刻就分明了起來。
蔣含琦咬咬牙,正要上前說什麽,卻又被一邊的蔣含弘拉住了手,暗暗的搖了搖頭。
蔣含琦腳步一頓,卻是再也沒能繼續說什麽。
當着老爺子的面,怎麽也不好再造次了。
席間頓時一陣安靜,顧思安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惡狠狠的瞪了他舅舅一眼,之後把他哥的手抽回去,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看到上面的紅印兒之後頓時心疼的不得了。
“哥,你手怎麽這麽冷?”顧思安摸了摸才發覺他哥哥的手簡直是冰涼,蹲下去撩開了他哥的褲腿,果然,小腿也是一樣的冷。
顧思念小腿沒知覺,卻也知道顧思安在做什麽,哭笑不得的道,“我沒事,外頭天冷,我又不能動,熱不起來。”
顧思安最不想聽見他哥這樣說自己,比剛才他舅舅說顧思念的腿廢了的時候更是紮心,于是他默不作聲的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不顧他哥的反對給他穿了上去。
兄弟兩個在角落裏面的動作也沒顧忌,屋裏的幾人卻都是能看得到的,也就是因為這樣,才覺得更加的別扭和不對勁——這兩個孩子,當着屋裏沒大人嗎?這都是什麽樣子!
“咳。”闵老爺子幹咳一聲,顧思安一邊給他哥搓手一邊擡頭看過去,卻冷不丁的就看看到了在旁邊落座的闵饒,兩人視線相撞,顧思安當下渾身一僵,馬上就無措的低下了頭。
就算是再多來幾輩子,恐怕顧思安在面對闵饒的時候……都改不了這毛病了。
他記得他上一世去闵家退婚的時候還是個夏天,本來他就是容易出汗的那種體質,而且天氣太熱就容易上臉,到闵饒他們家的時候,整個人都是紅的。
闵饒當時聽說他要退婚,連庚帖都一起帶着的時候,着實是吃驚的,而且在之後更是說說了很多,希望自己可以重新考慮。
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被人告白過,更別提是被退婚對象告白的顧思安着實是懵了很久,才悶不吭聲的采取了消極對待——一句話不說,最後闵饒還是同意了他退婚的要求,而且并沒有讓他直面闵老爺子。
說起來,以闵老爺子的性子,恐怕哪怕是自己半身不遂了,也會讓闵饒把自己給娶了,也不知道闵饒當時是怎麽做的,才說服了闵老爺子沒有再上門找自己。
“張律師就在這裏,蔣老弟走前的遺囑內容全都是全權委托了他代理的,書面證據和視頻全都有,就和小安說的一模一樣。”闵老爺子坐在上位說道,随後對着顧思安招了招手,示意讓他過去。
這話由他說出口,就算真的是假的,現在誰也不能發作。
蔣含琦、蔣含弘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如果沒有闵饒……顧思安肯定二話不說蹬鼻子上臉的立馬就蹦過去了,說不定蹦的時候還能再給他舅舅小姨翻幾個白眼兒,可問題是現在……
闵饒就在老爺子旁邊坐着呢!
顧思安遲疑了那麽一下子,就被顧思念小動作的拍了拍,他這才回過神,低着頭快速走到了老爺子身邊,還特意繞了一個圈子,走到了另外一邊——沒有闵饒的那一邊。
注意到了這一點的闵饒挑起眉,食指和中指虛虛的點了一下下巴,唇邊向上勾起了一瞬,就馬上落了回去,仍然是人前那個不茍言笑的闵饒。
“你真的決定,要把你外公的那些東西,全部都上交給國家?”闵老先生的手比起顧思安的來說還要熱上一些。
顧思安看着握着他的老人的手,眼睛輕輕眨了眨,對上了老人溫和的雙眼,笑着說,“恩。”
闵老先生的視線又轉向了顧思念,畢竟繼承人是他們兄弟兩人——雖然繼承人是他們倆,但是具體的劃分卻是沒有寫明的,闵盛行也必須要問過顧思念的意思。
“闵爺爺,我聽小安的。”顧思念神色淡淡的,身上穿着的屬于顧思安的西裝對于他來說都有些過大,此刻系上了扣子之後,居然還顯得空蕩蕩的。闵盛行看着一頓,視線又轉向了蔣含琦和蔣含弘,雖然面上不顯,可心裏到底是生出了幾分不喜。
他和蔣雲忠是光屁股一起玩到老的拜把子兄弟,感情至深,他走前最記挂着的,就是他不會争搶的小女兒一家,和這兩個尚且沒有經過社會歷練的孩子。
顧思安和顧思念小時候是經常跟着姥爺去闵老先生的家中玩耍的,只是兄弟倆更多的是在一起玩,對比起他們的童年來說,闵饒要慘的多,每一次過去,闵饒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公司學習,很少能有和他們在一起玩鬧的時候。
各家都有不同教育孩子的方式,闵饒後來的确成為了一個優秀的才俊,顧思安偷偷的瞟了一眼闵饒,對于這個也有十幾年沒見的陌生的‘老熟人’多少都覺得有點稀奇——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上輩子哪怕是在牢裏的時候,他也經常聽獄警談論闵饒的名字,只是牢房和看守間距離太遠,他也聽不很清楚就是了。
闵老爺子點了點頭,也不打算在這裏多待,握着自己的拐杖站起來,給顧思安指了指張律師,之後道,“你外公生前把所有的證明材料都交給了張律師,到時候……我讓闵饒送你和你哥哥一起去公證處,把這些東西辦了,你外公也就可以安心了。”
顧思安知道老人同樣也不好受,只是比起他們來說,闵老爺子大概已經想得很通透了。
人到了某種年齡之後,總是會不斷的想起從前,想到以後。
他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就聽到過姥爺和闵老先生談論死後的事情,兩位老人都很豁達,對這個永遠都寓意着不詳的字眼也都看得很開,甚至還鬧起了小孩脾氣,說怕死誰輸。
當時的顧思安和顧思念還在一邊偷着樂,想着這個輸贏怕是誰都不知道了。
誰想到,時間眨眼即逝,當年的事情,就這麽突如其來的出現在了眼前。
顧思安回過神,卻是搖了搖頭,仰起頭之後道,“我不想再等了,今晚就過去辦手續。”
夜長夢多。
上一世,就是因為他小姨和舅舅抓住了那些文物來歷的漏洞,居然喪心病狂的要去‘大義滅親’舉報外公,說他從不正當的途徑大肆收購并且倒賣文物,更是揚言說手上有外公進行不正當交易的‘證據’!
闵老爺子被氣的心髒病發作,在醫院一下就住了将近半個月,而父母和他們商量之後,更是無奈又心痛的将遺産‘自願分割’,轉移給了小姨和舅舅三分之一,而那之中,更是有不少東西,都是外公生前最珍愛的。
而那件事情是發生在一個月之後的,現在時間還早,以小姨和舅舅的這種手段,顧思安不想因為這個而再生出一丁點的事端了。
畢竟那些文物當中,有數不清的東西甚至連朝代都無法追究,顧思安相信姥爺絕不會向外兜售任何一個屬于國家的珍寶,可這些東西的來歷,他外公畢竟是沒有一一的全部告訴他,哪怕是他現在重新做功課,也是根本就來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