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臘月二十六回到家,正月初九,紀春風就又出了門。

過了年,南方天氣大部回暖,火車通行自然也就沒有了阻礙。

春風沒有回去年那個廠子。本質上來說,她是個不安定的人,不太願意把自己囿于一種相對乏味的生活之中。工廠裏的生活一開始還有點兒興趣,後來就變成了一種麻木的、千篇一律的重複。流水線的工廠,每個人只負責自己這一攤子事,甚至不像裁縫店那樣至少能學一門手藝,春風不喜歡。

不過不要緊,因為在浙江,工廠遍地都是,根本不需要擔心沒有工作。

這回春風進的是一家電子廠,專門生産電腦配件。其實她本來沒什麽想法,只是偶然看到招工廣告,便立刻決定就是它了。

春風在聊天軟件上将這個消息告訴了十裏,但始終沒有收到回複。

游戲也好,聊天軟件也好,每次春風休息去網吧上網,都沒有碰到十裏在線。一開始她只以為是兩個人的時間湊不上,這很正常,畢竟一個要工作一個要上學,但時間長了,連留言也收不到回複,春風也就明白了。

什麽再聯系,只是一句客套話,她卻當了真。

其實紀春風不該是這麽天真的人,但也許是對杜十裏的印象太深刻,兩個人相處起來太舒服,以至于不知不覺,也将對方看重了幾分。

她在料峭的風之中從網吧走回工廠宿舍,陽光透過香樟樹的枝葉斑駁地落在她身上,春風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是一個豔陽天,江南的春天已經來了。

有人從後面跑過來,拍了拍她的肩。

以前春風在服裝廠,員工基本上都是女性,而且多半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但電子廠就不一樣了,加上春風在內一共只有五個女職工,其中三個是五十多歲的大媽。

男職工也多半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這樣的年紀,這樣的環境,雖然不至于“母豬賽貂蟬”,但也可想而知春風和另一個姑娘在廠裏的受歡迎程度。

人好像在出社會的瞬間就“長大”了,不再像在學校裏那樣被嚴防死守,談戀愛好像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一環,不這樣不足以證明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社會人。

于是春風就戀愛了。不過,把談戀愛換成談朋友對她來說應當更恰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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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臉紅心跳,沒有甜蜜羞澀,僅僅只是“不讨厭”,然後“慢慢培養感情”,就像是給自己找的一個拙劣的借口。

春風是抱着無所謂的态度接受的,就像她接受各種各樣的新信息新知識、學會抽煙喝酒一樣,随波逐流,無所謂喜歡不喜歡。

但人果然不能太随意,報應很快就來了。

這天春風過生日,男朋友請客吃飯,一桌子人開了一提啤酒還不夠,又點了一瓶葡萄酒,一瓶白酒。春風有酒量,但她不愛喝酒,或者說她不愛跟別人一起喝酒,相較于酒桌上的觥籌交錯,她更喜歡一個人自斟自飲。哪怕喝悶酒,好歹情緒是真的,總好過逢場作戲。

所以雖然作為壽星免不了會被灌酒,但都被她不着痕跡的推過去了。雖然也喝了幾杯,但連臉都沒紅。倒是這群人自己喝high了,後來索性不理會她這個主角,自顧自的拼起酒來。

最後的結果是大部分人都喝得有點高。

春風讓服務員幫忙,将所有人都送上了出租車,自己正要跟上去,就被男朋友拉了一把。

“幹什麽?”她有些莫名。

男朋友笑得很猥瑣,嘴裏噴出來的酒氣更是令春風皺眉,至于說出來的話……“今晚別回去了,咱們在外面住不好麽?”他将手搭在春風肩上,十分有暗示意味的捏了捏。

春風忍無可忍,一巴掌把人拍開。

要是在平時,也許清醒的男人不可能太出格,但這會兒喝醉了,精蟲上腦,根本顧不得別的,再加上之前被朋友們慫恿,今天請客本來就是別有用心,特意選了個旁邊有酒店的餐館,又怎麽可能甘心半途而廢?

于是被拍開之後,他臉上露出幾分惱怒,卻還是湊了過來,“寶貝兒,你這是什麽意思?咱們在一起可也有段時間了吧?談戀愛的發生點兒什麽很正常,難道你就一直讓我能看不能吃?”

“你特麽有病吧?”春風懶得理會她,伸手去招下一輛出租。

男人無法忍受這種無視,趁她不備,用雙手将她鉗制住,拉到了旁邊的巷子裏,往牆上一壓,臭不可聞的嘴親過來的同時,雙手也在她腰間胡亂摩挲。

腰上的皮膚被夜裏的冷空氣一激,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再被男人有些粗糙的手碰到,春風立刻一陣惡心,下意識的擡腳給了他一下撩陰腿,然後趁他呼痛松手,立刻推開人從巷子裏跑了出來。

直到趕回宿舍,确定對方沒有跟上來,春風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這件事,她真的沒辦法逢場作戲,那種惡心忍都忍不下去。

洗澡時春風又将自己的腰都搓紅了,碰到一片顏色比較深的皮膚時,她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個人來。

其實本來就是萍水相逢,也沒什麽非要繼續聯絡不可的必要,又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春風覺得,這件事她應該已經完全忘記了,或許什麽時候偶然想起來,也就是人生之中的一段旅途,沒什麽特別。

但是這個晚上,她想起杜十裏,想起那天在長途汽車上,她握住自己的手,想起在三十塊錢一晚的小旅館房間裏,杜十裏傾下身,珍而重之的在她腰間落下一個吻。

她說,“以後你要再想這件事,想想我得了。”

春風有點想哭,但又有點咬牙切齒。

大騙子杜十裏!

她也根本沒比那些臭男人好到哪裏去,一樣是拿自己當消遣吧?

這個戀愛自然是談不下去了,但精蟲上腦的男人也沒打算善了,一有空就來找春風鬧,聯合廠裏的其他人孤立她,故意在她工作的時候搗亂……他跟工人們的領班是同鄉,還有點兒拐着彎的親戚關系,想要對付春風太容易了。

最後,這份工作自然也做不下去。

春風本來還想忍了,畢竟說起來這件事裏她也有不對,當初不稀裏糊塗的談什麽朋友,态度能認真一點,也就不會有後來那麽多事了。但是對方打算找茬扣掉她的大部分工資,這一點就不能忍了。

她索性在廠子裏大鬧一場,直接把老板給引來了,一句話,不發工資就去舉報上告。本來就是私人的小廠,規模不大,很多地方能将就就将就了,不符合國家标準的肯定很多,真要是查起來,那就只有關門一條路了。

最後,春風多拿了一個月的工資,順順利利的離開。

其實她還挺舍不得這份工作的。

廠裏雖然是生産電腦配件的,但訂單卻不是一直有。得閑的時候,他們也會從外面回收一些舊電腦,然後拆開來,把能用的零件取出來,翻新之後賣出去,也算是一條生財之道。有個領班手很巧,懂得也多,能直接用拆下來的東西重新組裝成一臺可以使用的電腦,而且還不會太卡。

這份手藝,春風有點眼饞。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對電腦,對計算機相關的東西都挺感興趣的。而在這個廠裏,能夠學到很多。

大概是這種可惜的情緒作祟,春風臨走時忽發奇想,拿出自己剛剛領到手的工資,去找那位領班,打算将對方一直在用的那臺電腦買過來。這臺電腦雖然是用舊零件組裝的,卻很好用,領班自己平時也很寶貝。

畢竟是二手貨,最後春風用三千塊買下了這臺電腦,還附贈全套維修服務。當然,如果要更換零件,她必須花錢買。

沒有工作,也就沒有宿舍可住。春風用剩下的錢在城郊租了一間房子,打車将自己的東西都打包搬了過去,又開通了寬帶業務,荷包裏就只剩下幾百塊。

再添點兒鍋碗瓢盆之類的用具,錢包就見底了。

得趕緊找份新的工作養活自己。

這回該進個什麽廠呢?

如果只是找一份工作,沒有任何條件的話,要找到也不難。但是春風面試了好幾次,都不滿意。有的是人家不滿意她,有的是她不滿意人家,于是就這麽僵住了。

這天又是一無所獲的回來,路過菜市場時,春風拐進去買了點面條和白菜,打算這幾天省着點兒。

她橫穿大半個農貿市場,出來時走的是另一個出口,一出門就聞到了一股彌漫的甜香,仿佛無處不在。春風微微一怔,腳步下意識的往香氣傳來的方向走,片刻後就看到了一家裝飾得十分溫馨的蛋糕店。

時近黃昏,店門口的霓虹招牌已經亮了起來,櫥窗裏點着暖黃色的燈,将擺在裏面的蛋糕照得美輪美奂,仿佛正在展覽的藝術品。

春風在這家名叫“星光小屋”的西點店門口站了很久,然後突然注意到了貼在門口的那張紙。

——招工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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