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完全的停了下來。

少了那種仿佛直接敲打在耳邊的‘噼裏啪啦’的聲音,整個世界都好像被隔絕在了那一扇薄薄的門外。雖然老宅大體還是四合院的模樣,可實際上裏面經過數次翻修,門窗還都是木質的,卻也都是上好的木料,冬天的時候,在木門的後面還會挂上一層擋風的簾子,防止屋內的熱氣散出去,屋外的冷氣竄進來。

玻璃上面的雨漬已經幹涸成了一道道的泥土印,手在上面輕輕的一摸就馬上會出現一道痕跡,手指上的紋路在上面留下了幾道看不清楚的細線,顧思安沉默着沒說話,關上了門之後就遞給了闵饒一根香。

L市的風俗一貫如此。外公生前雖然算不得有多麽誠心的信奉佛祖,可房子裏面卻單獨的設有小佛堂,只要他在家的時候,每天清晨都供奉着三支檀香,很少會中斷。

顧思安和闵饒站在一起,點燃之後将香舉至眉前,再躬身到底,連續三次之後,又由顧思安親自插上。

他看着香上一點點蔓延的紅色和漸漸生出的灰色,突然說道,“饒哥,我從一本書上看見過,有些晚輩給長輩上香的時候,香會突然滅掉,或者香灰掉落在了桌子上……再或者,有時候香從中間折斷?”

“是有這種事。”闵饒跪坐在蒲團上面恭敬的又磕了幾個頭,那是晚輩、後代對于長輩的禮數,三次之後,他站起身,說,“大多的說法,是已經故去的長輩不願看到子孫受苦出現磨難,寧願死後受刑也要為後代示警。”

顧思安嘴唇微動,卻沒說什麽。

案臺上的香煙袅袅,一圈一圈的筆直向上,在空中後揮發消失不見,顧思安愣愣的看着,說,“那現在呢?姥爺走的安心嗎?”

“很安心。”闵饒看了他一眼,之後安慰道,“這些不過是無稽之談,福禍自古以來都和人的能力不無關系……當然,你要是覺得自己很倒黴的話,我不介意把自己的運氣分給你一半。”

顧思安這才扭頭看了看闵饒,察覺到對方眼中的笑意之後,耳根子莫名其妙有點發紅。

他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絞起來的手指,小聲嘟囔了幾句什麽,連自己都沒聽清楚。

顧思安的外公下葬的那一天,持續了将近半月的雨水終于變成了毛毛細雨,打傘覺得沒必要,不打傘又最能沾濕衣裳。

外公和外婆是夫妻墓,墓碑上兩張黑白照片正在溫和的笑,一起凝視着沒有定點的遠方。

所有人走後,顧思安在那裏又停了很久。

他只是靜靜地坐着,墓碑上本身用來擋雨的石檐正巧能擋住一點他的頭部,圓區內部很少有樹木,天氣陰沉,看不見太陽的四下裏顯得更加的壓抑又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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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思安把頭靠在外公的墓碑上,感受到了來自于眼眶當中的濕意和流出的滾滾熱流,哽咽着,終于更加的蜷縮在了一起,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抵抗所有看不到的一切,把自己更靠近墓碑,低聲的哭着說,“姥爺……”

這位自他出生起就在他身邊,陪着他走過了人生最精彩的二十多年的老人,終于又一次的離他而去了。

可是這一次,老人案前的香總算沒有再突然熄滅,總算沒有再突然斷裂。

園區每天來來去去多少人,沒有一個人是開心着進來,又開心着出去的。

顧思安也不例外,細雨沾衣,他現在渾身上下都是冷的,根本就摸不出來衣服到底濕不濕,只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在發抖,身上的熱量也不斷的在被貼在身上的衣服帶走。

他吸吸鼻子,找到地圖看了一眼,發現園區附近很難打車,而要等到這裏的班車到市區去,起碼還要再等兩個小時才有一趟。

早知道讓爸媽給他留一輛車了……雖然他這輩子駕照還沒考,但好歹腦子還在,開總是會開的。

顧思安往手上哈了一口氣,打着哆嗦往前走,卻發現沒走多遠,就看到了在班車站前停駐着的一輛黑色賓利。

賓利的外形看上去并不起眼,顧思安在雨幕當中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随後心髒就是一跳,下一秒,他看到了撐着一把黑傘從車上走下來的闵饒。

他一手拉着車門,一手撐着傘,默默的一言不發,顧思安卻吞咽了一下,走快了兩步,之後慢慢的、慢慢的變成了小跑。

“你怎麽還在這?”顧思安上了車之後,感受到鋪面的暖風不由松了口氣,一直繃着想要禦寒的身體也稍稍放松了一下,他慢慢的坐開,皺着臉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剛才冷的實在是受不了,肚子一直在使勁,現在一時半會兒的還沒緩過來。

顧思安身上都是濕淋淋的,因此直接去了後排坐,闵饒看了他一眼,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座位上有備用的衣服,先把衣服換上。”

顧思安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的功夫,就發現前後排中間升起了一個黑色的幕簾,同時後排還亮起了燈。

他摸摸鼻子,也不知道闵饒能不能聽得見,迅速的把衣服換上,說,“謝啦。”

他把衣服都扔到了腳下,居然發現後面還有一個在保溫箱裏面的熱奶茶,顧思安一眨眼,敲了敲前面的玻璃,幕簾降了下去,他看着闵饒把副駕駛的椅子放平,顧思安想了想,順勢爬過去說,“你車裏是小叮當的口袋啊?”

衣服有了,空調有了,就連熱奶茶和小面包也有了。

對于一個又渴又餓,又渾身快要冷透了的人來說,這幾樣東西無疑是有着致命的誘惑的。

闵饒看着他笑了一眼,沒說話,只是在顧思安有些透支的靠在車窗上睡着了之後,他慢慢的将椅子再一次調低,等紅燈的那麽一會兒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搭在了即便睡着也蜷縮着身體的顧思安身上。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闵饒的視線落在了顧思安的臉上略微停頓了一會兒,又轉向了車窗外面,眉毛微微皺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顧思安沒睡一會兒就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覺得嗓子幹疼,腦子一陣陣的暈,好像有人拿着古鐘在自己耳邊使勁的敲擊一樣。

他在一間從來沒有見過的房間裏,一眼看去就知道絕對不是酒店,手下的觸感也無一不在表明着那東西的貴重程度怕是酒店也用不起。

他用手撐着自己慢慢的坐起來一點,靠在後面吞了口唾沫,左右看了一圈也沒找到水,倒是在枕頭下面摸到了自己的手機。

說起來手機這東西,他起碼也有五六年沒有摸過了。

他上一世替表弟頂罪,因為故意殺人罪本身被判處了無期徒刑,卻因為自首又和受害人家屬和解的情況,酌情考慮減刑,只需要在牢房裏面蹲十七年。

後來因為表現良好,還減了兩年。

只可惜他沒能活到那時候,而從進去的第一天,手機這種智能工具就基本與他無緣了。

前兩年他哥哥來看他的時候,還會特意帶着手機給他看個動畫片兒什麽的玩,後來連他哥哥也不來了,顧思安除了偶爾見獄警玩一玩游戲,就算對方好意給自己了,他也只能像是個鄉巴佬似的翻來覆去的看一看,更別提會玩了。

雖然已經重生有了幾天,但是顧思安還是不怎麽熟練。

太久時間沒用,就像是一個已經碩士畢業的人卻要去考試小學拼音和偏旁部首的寫法,東西都會寫,但是全都和标準答案相差甚遠。

顧思安在開機鍵上面按了一下,發現了提示指紋輸入正确的字樣,眨眨眼睛,一下子居然忘記了身體的不舒服,低着頭專心致志的擺弄起這個對于他而言已經算得上是新鮮的手機。

這也就是闵饒進來之後看到的第一個畫面——發燒的小孩兒不好好躺到被窩裏面睡覺,正咬着牙和屏幕上的貪吃蛇鬥智鬥勇,緊張的整個身體都跟着蛇身子左搖右扭。

闵饒:“……”

印象中的顧思安,好像也不是這個樣子啊?

闵饒挑眉,又在門上敲了兩下,顧思安這次終于聽到了,也被吓了一跳,等他看清楚來的人是誰之後,忽然大夢驚醒一樣的抓起了手機,随後馬上慘叫了一聲,顯得十分挫敗:“饒哥!我死了!我差一點兒就破紀錄了!”

闵饒嘴角不可見的抖了一下,讓樓下的保姆熱粥上來,這才走過去,手上拿着一個保溫壺,另一只手裏還有一個杯子,“先把藥喝了,游戲什麽時候都能玩。”

顧思安看着積分榜上面那個僅僅十三分之差,再一個蛇粑粑就能超過去的差距,嘴一撇,還是覺得簡直是委屈的不得了不得了的。

但怎麽說他也不是個小孩子,察覺到自己好像有點玩的上瘾了之後,顧思安舔了舔嘴巴,強忍住了腦海之中‘再來最後一把’的念頭,狠心把游戲給卸載了。

看着他這一番動作,收拾東西的闵饒又是一停,好奇的說,“不繼續玩了?”

顧思安搖搖頭,真的卸載了之後好像也沒什麽,而且喝了水和藥之後,嗓子沒那麽不舒服了,醒過來一會兒就覺得挺精神,所以掀開被子就打算下床走動走動。

他的作息時間也不知道是根據着身體來的,還是根據着他的腦子來的,在監獄待了那麽久的時間,完全是給他養成了十分良好的作息,到點就醒,到點就困,白天的時候總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一刻都不得閑。

闵饒看着低頭穿襪子和拖鞋的顧思安,只覺得這個不過幾天沒見的人……給他的驚喜,好像又多了幾分。

印象當中那個總是拽着一張臉,護着自己哥哥像是護着小雞崽兒似的人逐漸的被眼前這個生動多變,卻又十分克制隐忍的人漸漸代替,可當習慣了他克制隐忍之後,顧思安卻又不經意間露出了孩子才有的稚氣,毫無防備的讓人總是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他。

有趣到……想要忍不住多欺負他,看他還會不會有什麽不一樣的模樣。

闵饒眯起眼,手慢慢放到了顧思安的頭上,慢慢的揉了一下。

在顧思安不懂的視線中收回手,闵饒笑着搖了搖頭,将那只手背在身後輕輕一握,笑着說,“沒事。”

果然很軟,和卡薩一點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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