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蛋
(十六)
山洞內,冷氣四溢。
霍葉寧腰間的佩刀迸發出一道刺眼的藍芒,他緩緩将手搭在刀柄上,聲音也不再散漫:“既然你都知道,看來生意是談不成了。”
那顆龍珠,他不得不用。
這條茍延殘喘的命,不到該死的時候。
白龍的性子,這些年下來他也是了解的,刻板不化,只遵守心中的正義,将龍珠借給他幾年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興許在白龍眼裏,他們這些魔族永遠都是邪惡狠毒的,幫他們只不過是助纣為虐。
更何況,他還剛背叛了白龍,白龍是絕不會信他的。
永遠不會再信了……
霍葉寧攥緊手中的刀,猝然拔.出,鋒利的冷刃對準了白龍。
那便就此了結吧。
他想。
惡戰一觸即發。這種時候,白龍非但不拔劍相迎,反倒緩緩擡手,示意他稍等片刻,瞬間止住了霍葉寧身上蓬勃欲發的滔天魔氣。
霍葉寧眸子微眯,落在白龍身上,語氣不善:“你想耍什麽伎倆?”
聽到他的話,白龍不置可否,指尖在楊梅的竹筐裏挑挑揀揀,最後挑出一枚殷紅欲滴的軟甜梅子,在手心仔細轉了兩圈,最後遙遙地丢給了霍葉寧。
霍葉寧微愣一瞬,下意識伸手将那梅子抓進手心,眼睛不敢離開白龍身上一分一毫:“想分散我注意力,你這招也太爛了點。”
白龍淡淡開口:“是我師兄教的。”
“嗯?”霍葉寧略顯困惑地擡眼,手心卻察覺到一陣沁寒,他低頭看去,那哪裏是什麽香甜可口的楊梅——分明是一顆散發着幽寒冷意、蘊藏天地靈氣的金色龍珠。
他一時怔住,握刀的手僵在原地。
白龍咬下一口楊梅,沁入心脾,輕笑了聲,道:“只要能達成目的,過程光明與否,不重要。”
像是不敢确信,霍葉寧将手中的龍珠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緊緊攥進掌心,還能感受到絲絲縷縷的生命靈力循着脈搏,潛入四肢百骸。
竟然是真的龍珠。
“你肯信我?”
指尖顫抖,霍葉寧将龍珠舉起,擱在眼前,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這幾天他夜不能寐,日日為如何得到白龍的龍珠而發愁,怎麽也沒想到白龍居然會自己把龍珠給他。
白龍随意地點點頭,又道:“不過,你要告訴我,為何一定要用我的龍珠。”
聞言,霍葉寧放下手中的刀,知道躲不過這遭,顧自坐到他身邊,長嘆一聲:“魔族如今太不安生,如果沒有我百年前魔族長老那點薄面,他們早就按耐不住殺進妖人兩界了。”
眼睛一瞥,霍葉寧瞥見了沈檀漆吃剩的瓜子,自來熟地抓了一把磕了起來,翹着二郎腿說道:“我現在活得越久,往後人魔開戰,我能做的事就越多。而且你看,我這不是還能從魔族那聽點小道消息通風報信給你麽?”
白龍嘴角微抽,莫名奇妙還真覺得霍葉寧和沈檀漆更像是一對親兄弟。
嗑瓜子的動作都一樣,奇怪。
他揉了揉額角,問道:“所以那邪物究竟是怎麽回事?”
“聽說是個五百年前的玩意兒,叫辰鬼,是凝聚三界惡念的邪物。”霍葉寧回憶了陣,說道:“我只知道魔族現在已經找到了複活辰鬼的陣法,應該還沒成功,你回嵘雲宗告知幾句,也好有個應對。待我套出更詳細的話來,你再做打算。”
頓了頓,霍葉寧像是剛想起什麽,指了指山洞外,神神秘秘地笑道:“對了,方才聽你叫他師兄,怎麽,你跟沈檀漆如今坦誠相待,兩情相悅了?”
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白龍第一次談及他的“好師兄”沈檀漆時的模樣,一個百般折辱,一個處處忍讓,兩人不算深仇也有點小恨。
如今居然一口一個師兄,叫得這麽親密。
提起沈檀漆,白龍眼睫微顫,脫口而出:“沒有,我和師兄清白幹淨。”
“好個清白幹淨,幹淨到床上去了。”霍葉寧嗤笑一聲,顯然是半點不相信他的鬼話。
白龍剛想解釋那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卻見霍葉寧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起身。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可不想聽。”霍葉寧笑了笑,道,“不過,我倒覺得這沈檀漆跟你先前形容的一點也不一樣,如果你之前沒有騙我,我猜說不定沈檀漆是被人奪舍了。”
話音落下,白龍微微一滞。
他從來沒有往奪舍這方面想過,而且沈檀漆身上沒有任何被奪舍的死氣。
如果現在的沈檀漆是被奪舍的……他會有一天想要離開這具身體麽?
他會重新變成那個高高在上、欺辱同門的沈檀漆麽?
白龍難以想象那天的到來。
他忽然想。
——如果對沈檀漆好一點,更好一點,再好一點,是不是沈檀漆就舍不得離開了?
但願如此,也只能如此。
時光匆匆而過,盛夏時節不聲不響過去,轉眼入秋,白露添衣,霜降起竈,天愈發的冷了。
白龍做事細致,處處為沈檀漆着想,不知從哪得來件暖火靈珠,嵌在山洞岩壁上,三面都像燃着篝火,熱騰極了。外面秋風瑟瑟,沈檀漆的臉仍然被烘得紅撲撲的。
被子也添了好幾床嶄新錦被,每層都用金線繡着金絲鴛鴦。沈檀漆尴尬地問及他時,白龍卻只是含混不清地說,是因為其他被褥都不夠暖和所以才買這套。
不過确實暖和,每到夜裏,鑽進柔軟的被窩,看着四下岩壁上鑲嵌的淡黃色靈珠,沈檀漆覺得生活惬意極了。
平日裏白龍有事不在時,霍葉寧都會來,也不知是不是兩人商量好的。
沈檀漆喜歡霍葉寧來,他總會講些以前的故事給沈檀漆逗悶子。
據霍葉寧自己所言,他已經活了上百年了,三界開戰那年,他剛當上魔族長老,見過太多無辜的性命因無休止的争鬥消亡。
但每每他們提到白龍的過去時,霍葉寧總是推三阻四,用一句“你自己問他去吧。”草草了事。
再問深些,霍葉寧偶爾也會吐露幾句。
“我不了解他,不熟。”
問急了,霍葉寧便揉揉太陽穴,無奈地道,
“你怎麽這麽話密呢?”
“總之我只知道,他從前過的不容易。”
話音落下,沈檀漆已經想象了無數種白龍以前受過的委屈磨難。
但他的下一句其實并沒說完,霍葉寧對上沈檀漆略顯怔忡失落的目光,便顧自忍了回去。
那句話是——
其實大部分時候白龍過得不好,都是你小子害的。
眨眼間,冬日漫天的飛雪也渡過了,沈檀漆終于孕期将至。
不知是否肚子裏懷的是個半妖的緣故,沈檀漆總覺得他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思維,平日裏只要他覺得哪裏不舒服,小崽就立刻乖乖待在肚子裏不敢折騰。
偶爾睡夢中,還能聽到小崽嘟嘟哝哝地說話。
“爹爹,寶寶是在天上排了好久的隊才找到你哦。”
“快要等不及啦嗚嗚。”
“好想見爹爹。”
沈檀漆夜半夢醒過來,那些小小的聲音便瞬間不見了,好像一切只是他的幻覺。
但沒成想,沈檀漆做過那個夢後真的要生了。
臨盆那日,他在軟榻上躺了一整天,白龍寸步不離地守候着他,他們沒有找接生的人,恐怕就是找也找不到,這世上哪有會接生半妖的人。
沈檀漆覺得身體不舒服,卻又說不上到底哪裏不舒服,緊緊抓着白龍的手,不肯讓他離開自己。
“白龍,你說孩子會從哪裏生出來?”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沈檀漆很久,他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怎麽生。
白龍用打濕的手帕輕輕擦拭他額頭的冷汗,低聲安撫:“你已經問了很多遍了,別怕,不會有事,我聽說從前族裏有過雄性懷孕,最後也平安無事的生下來了。”
小腹像是被寒氣積蘊,一會冷得厲害,一會熱得厲害,冷熱交替,沈檀漆确信這絕對不是正常人類會有的跡象。
直到日出斜陽,沈檀漆仍然沒有要生的意思,他咬牙切齒地扒住白龍的肩膀,帶着些哭腔道:“白龍,哥們好像要死了。”
他這哪是生孩子,這是生哪吒呢吧!
白龍将他抱進懷裏,耐心地安慰:“不會死的,我一定會想辦法。”
沈檀漆肚子疼得厲害,忍不住氣從心來,破口大罵:“不是,你們一破修仙小說,幹嘛要設定男人會生孩子?”
他實在管不了白龍能不能聽懂自己的話,他現在只想發洩自己的情緒,好想罵人,好想罵死作者!
見沈檀漆狀态愈發不好,白龍似乎終于想到什麽,從儲物戒裏找到一柄銅綠色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劃了一刀,把沈檀漆吓一跳。
“你這是幹嘛?”沈檀漆吓得一時都忘記疼了,而後眼看着白龍把自己的血流進茶杯裏,遞給了他。
白龍盡量冷靜地開口:“喝。”
沈檀漆正猶豫着,那杯龍血茶已經遞到了唇邊。
對方聲音帶着些輕哄,
“喝了就不疼了,乖。”
他愣了愣,看着白龍淌血的手腕,心尖莫名疼了一瞬,但很快沈檀漆就清醒過來。
算了他趕緊喝吧,磨叽啥,否則白龍血都該流幹了。
在這關頭,沈檀漆不敢遲疑,想也不想便将那杯龍血茶喝下,随着那道血湧入身體,他渾身的痛楚似乎都減輕了許多,就連前幾日的腰酸背痛都不見了。
靠,這麽強,忘了這是仙俠世界,生孩子可以一點都不痛。
他捧着那盞茶喝盡,白龍才終于放下心來,随意用給沈檀漆擦汗的帕子裹住自己受傷的手腕,一點點給沈檀漆輸送舒緩的靈氣。
溫和的靈氣如同流水般淌入脈河,湧進四肢百骸,逐漸放松着他緊繃的神經。
不一會兒,沈檀漆躺在床上,眼皮耷拉慢慢下去。
……差點睡着。
不行,懷孕哪能睡覺?
別到時候一屍兩命。
求生欲促使沈檀漆逼迫自己睜開眼,迷迷糊糊間,好像看見白龍坐在榻邊,懷裏抱着個碩大渾圓的雪白獸蛋。
是在做夢嗎?
這夢裏怎麽是個蛋,不應該是個長得像白龍的小屁孩麽……
等等,好像真的是蛋。
只這一眼,沈檀漆噌地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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