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直到正午的陽光晃了眼,李平朗腰酸背痛的醒了過來,他怔了好一會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在長椅上睡着了。
腦袋很重,像是有人往裏灌了鐵水,殘餘的酒精熏得他兩眼發黑,搖搖晃晃的想要起來,卻腳下一軟,再度跌坐回去……李平朗眯着宿醉後滿是血絲的眼睛,大口大口的抽着氣,直到胸口那股憋悶感散去了些,才緩緩擡起手來,貼在額前……
掌心之下的皮膚一陣滾燙。
這是……生病了嗎?已經燒糊塗了的大少爺茫然的想,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才想起掏出手機,給一同來S市的助理打了個電話。
昨天晚上飯局之後,他就讓人家姑娘先回去了,沒想到這會兒反而要對方來接……還真是丢人啊。
思及至此難免苦笑兩聲,李平朗合上眼,迷迷糊糊的休息了一下,一不小心又睡了過去。
隐約之間他聽到耳畔傳來人聲,有誰扶着他跌跌撞撞的來到車裏……等再一次蘇醒,睜眼時一片泛黃的白。李平朗吸了吸有點堵住的鼻子,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醫院。
許久不曾進食的胃部傳來一陣絞痛,他臉色發白,幹燥到近乎冒煙的嗓子像是破了的風箱,發不出半點聲音,只餘下沉重且沙啞的喘息。
艱難的偏過頭,瞧見床邊放着一杯純淨水,李平朗伸手想要去夠,卻發現左手的手背打着點滴,透明的玻璃瓶懸在頭頂,随着他沒輕沒重動作來回搖晃,發出吱呀聲響。
就在李平朗差一點兒就能夠到水的時候,病房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他的動作一僵,心髒無理由跳得飛快——可很快,事實打碎了他的妄想。一只保養得當、塗着美甲的手越過來,拿過床頭的水杯,遞在他唇邊。
李平朗閉了閉眼睛,張開了嘴。
對方喂水的動作相當仔細,甚至帶着點兒小心翼翼的讨好……對比起來,魏晟可以說是相當粗暴,甚至帶着點兒發洩的意味。當時李平朗因為緊張沒有細想,如今受到打擊後細細回味,他覺得那小子應該是恨他的……
喝完了水,大少爺清了清嗓子:“我手機呢?”
“我給你充電呢,稍等一下,我去拿。”助理小聲說着,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來到電源前将手機拿來給他。李平朗劃亮屏幕,卻看見一連串未接來電……而來電人,竟然是魏晟。
本來被暫且忘掉的東西瞬間湧上心頭,他拿着電話的手一陣發抖,費了老大的氣力才忍着沒有回撥,而是緩緩地、将記錄從手機裏删去。
就這樣吧……魏晟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軌,沒有必要再被自己牽連,這或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了。
事到如今,他卻還是免不得去想,如果他們不是兄弟的話……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
由于身體原因,回S市的行程被延後了一周,這算是李少爺近幾年難得平靜的日子。他叫助理買了幾本書來,平時翻翻書本看看手機,再與葉明軒聊上幾句工作方面的事情……倒是林渡在回去之前趕來看了一趟,那人對于把他一人留在外面的事情非常愧疚。李平朗當然知道他是客氣,不過到底還是好心,便也就笑着表示沒有關系。
“林總可別太謙虛了,這回來S市你可是幫了大忙的……這樣,回頭我再S市設個宴,你可一定要來,不許拒絕,不然那就是不給我面子……”
“李少都這麽說了,我要是再不去,未免不識好歹。”林渡笑着順着臺階下來,将帶來的果籃放在床頭,“那你先休息,我回去啊,再給你看看你們那事情……要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微信聯系。”
“好,麻煩林總了。”
林渡前腳剛走,後腳李平朗的手機就響了,而來電人的名字卻出乎李平朗的意料——他幾乎是瞬間笑了起來,迫不及待的接通電話:“媽的易然你這狗東西終于回來了?!”
“老子剛下飛機……你他媽叫誰是狗呢?幾年沒見膽子壯實了?”
這熟悉的語氣仿佛穿越了分離的時光,鮮活了那段有些褪色的少年輕狂。
李平朗揉了揉眼睛,他覺得自己現在一定笑得像個傻子,“你到S市了?要不要我叫人去接你……不對,我現在就叫助理買票,晚上咱們好好喝一次……”
“你不在S市?”
“我這不出差嘛……你還在上學呢吧?”
“嗯,我其實也不想學了,老頭子不讓……為此還吵了一架。”說起這一點,易然便煩躁得很,他抓了抓有些亂的頭發,叫了輛的士。“不提這事了,你要是不在本地的話也不用急,我這頭還得先安頓一下,回頭再聚也可以。”
李平朗聽出他話裏的隐瞞,知道自家兄弟打小便要強的緊,十分委婉道:“要幫忙的話跟哥們說一聲,你跟我客氣小心老子揍你。”
“得了吧,就你那小身板……”易然嗤笑了下,“嗓子都啞成這樣了還跟我裝橫呢,行了,好好休息一下,回頭見面你要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樣,別怪我不客氣。”
兩人又互嗆了幾句,都找到了彼此最熟悉的樣子,挂斷電話後,李平朗靠在床頭回味,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着笑着,突然……就沒那麽難受了。
等回到S市已經是三天以後。
李平朗約了易然,回家把自己倒騰的人模狗樣的,還十分騷包的噴了香水。他站在鏡子前左右看了看,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麽,便順手從抽屜取了條領帶,想叫趙姨幫忙系一下,結果這一開門,剛好跟走廊之上的魏晟撞了個照面。
兩人皆是一愣,李平朗尴尬的咬着嘴唇,心中暗道對方怎麽突然回家……倒是魏晟緩緩眨了眨眼睛,看見他手裏的領帶,笑了一下。
李平朗一直覺得表弟回來以後就跟以前不大一樣了,此時一笑,看着他的彎起的眼梢,恍惚間竟然是找到了從前的影子……發愣之間,那人卻已經欺身上前,順手牽過他手裏的東西。
細長的布料挂在脖子上,随之而來的是那人微熱的喘息,李平朗的後背貼着牆壁,太過相近的距離讓他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仿佛随時會從嗓子裏跳出來。
所以他只能閉嘴沉默着,眼神閃躲着垂下,盯着左肩西裝整齊的紋路……卻又忍不住透過眼角的餘光,悄悄注視着那雙靈活修長的手。比起從前的養尊處優,三年的軍旅生涯讓其生出老繭,不經意間蹭過滾動的喉結,帶來一片顫栗。
本能告訴他應該将其推開,卻又忍不住貪戀這短暫的接觸……紛亂的思緒最終卻被頸間傳來的窒息感所中斷。李平朗漲紅了臉,伸手去拽脖子上束得太緊的領帶,卻毫無防備的撞上對方的眼神——那人的瞳孔黑得可怕,像是随時會有什麽從中撲出來,撕咬他的血肉。
魏晟仍然在笑,熟悉的笑容卻讓李少爺覺得無比陌生……渾身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他僵在原地,忘記了呼吸與思考……直到脖子上的束縛一松,新鮮的空氣湧入肺腑。李平朗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意識模糊間,魏晟似乎湊近了些,微涼的嘴唇貼着他的耳畔,輕聲開口。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
後面幾個字李平朗沒有聽清,他剛想追問,魏晟卻已拉開距離,黑黝黝的眸子裏再無絲毫情感,像是萬年不化的堅冰。
“以後不要聯系我了。”他說,“下一次,我不會再放過你。”
由于路上有些堵車,易然來得晚了些,一進門就瞅見李平朗坐在包廂的沙發裏,桌上擺着好幾瓶剛開的酒,杯子裏确是空的。
他扯了扯有些緊的領口,一屁股在發小身邊坐下,“這麽冷清,就我們兩個?”
易然這一開口,李平朗像是才回過神來,愣愣道:“你來了啊。”
說完吞了吞口水,遲鈍的揚起一個笑臉,李平朗大大咧咧的拍着易然的肩膀,“先前哥們兒在外頭出差,沒來得及給你接風,來來來,滿上酒,咱們今晚不醉不歸……”
易然聞言挑挑眉,默不作聲的看着他把眼前的酒杯滿上。
李平朗舉着一杯酒,自顧自與發小手裏的杯子一碰,仰頭就悶了。
易然:“……”幾年不見,這小子酒量這麽厲害了?
正想着呢,就見李平朗一低頭,那臉色紅的都要滴血了,他本人卻恍若不知,抖着手又滿上一杯,“幹了!”
這樣的表演持續了三回,第四次的時候,李平朗的手抖得跟簸箕似的,酒瓶都拿不穩了。透明的酒液咕嚕咕嚕撒了一桌,杯子裏卻只有一半,他将酒瓶一摔,舉起杯:“再、再來……”
黑着臉一手扣住對方的手腕,易然也有些火了:“這麽多年不見,一見面你就給我找不痛快?”
或許是他手勁太大,李平朗被捏得疼了,眼睛有點發紅。易然連忙松開手,生怕這小子一言不合就掉金豆子……不過他倒是算錯了,這麽多年過去,李少爺再嬌氣也是個男人,不至于當着發小的面流淚。
不過被易然這麽一吼,倒也冷靜不少。李平朗打了個酒嗝,又碰了碰易然手裏才喝到一半的酒,“……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這倒像個正常的話題,易然撇撇嘴,仰頭把剩下的半杯幹了,“還行吧,就那樣。”
雖然是在國外,易大少爺的生活比起李平朗,卻也沒好到哪裏去……自打小時候母親去世開始,父親就愈發回避起易然的存在,丢出國也只是為了省事,除了定時打錢之外,至于他怎麽活、怎麽鬧……幾乎沒有人去管。
等到他回國了,父親又像是突然良心發現,定下一堆條條框框,易然自是不服氣了,跟對方大吵了一架跑出來,卻又在昨天給人撞了……
李平朗睜大一雙醉眼,遲遲發現對方的左手打着石膏,“你手怎麽了……”
易然不耐的揮揮手,“別提了,最近倒黴……”不過撞他那人倒是長得十分合胃口,雖然古板了些,但作為消遣确是夠了。
想起對方戴着眼鏡的斯文模樣,易然就忍不住想扒下他的西裝,讓那雙過于漂亮的眼睛裏滿含淚水……
如此一來,難免有幾分蠢蠢欲動,易然問李平朗有沒有什麽瀉火的地方,卻發現對方靠在沙發裏,竟然在幾分鐘內就睡着了。
易公子:“……”
所以今天自己帶傷特地跑的這一趟,到底有什麽意義?!
何況跟老頭子吵架之後,資金被全部凍結了,只剩下點為數不多的現金……今天以後,光買煙都要拮據,再想這麽出來浪,可能會有點困難。
易然越想越氣,湊上前試圖将發小搖醒,結果李平朗也不知道吃了什麽藥,攤在哪兒跟頭死豬似的。易然一手負傷,使不上勁兒,折騰了一會沒辦法了,只好自己坐回去喝悶酒。
這時候他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掏出一看,又是那個叫林渡的男人發來消息。
“我下班了,先前說好請你吃飯的,現在有時間嗎?”
聽着那人溫柔且帶着小心翼翼的語氣,易然心情大好,他瞥了眼醉到沒醒的李平朗,叫來服務生将人送到二樓的房間,又跑去廁所洗了把臉。
等做完這一切,他一邊往外頭走,一邊回複林渡的消息。
“剛才被室友叫走了……那小子剛剛失戀,硬要拽着我喝酒,好不容易把他搞定了……你還在嗎?”
“在呢,那我現在去學校接你?”
“不了,我不在宿舍……這樣吧,你說個地址,我自己坐地鐵過去,不麻煩你了。”
“那就約在附近的地鐵口吧,我在那裏等你。”
“沒問題。”
易然吹了聲口哨,将手機揣回兜裏,赴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