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想也不用想,賀東英的意見被穆遠果斷否決了。
那段偷拍視頻成了穆遠的一樁心結,就這麽放任不管的話,天知道那個姓文的死變态又會對自己使出什麽幺蛾子,所以生氣歸生氣,穆遠一天要不回那視頻,就還得看那個死變态的臉色行事。
在那之後,穆遠又一次拉下臉去主動給文商打電話,希望此事還能有交涉的餘地,但文商的手機一直撥不通,總被客服提示說不在服務範圍內。
“這人渣特麽死哪兒去了?”穆遠惡聲大罵,那兩道剛毅的眉峰擰得快要舒展不開了,急切的目光能把手機屏幕盯出一個大窟窿。
剛把手機往床上一丢,鈴聲便突然響起,是羅逸的來電。
穆遠當即換上一副笑盈盈語氣,喊了一聲“幹爹”,那嘴巴要多甜有多甜。
“幹爹,早兩天我托人從蘇州洞庭山給您捎的碧螺春,您喝過沒有?感覺怎樣?還喜歡不?”
“喜歡,當然喜歡!收到你那茶葉的當天,我就馬上泡來喝了,那茶葉香氣特別濃郁,鮮醇甘厚,真是上等的好茶,咱小遠太有我心了。”
“幹爹您喜歡就好,這茶功效還挺多的,可以抗心腦血管疾病,利尿,防齲齒,還能抗癌,比市面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保健品實在多了,您老人家平時多喝點兒,不夠的話,我再叫人給您捎。”
“成,成!”隔着電話都能聽見羅逸爽朗的笑聲。
“對了,小遠,明兒是周末,你有空不?”
“有空啊,幹爹找我什麽事呢?”
“沒啥,就是想你陪幹爹一塊喝個早茶。”
“當然沒問題。”穆遠應得忒爽快,然後夾帶私貨地問道:“要不把文商也一塊兒叫上呗?”
“小商最近比較忙,他到國外出差去了。”
“哦,原來這樣子……”穆遠故作感嘆,“我還打算約他出來吃飯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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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又問:“那您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你不是有他電話麽?”
“打不通呢。”
羅逸暗道這兩小夥子感情這麽快就好起來了,不錯,于是主動提出說:“那要不我幫你聯系一下他?”
穆遠一聽趕緊搖頭,“不用不用,既然他出差,也就不打擾他了,等他回來以後再說。”
這一等就是一個半月過去,文商就像死了一樣,丁點兒動靜都沒有,再也沒有找過穆遠麻煩。
這本應是好事,但以文商變态狠辣的性格,穆遠不相信他會就這麽完事,再說,那段偷拍視頻一日不删掉,穆遠心裏一日不能舒坦。
仇他是要報的,不過在那個死變态回來之前,暫時先放一放。
穆遠的右手已經可以拆石膏了,醫生說他恢複得很好,然後又叮囑他近期不要參加一些比較劇烈的活動,諸如此類的。
從醫院回到六屋,小弟們已經為他們老大擺好了洗塵宴,一見穆遠跨進門檻,衆人馬上站起來,齊刷刷來了個九十度的彎腰,異口同聲:“祝老大平安康複!”
穆遠哭笑不得,“什麽平安不平安的,我就骨折了一下,至于那麽誇張麽?“
阿治興高采烈地沖到穆遠面前,作勢要扶他一把,“老大,你剛拆石膏,走路當心點兒。”
穆遠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舉起拆了石膏的那只右手,在他面前用力揮了幾下,“我受傷的是手,又不是腿,你還生怕我走路不當心呢?!”
阿治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我和兄弟們都擔心你啊。”
“行了行了。”穆遠沖大家擺了擺手,“我沒事兒,別大題小做的,你們該吃吃,該喝喝。”
得到老大的首肯,大夥兒正式開動,撸起袖子赤着胳膊痛痛快快敞開肚皮狠搓一頓,卻唯獨穆遠一個站在那兒不動。
阿治見狀馬上道:“老大,這邊給你留了個好位子,你坐這兒吧。”
“不了,你們慢慢吃,吃完把屋子記得收拾幹淨。”說罷便轉身往外走去。
“老大,你這是要去哪兒?”
“老大!老大!”
穆遠兀自駕車來到一家紋身工作室,他推門而入,坐在裏頭的一位帶着口罩的金發男子微微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來洗紋身?”金發男子淡淡地問道。
穆遠點頭。
男子朝旁邊的椅子揚起下巴,對他說:“坐到那兒吧,我這還有一點手尾工作,你先等我一會兒。”
“你慢慢弄,不用理我。”穆遠從書架上拿起一本雜志,随意翻看。
“是明天去掃祭麽?”男子問了一句。
安靜了數秒,穆遠才道:“嗯。”
穆遠特意調了鬧鐘,早早便起床洗漱更衣,一切搞定之後,哼着輕快的小調下樓吃早餐。
“阿治哥!阿治哥!”新來的小星跟發現了重大新聞似的,飛沖到阿治跟前,指着坐在餐桌前喝豆漿的穆遠,小聲問道:“他是誰呀?”
“你說什麽?”阿治似乎沒聽懂他的問題。
“就是那個男生啊,他是哪位?看着挺面生的,難道也是最近新來的小弟?”
阿治一巴掌往他的腦門上拍過去,“你才是新來的,我說你這人眼睛到底咋長的?他是咱老大,這你也看不出來?”
這可把小星吓得驚呆了,他不是眼瞎,但他真的橫豎看不出來那是穆遠。
誇張的發膠頭被洗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柔軟順滑的發型,烏黑的頭發自然而然地垂落着,貼在臉邊,那脖子和手上的粗金鏈,金戒指統統不見了,庸俗的開領西裝換成了清爽簡單的牛仔褲和T恤,換了副打扮的穆遠簡直就像換了個人,從低俗暴發戶變成了幹淨斯文的鄰家男孩,一下子年輕了七八歲,這過分了吧……
“我不信。”小星堅持己見,“你看見他胳膊了嗎?老大的兩胳膊都有紋身的,他可沒有。”
“你難道不曉得紋身這種東西也可以是畫上去的?”
“啊?”
阿治瞧見他一副傻頭傻腦的樣子,哈哈笑着又往他腦袋敲了一下,“就是這麽回事。”
新來的小弟沒見過穆遠的“素顏”,被吓一大跳倒也不奇怪,想當年阿治他頭一回看見穆遠的素顏畫風,其實也跟現在的小星差不多一個反應,确實不能怪別人眼睛有問題。
“阿治哥”
“你又怎麽了?”阿治有些不耐煩。
“老大他為什麽會突然改變風格?”
“因為今天老大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小星的八卦心理越來越強烈,他戳了戳阿治,追問道:“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上墳!”阿治拿起一個餐包粗蠻地塞進他嘴裏,狠狠地瞪他,“吃!再問我特麽拿馬桶吸把你的嘴巴堵上!”
每年的農歷八月初四是穆遠二叔的忌日。
穆遠打一出生父母親就已經不在,是他二叔穆華峰把他給拉扯大的。
穆華峰高挑俊帥,性格灑脫,格鬥武術樣樣精通,穆遠自小就把他二叔視作偶像來崇拜。穆華峰雖是道上的人,可卻從來不允許自己的侄兒跟黑幫社團打交道,連碰都碰不得。
有一次,穆遠用興致盎然的語氣對二叔說出自己對社團的憧憬,還下定決心将來長大了也要加入,追随二叔的步伐,穆華峰聽完以後,二話不說,抽出腰間上的皮帶,朝着穆遠身上就是一通狠抽,一邊抽,一邊沖他大聲吆喝:“你小子敢這樣做試試看?老子把你的手腳全特麽打斷!”
穆遠不理解他二叔為什麽生那麽大的氣,反正後來他是再也不敢當着二叔的面前提起這事兒。
九年前,穆華峰卷入了幫派的紛争中,不幸中槍身亡,兇手卻銷聲匿跡,為了找出真兇為二叔報仇雪恨,穆遠做出了一個徹底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決定,他違背了當初與二叔定下的承諾,毅然辍學加入二叔生前所在的“盛易”社團,那一年他十六歲。
九年的江湖闖蕩,穆遠嘗遍世間冷暖甜酸苦辣,憑着一股熱血和犟勁不斷往上爬,總算得到賞識,混出了頭,在社團裏占據一席之地。
除了坐館以外,“盛易”的代理人有七位,穆遠是最年輕的一個,也是品味和打扮最庸俗的。
萬年雷人的油膩發膠頭,流裏流氣的開領子西裝,襯衫最上面那三粒扣子永遠不扣上,仿佛生怕別人瞅不見他晃在脖子上那條閃瞎眼睛的粗金項鏈,兩手往前攤開,手指頭統共就十根,金戒指卻戴了四五個。
這哪裏是混混,妥妥的一暴發戶!用賀東英的話來形容,這家夥是二十五歲的年紀,五十二歲的惡俗審美--徹底沒救了。
一年到頭,能夠指望穆遠正常打扮的,恐怕就只有在穆華峰的忌日那天才能看見了。
給穆華峰上完墳以後,穆遠便沿途折返,車子開到一半不知怎麽地出了故障,穆遠正準備call拖車,賀東英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我昨兒通宵,結果睡過頭了,你現在在哪兒?出發去公墓沒有?等我一下,我馬上過去。”
“早就去過了,我現在都開車回去了。”
“你丫咋這麽早起來?”
“是你起晚了,不過你打來正好,我車子壞了,要不你過來接我一趟。”
“行吧,你在哪個位置?”賀東英問道。
穆遠往周圍掃了一轉,目光落到路邊那塊超記甜品的招牌上。
“就是那家超記甜品,我在門口等你。”
賀東英從家裏出發過來這邊起碼得花二十來分鐘,穆遠無事可做,本想進店裏坐一坐,可座位全滿了,他只好點了一份芋圓端到外面吃。
這家甜品店自穆遠有記憶起就一直存在,以前他二叔經常帶他來吃東西,穆遠最愛吃的就是這裏的芋圓,而且特別能吃,一次能掃五大碗。
穆遠端着手中的那碗芋圓,靠在路邊的欄杆上,想着以前跟二叔一起的種種事情,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變得有些傷神。
突然有只毛茸茸的博美從他腿邊溜達而過,博美的身後追着一個小男孩,那男孩一心想要把自己的狗追回來,全然沒發現自己沖到了大馬路上,遠處正有一輛水泥攪拌車往這邊加速開過來,男孩的家人吓得驚聲尖叫,想要跑上前去把他拉回來。
穆遠當時距離男孩最近,他顧不得那麽多,丢下手上的東西,以最快速度飛沖到男孩身邊,一只手放到他腰間上,另一只手捉住狗,将他們一塊抱了回來。
孩子和小動物都平安無事,實在萬幸,穆遠重重松了一口氣,面對孩子父母的連連哈腰道謝,穆遠一句話不說,故意來了個潇灑轉身,想要深藏功與名地耍帥離開現場,突然胳膊被人用力拽緊。
“你這家夥,給我站住!”有人生氣地喊道。
穆遠扭頭一看,拉他的人是一位身着制服的司機阿叔,那阿叔指着旁邊的一輛勞斯萊斯幻影,氣急敗壞,“我剛上一趟廁所而已,轉身跑出來就看見你把芋圓潑到車頭上,這車我今上午才拿去洗的,你看被你搞成這樣,我怎麽向老板交代?!”
耍帥耍不成,還特麽尴尬透了……
“大哥,這……你要不聽我解釋一下……”
“我聽你解釋沒用,你要解釋跟我老板解釋去。”
“行行行,我給你老板解釋,你帶我去找他。”穆遠認栽道。
“不用帶了,他就在那兒。”
那司機口中說的老板比穆遠想象中要年輕得多,對方正朝着這個方向走過來,是一位筆挺西裝,風度翩翩的……衣冠禽獸。
穆遠心裏頭就一句話:幹他娘的死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