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魏晟回來了,李平朗很高興。

他曾經預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可沒有一次是真正想通的——因為他摸不準對方的态度,是高興還是敵視?還是幹脆冷漠疏遠?畢竟在李平朗的印象裏,魏晟是一個敏感細膩的少年,一句不經心的好話他都能記上許多年,若是傷人的話,就算是記到天荒地老也說不定……

而李平朗沒想到的是,當年口口聲聲的銘心刻骨,到最後,不過是青春期裏叛逆的一筆,僅僅三年時光,便能将其打磨的幹幹淨淨……

那他這些年來的惶恐與愧疚,以及那懵懂且無處安放的情感……倒顯得多餘了。

不過李少爺也沒有那麽矯情。

他該吃吃、該喝喝,加上最近跟朋友一起投資的公司開了業,還特地把自己倒騰的人模狗樣的去剪裁——結果在大廳裏跟穿着保安制服的魏晟撞了個滿懷,兩人皆是一愣,都從彼此眼中看到幾分尴尬。

也不知誰先回過神來,但到底都沒想着率先開口,一陣死寂的沉默過後,還是公司的老總,也就是李少爺衆多狐朋狗友之一的葉明軒過來打招呼。李平朗忙着應他,幾句簡單的開場白後再回頭去,魏晟卻已經消失在人群裏了。

失落感潮水一般,從腳底一路淹到喉口,稍一張嘴就可勁兒往裏灌。葉明軒看出了他的反常,手臂搭在他肩上,滿臉不正經的道:“怎麽,看上咱們小隊長了?李少你口味什麽時候變了,雖然人家長得是挺不錯,但也太大只了吧?”

“去你的,會不會說話。”李平朗翻了個白眼,擡手捶了他一下,“……那是我弟弟。”

葉明軒失笑,龇牙咧嘴道:“可以啊李少,我就這麽一會兒沒看見,你連幹弟弟的認了……”

“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系……啧。”李平朗心知跟這禽獸是說不清了,“總之,你幫我擔待着點。”

“大股東的開口了,我能說不麽。”葉明軒一臉暧昧的眨了眨眼。“你要是真喜歡啊,回頭我幫你去暗示一下……”

“別別別,你可千萬別去他面前多嘴……不過他要是跟什麽人有親密接觸,你就來告訴我。”

葉明軒聽到這裏,終于覺得不對味了,驚訝的挑起眉:“不是……李少,你不會是暗戀人家吧?”

李平朗沉默了一下,苦笑:“……或許吧。”

他吩咐完這些,就順勢轉移了話題,跟葉明軒聊起公司的事情。沒過一會兒剪彩儀式開始了,李平朗站在臺上,居高臨下的看着湧動的人群,忍不住去尋找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影……可惜穿保安制服的人那麽多,卻沒有一個是他想看見的。

帶着這份悵然的心情,連剪彩的動作都有些不走心,好幾下才将那大紅的綢帶剪斷。葉明軒在他一旁站着,又說了幾句慶祝的客套話,李平朗在觀衆的掌聲中退場,下臺時忍不住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勒得慌。

接下來的晚會裏,他盡可能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靠在沙發墊中擺弄着手機……換做以往,李少爺會成為舞池中的一位,或許會在舞伴中尋找最順眼的一位帶走,一度春宵……而現在,他只想尋個清淨。

可招蜂引蝶慣了,這麽做倒顯得反常,不過一會兒就見徐天帶着幾位模特兒過來,“大少爺怎麽窩在這兒,長蘑菇呢?”

徐天是葉明軒的朋友,與李平朗鬼混過幾次,這會兒有些上頭,也不等李平朗開口,就指揮着莺莺燕燕圍了上去。“李少可是這公司的大股東呢……”他有些喝多了,嗓門沒個控制,一開口引來一圈目光。“你們照顧好他,那可就……”

“徐天。”李平朗手裏頭端着半杯紅酒,深紅色的酒液随着輕微晃動,舔舐着透明的杯璧;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挺直了背,明亮的燈光打在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少了幾分玩世不恭,反倒過于冷漠了。

徐天仿佛被什麽堵住了嗓子,喉結滾動幾下:“……怎麽了?”

李平朗抿了口酒,“話可不能亂說。”

他這話一出,那些本已經上前的模特們都有些猶豫,頻頻回頭看徐天的臉色,弄得後者覺得丢了面子,竟然随便拽過一個往李平朗身上一推,“李少這話說的,這紅粉知己送到手邊,哪有不享用的道理……”

那小姑娘穿着細高跟鞋,踩着軟軟的地毯本就站不太穩,被人這麽一拉,跌跌撞撞的倒了下去,恰好摔在對方懷裏。

李平朗沒想到對方會來這一手,猝不及防間紅酒灑了一身,女孩身上甜膩的香水味兒混着酒氣,柔軟的腰身像滑不溜手的魚,她掙紮了幾下沒站起來,紅着臉發出一聲嬌喘。

徐天哈哈大笑,“我就說嘛,大家都是一樣的,裝什麽假正經……”話未說完就見李平朗一把将人推開,他低頭看着已經被染成粉色的西裝,冷笑一聲。“徐少把我的衣服弄成這樣,打算怎麽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爹的公司最近虧損嚴重,到處借錢補缺口吧?”

他這麽一說,徐天才想起今天這趟真正的目的——向李家攀附關系,結果現在都快把人得罪光了……酒一下醒了,徐天臉色發白,讪讪露出一個讨好的笑,低聲下氣道:“李少別跟我計較……我……我這不喝多了嗎……”

“我看你是喝的不夠多。”脫下沾滿紅酒的外套丢到沙發上,李平朗松了松領口,換了個幹淨的沙發坐下,翹起腿。“這樣吧,既然徐少這麽喜歡喝酒,那我就滿足你……”

他叫來侍應生,點了足足十瓶伏特加,在桌上一字馬開,沖着表情已經扭曲了的徐天緩緩開口:“一瓶十萬,徐少,請吧?”

兩人雖然在角落裏,但言行舉止還是引來了不少關注,等葉明軒匆匆趕到的時候,徐天已經開了一瓶,喝不到一半眼就紅了,眼睛裏全是血絲,看起來怪吓人的。

或許是酒氣上頭,他将那剩下的半瓶酒往地上一摔,發出驚天聲響,“李平朗!你別欺人太甚!”

“幹嘛呢幹嘛呢!”葉明軒吓了一跳,忙不疊上前擋在兩人之前,去抓徐天握着拳頭的手,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幹什麽鬧得這麽尴尬……李少今晚心情不好,你沒事幹嘛去招惹他?”說罷又回頭對李平朗道:“老李你別介意啊,這傻逼喝多了發酒瘋呢,回頭我好好罵他……”

李平朗眯了眯眼睛,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見徐天突然掙開了葉明軒的手,瘋了似的朝自己沖過來——那飽含憤怒的一拳揮到一半,被一只橫插進來的手臂生生截下。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魏晟站在一旁,三兩下将人按在地上,膝蓋抵着後心,手腕反扭在後,半點兒使不出勁。

他擡頭看向李平朗:“你沒事吧?”

“……”李少爺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冷汗唰地下來了,“沒事,你……”他想問你什麽時候來的,又想起自己先前做的那些仗勢欺人的事情……是不是對方,全都看在眼裏了?

于是話到嘴邊,成了一句生疏的“謝謝”,魏晟聽完笑了一下,轉頭問葉明軒:“老板,這個人怎麽處置?”

後者剛知道他倆之間的暧昧關系,當即順水推舟的道:“問李少。”

于是魏晟又看了過來……他的眼睛特別黑,被燈光映出丁點兒星亮,像是浸在水裏頭的黑鑽。

李平朗的嗓子有些幹,咳了兩聲,不自覺挪開眼:“……趕出去就好。”

徐天依然在罵:“你他媽牛逼什麽?一把年紀了還在吃軟飯的廢物,也就是投了個好胎有個爹把你這傻逼當祖宗供着,我告訴你李平朗,這事兒他媽的沒完……”

魏晟皺起眉,招呼着下屬過來将罵罵咧咧的徐天帶走,又回身脫下制服外套披在李少爺身上,“這裏空調冷,你上樓換件衣服。”

說完便轉身要走,李平朗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點酒,一時沖動抓住了對方的衣擺,“你能不能帶我去?”

“嗯?”

“……我不認路。”

這倒是個不錯的理由。

魏晟眨了眨眼,似乎沒想好怎麽拒絕,只得照辦。

一進電梯李平朗就後悔了,先前在人多的地方還好,現下狹小的空間裏只有他們兩個,安靜的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李平朗的後背貼着牆壁,扣在扶手上的手指緊張地绻起,低垂的目光盯着鞋尖,喉結滾動,咽下一口唾沫。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任誰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幾年前拒絕傷害過的人,而現在對方卻已經放下的時候都難免有幾分心虛,李平朗不是特別會隐藏情緒的人,偏偏又帶着點兒少爺脾氣,不肯放下面子重新示好,別別扭扭的貼上去後,又顯得無所适從……

就在這時,電梯突然猛地停了下,頭頂的照明燈閃了閃,黑了下去。

跌落的失重感随之傳來,李平朗本能驚叫出聲,繼而被一股大力摟過,臉頰貼上那人滾燙的胸口,咚咚心跳回蕩在耳畔,卻不是屬于他的。

好在電梯很快停住了,只是燈光還沒有恢複,吓壞了的大少爺坐在表弟懷裏直喘氣,将魏晟整齊的制服攥變了形,末了才如夢初醒的松開,哆哆嗦嗦的問了句:“你……你沒事吧?”

後者差點笑出聲來,但好歹忍住了。

他拍了拍李平朗的背,“我去看一下警報按鈕……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魏晟用電梯裏的緊急通話聯系了相關負責人,等救援落實之後,才回來走到李平朗身邊坐下,本能伸手去摟,卻在觸到對方身體的時候僵硬了一下,呼吸有瞬間變得沉重。

李平朗心裏亂糟糟的,沒注意到那人的反常,只以為魏晟不待見他,挺難過的後撤了點兒,帶動制服外套上的紐扣一陣輕響。

魏晟沉默了幾秒,突然開口道:“我記得你以前挺怕黑的。”

小時候李平朗為了跑去魏晟房間蹭床睡,愣是編出了個“怕黑”作為借口,如今看來,卻是十分幼稚。

李平朗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突然慶幸這裏太黑了——于是膽子突然就大了起來:“……你走之後就不怕了。”

”你這是在怪我嗎,表哥。”魏晟的聲音很輕,回蕩在密封的環境裏,有幾許意味深長的錯覺。

李平朗沒能忍住,“你不應該走的……”你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這樣的……我,自毀前途。

魏晟出言打斷:“可是我從來不後悔,甚至慶幸我離開了。”

“……為什麽?”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再一次傳來魏晟的聲音:“剛才頂撞你的人……說的話,你不在意嗎?”

“什麽?”李平朗眨了眨眼,盯着對方在黑暗中的輪廓,幹笑幾聲:“……你說徐天?他說的都是實話,我有什麽過不去的……”

“我跟你不一樣,我就是個纨绔,仗勢欺人慣了,改不過來。”話到這裏卻有些自暴自棄,“誰叫他招惹我來着?”

“……葉總說你心情不好,為什麽?”魏晟又問:“是因為我嗎?在大廳碰見的時候,你似乎很怕我。”

“……沒有的事情,我是你哥,怎麽會怕你。”李平朗煩躁的抓了抓頭發,盡可能讓自己底氣足一點,“我只是沒想到你會來這裏,有點驚訝……”

“……那是我誤會了。不過我接到消息的時候,是說兩位少爺為一個模特兒打起來了……”或許是周圍太安靜了,魏晟的語氣聽起來有幾分咄咄逼人,“你還是這麽沖動啊表哥,你就沒想過萬一我晚來一步,那一拳落到你身上,會怎麽樣嗎?”

“就算再喜歡的女人,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做賭注……看來李叔叔叫我盯緊你,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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