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您的意思,我都知道。”顧思安看了一眼被單瓊南平鋪在了桌子上面的幾張照片,這些照片其實全都不算是很清晰,尤其是在不能确認哪些東西是不能見光的情況之下,更是連亮一點的燈光都不敢開啓,生怕會出現一丁點的損傷。

而那些照片上,還有不少存放在箱子裏面,好像黑漆漆一團,根本就看不清楚如同是墨跡一樣的東西。

顧思安拿出其中的一張看了看,擡起頭,說道,“不光光是外公登記在名下的那些文物,這些對于我國珍寶一切擁有貢獻意義的東西……我全部都願意無償捐獻。”

那幾口大箱子被存放在了倉庫比較顯眼的地方,而且每一個都包裝很嚴密,有些裏面甚至還有現成的金箔銀箔,只要一暴露在空氣之中,那就一定是要輕手輕腳的,盡可能不帶起一丁點風的才可以拿動。

除了這些東西,裏面還擁有許多許多件甚至傳承了千百年的墨塊,十分珍貴,還有哪怕千萬年過去都不會變色的礦物、貝殼研磨而成的色粉,以及儲藏了千年,從各個鄉鎮、山村之間收集而來的釉粉,甚至是一些品色高級,出現在拍賣場就必定會被賣出天價的各色翡翠。

——這些,全部都是姥爺窮其一生,為了他夢想之中的國家,為了他最愛的國家文化的傳承,從世界各地,一點點的搜羅到的。

饒是面前的人是為國家工作了幾十年的老人,在面對顧思安這種頗有豪氣的言語時,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說是因為眼前的這個少年根本不懂得文物有多寶貴,加上又是因為自己外公的遺願以及自己的意願,才将那将近上千件文物悉數捐獻的,可眼前的這些,明晃晃的擺在他面前的各種翡翠呢?

這些都是外壁光滑,通透度甚至是堪比玻璃的高水種翡翠——除了沒有古時的那珍貴的文字和不可仿造的工藝之外,眼前的這些翡翠,在商場當中,只是其中一塊的造價也足矣在帝都這樣的地方買下一整座豪宅了!

單瓊南聽完了顧思安所說的東西,卻是在位置上面坐了良久,他的視線打量着這不大的方廳內的一磚一瓦,腦海之中慢慢的升起了一個老人的音容笑貌。

最後他将視線定格在了尚且還有些青澀氣息的顧思安的臉上,從位置上站起,往旁邊走了一步,随後面對顧思安摘下了眼鏡——抿着唇深深的鞠了一躬。

這一下可着實是把顧思安吓得不輕,他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大驚失色道,“單老師,您這是做什麽!”

單瓊南搖了搖頭,任由顧思安把他扶起來,一手扶着腰,又戴上了自己的眼鏡,感嘆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些照片,眼眶之中有些光點閃過,像是沒有流出眼眶就已經被吸收了的眼淚,“你不知道……這些東西,對于那些文物的價值。”

顧思安坐回去,和闵饒對視一眼,靜靜地做了一個旁聽者。

“一九九九年,在長安——也就是現在的西安,科考隊從地下深達百米的地方發現了一個被掩藏着的石碑。石碑外壁破損,內部是一整塊高達6.13米的紅翡翠原石——石碑穿透翡翠被刻上了字,我們研究出那三個字是‘朱雀碑’。在翡翠之上更是刻有無數個小字,字體又由小篆演變直至隸書,我們甚至無法追究其朝代,就因為當年西安突發的一場自然地震而将石碑摧毀,沉入了地下裂縫。”單瓊南的語氣全然是回憶,似乎面前又出現了那一個美輪美奂的石碑的模樣,“當時有兩個科考人員為了護住石碑,一個被壓在石碑之下不治身亡,一個拿自己的身體當了那塊擋板做緩沖來保護石碑不從中間斷裂,結果造成了終身殘疾。可即便是如此……石碑上的不少文字,也已經被那場地震磨平,更是出現了無數的裂痕,歷時多年,至今都無法徹底修複,還靜靜的立在保護所中蒙塵。”

顧思安沉沉的吸了一口氣,驚嘆于這描述之中的‘朱雀碑’鬼斧神工的造詣,更是欽佩于那兩位文物工作者的奮不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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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間有些無言,突然覺得自己幾十年的語言好像都不知道在這一刻該要說什麽,總覺得說什麽都是錯。

單瓊南長長的嘆了口氣,把桌子上的一張照片拿出來,指着上面同樣黑漆漆,但是卻好像透着光的一塊翡翠說道,“這一塊翡翠,如果可以的話……在經過檢驗後,說不定,可以至少為那塊朱雀碑上的文字修複數十個!”

數十個文字!如果往大了說,這數十個文字甚至可以揭秘一整個朝代秘辛,或者是破解一個千年謎題!

顧思安也忍不住湊過去,哪怕知道照片上面只是黑漆漆的一團墨色也忍不住開心道,“這樣真的就太好了!”

和單瓊南聊了很久,一直到天色漸晚。顧思安一邊覺得口幹舌燥,一邊還想要繼續聊下去。

他從前覺得自己并不會真的跟着姥爺的老路子,即便是熱愛藝術這個行業,但是也并不會為此奉獻多少,重心更是大多放在了現代設計上面,喜愛足矣,貢獻不足。

可直到今天,又或者是在這之前更長一點的時間,他看着鄭老爺子日日夜夜為了一個文物而耗盡心思查詢各種可能相關、不想關的資料,以及那種哪怕沒有進展,但是知道了更多知識的高興之後,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在慢慢的時間過程當中,也發現了一點轉移。

他覺得,為了國家傳承了五千年的文化奉獻自己的一生,可以讓後世子孫記住中華傳統,未必又有什麽不好。

例行簽署完了捐獻協議之後,顧思安才從老宅出來。

單瓊南好像是壓根就不舍得離開,在顧思安走的時候,還讓人搬了一個折疊床去了倉庫,就在門口把床鋪開,穿着衣服就躺了上去,活像是個固執的守財奴。

“感覺怎麽樣?”闵饒和顧思安走在外面的小路上,因為已經時至八月底,天氣已經開始慢慢變得涼爽,夜晚還吹着涼風,更加的惬意了。

顧思安仰頭眯着眼睛吹了一會兒風,忽然笑了,他側過頭,說道,“饒哥,你覺得,文物、歷史……這些字眼在人們眼中,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存在呢?”

闵饒站定,眼神之中全是顧思安的身影,半晌,他笑了笑,聲音在夜空之中聽得很是清楚,“小的時候,我覺得這些對我來說是負擔。”

因為他的爺爺是考古工作者,因傷退居二線,所以他的童年也被嚴厲的爺爺多加管教,除了課程,還有無數的東西要背要看,曾經一度,他甚至是厭惡這些東西的。

“後來,這些東西慢慢的成了習慣。”

厭惡過後還是要日複一日的繼續研讀,從中品磨鑽研,就這麽一天天的下來,回家之後那些那些東西甚至已經成了人要吃三餐一樣的習慣。

闵饒将視線又落在了喧鬧的大街小巷,和四周充滿了古樸氣息的四合院群落,最後笑了,“再後來,就成了興趣和喜歡。”

說不上來是什麽時候,在有人提起古學的時候,他會忍不住上前一起讨論,一起研究那一個古物當中含有了多少春秋,又有多少文化蘊藏,從一開始的提起會議論,到後來的會自發尋找世界各地新發現的文物,不遠千萬裏的前去觀賞,聽解說。

說到這裏,顧思安見他停住了,于是道,“那現在呢?”

“現在啊……”闵饒沉思了一下,随後聳聳肩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應該離不開了。”

顧思安故作嚴肅的摸了摸下巴,然後唉聲嘆氣的看了一眼闵饒,說,“饒哥你這個樣子可是不行的……”

闵饒低低的笑了兩聲,“那你說要怎麽辦呢,顧老師?”

顧思安被這一聲顧老師喊的就是一愣。

學校裏面的老師大多還是喊他小顧,或者是同齡的人喊他的名字,哪怕是學校的學生也大多都喊他老師,而帶着姓氏一起喊老師的……

也不是沒有,但是好像和闵饒都不一樣。

顧思安落後了半步,愣愣的盯着闵饒的背影,看了半天也沒想個究竟,甚至是忘了一開始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闵饒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小孩兒一臉糾結的低着頭,表情難受的好像想數清楚晚上到底有多少螞蟻要搬家,于是停了下來,正打算說點什麽,胸口就被顧思安的腦袋給撞了一下。

闵饒擡手的動作停在一半,尚未出口的話也沒說完,好笑的看了看顧思安的發頂沒有動。

顧思安撞的後腿一步,下意識的擡起頭,就看到了闵饒一臉溫和的笑。

他慢半拍的眨眨眼,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麽,臉慢慢的紅了起來。

闵饒這才把手放在了顧思安的發頂揉了揉,說,“走吧,不是說想做火鍋吃?我跟你一起去。”

顧思安尴尬的三兩步跟上,解圍似的跟了一句,“饒哥,晚上跟我們一起吃吧,家裏就我和我爸跟我哥,你來了也能熱鬧點兒……”

話出口之後他突然覺得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

闵饒一直都不是一個能熱場的性子,好像對于‘熱鬧’這兩個字除了人頭貢獻之外,其他的作用并不太大。

闵饒沒有回頭,卻是說,“好啊。”

顧思安松口氣,慢慢也笑了。

還好,還好。

可他也說不上,究竟是為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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