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光的列車極速前行,思靖恨不得抓住時間大神的尾巴将他暴打一頓。

天資不如人只好加倍努力,可是努力并不能保證會得到周遭人的認同。異性同事覺得她還能留在這裏,因為女醫生本來就招得少,所以不能随便踢走,免得落下歧視女性的話柄,害衛生部長被人舊事重提。

畢竟那席話讓人印象太深刻了,他說,女醫生一定要招少些,因為醫生的工作很辛苦,通常女醫生嫁人生子之後就不想幹了,這會浪費國家花的大錢培養她們。

而同性的醫生呢,個個都是牛人,覺得平庸的思靖特丢她們的臉,譬如,總是不屑施與她一個眼神的陳凱璇醫生。

這晚,她們進了同個手術室。

這是一臺創傷斷肢的手術,主治醫生和凱璇正在極力搶救重傷病患,而把為斷腿清創這較容易的程序交給思靖,清除壞死的組織、骨頭和神經後,患者才能提高保住左腿的希望。

主治醫生見其他大傷口逐步穩定下來,擡頭問林醫生:“斷腿準備好了?”

思靖有些着急地回答:“就快了。”

主治醫生皺緊眉頭,對思靖的慢手慢腳非常不高興,知道他以暴躁脾氣著稱,在他開口罵人污染大家的耳朵前,凱璇适時插話:“我去幫忙。”

見他按下脾氣點點頭後,凱璇轉身走到思靖的臺子前。

創口其實已處理好,随時能進行接駁,林醫生在忙的是拯救一些看起來還有救的腿部神經。

擡起頭深深望了一眼滿頭大汗的思靖,以清晰語調對大家說:“創口已清理好,随時能用,如果再給林醫生一分鐘,她能救回更多腿部神經。”

身後的主治醫生沒再催促,一分鐘後,凱璇雙手捧着斷腿轉過身,繼續搶救大業。

如釋重負,大喘了口氣,思靖看向陳醫生的背影,她轉身前對自己挑了挑眉,細細回想剛才的經過,思靖知道凱璇剛替她上了一課。

如何冷靜而有技巧地回答主治醫生的話,讓別人覺得自己能幹,而不是來拖後腿。

在凱璇多次不動聲色地提點下,雖然技巧依然落于許多人後,但至少短期內進步堪稱神速的思靖不再墊底,有人替她扛尾大旗讓肩上壓力減了許多,人自信了些,在一些有點難度的手術中表現不錯,主治醫生們也比較耐心教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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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醫生的生活只能以兩個字形容。

忙。

累。

想不起最後一次回家是什麽時候,再次熬過晚班,思靖迎來兩天休假,她唯一能想到要做的事,就是回家看爸媽。

她的家境小康,爸媽都是普通公司的職員,勤勤懇懇工作,踏踏實實生活,一手養大三個孩子,思靖排行第二,上有個在投資銀行工作的姐姐,下有個當空軍的弟弟,家庭和樂。

她能當上醫生,除了腦子還挺好使,姐姐也功不可沒。

知曉十歲的妹妹志願是當醫生後,已上中學的姐姐就開始讓妹妹看一些血肉模糊的照片,怎麽惡心怎麽來。然後,誘導妹妹學習烹饪、縫紉與畫畫,還有幫她解數學題,美其名曰:醫生養成計劃。

回想起往事,笑容爬上思靖的臉,姐姐雖抱着讓自己做飯、替她做精美手工送人及幫她做作業的私心,但她想出來的訓練也非毫無根據,當醫生的,智商要夠,更重要的是一雙能回春的巧手。

思靖畫出來的東西,連弘榆這建築系轉行廣告業的人,都忍不住驚嘆。雖然在陳醫生面前,這點三腳貓功夫真的算不了什麽。

臉上笑容一點點淡去,這時,身後傳來車笛聲。見自己依然安全走在人行道上,思靖不以為意,過了幾秒,鳴笛聲再度響起,她才轉頭去看。

大周末遇到熟人了。

車窗放下來,臉上架着墨鏡的美麗容顏出現在面前,欣钰朝林醫生溫柔一笑,說:“我有沒有榮幸送孕婦回家?“

思靖露出快暈倒的表情,欣钰笑得更歡了,見她似乎在猶豫,欣钰繼續微笑,說:“我保證不再開你玩笑。”

林大醫生終于還是上車了,雖然有點忐忑,畢竟人家是個大美女,還是死黨的暗戀對象,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好友賣了。

智商高的人,通常情商不會太高,林醫生恰巧是不夠用的那種,哪壺不開提哪壺,說的就是她。

“我看到你之前發的向日葵照片,很漂亮。”話一說出口,她恨不得封了自己的嘴,為什麽自己就不會想到說你最近過得好不好?為什麽…

“是嗎?我也覺得很漂亮,可惜不知道是誰送的。” 欣钰趁着空擋,瞥了她一眼。

某人尴尬呵呵笑,說:“是嗎?我以為…以為…”

以為不出個所以然來。

欣钰好笑挑挑眉,林醫生真是耿直的好孩子,她臉上分明寫着我知道是誰,可是我不能說。

“估計是學藝術的人吧。” 欣钰淡聲接上話,思靖附和地猛點頭,“一定是,一定是和藝術有關的人才這麽浪漫!”

“學藝術的都浪漫?那弘榆也挺浪漫咯?”欣钰突然丢出個重磅□□,殺了思靖個措手不及,那一副吞了死蒼蠅的樣子,分明是有話要說,可是不能說,絕對不能說,絕對。

只好繼續呵呵笑,說了句廢話:“她浪不浪漫我真的不知道…”

“是嗎?我以為你們在交往。”

這下思靖把死蒼蠅吞了下去,差點沒惡心死自己,誰會喜歡那個混蛋?

雙手慌亂地在身前擺了擺,一副撇清關系的樣子,轉頭看欣钰忍俊不禁的表情,終于後知後覺知道只是逗自己玩。

太可惡了!

忽而想起三年前在朋友聚會上的一個畫面,畫面中的主角就是眼前人,當時她專注看着的是她剛提到的那個人。

思靖當時覺得那眼神特別怪,卻不知道怪在哪裏,畢竟那個時候她連暗戀的對象都沒有,所以腦袋上的天線無法接收這個訊號。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那女人的單戀其實不是單方面的。

見思靖久久不說話,欣钰以為自己的玩笑過火了,分了她一眼,發現林醫生似乎在想着什麽。

輕清了喉嚨,連欣钰也開啓尬聊模式:“那你最近好麽?”

“嗯,還可以,就是忙。”思靖回過神來,一來一往地客套:“你為什麽來醫院?”

果然醫者父母心,欣钰溫柔一笑:“朋友生孩子,來看媽媽和寶寶。”

思靖“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遲疑了一會,欣钰才試探問:“弘榆好麽?”

“她啊,好吧,到處旅游能不好麽?”思靖笑着埋汰,轉頭看欣钰一眼,猶豫一下,還是提供了額外訊息,說:“弘榆工作得挺好,聽她說似乎有機會調遷紐約總部。”

“是嗎?”這消息讓欣钰驚訝,絲絲慌亂湧上心頭,好幾秒後才繼續說:“預祝她成功。”

“如果能拿到,她會去的吧,紐約雖然有些遠,但這裏也沒有她放不下的…東西…和人,嗯…也許有…但是….沒确定下來的關系…就無法成為充足理由吧!”林醫生雜亂無章又斷斷續續地說了這段話。

能聽懂的人自然能聽懂,不能聽懂的人,當然此生也就無緣了。

過了整整一分鐘後,欣钰的聲音變得有些艱澀,開口問:“弘榆還是單身?”

思靖點點頭,因為想問下一個問題,所以捎上了自己,“我也單身,你呢?”

欣钰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終于替好友問到有用的情報。

又沉默了好幾分鐘,思靖看看車外的建築,提示欣钰如何把她送到組屋樓下,在路程中,車子經過漂亮的基.督教堂,欣钰笑着對醫生說:“原來你家離我去的教堂那麽近。”

思靖驀地轉過頭,大張着眼睛瞪向欣钰,驚訝地脫口而出:“你是教徒???”

狐疑點點頭,欣钰說:“是啊,很奇怪麽?”

林醫生不停搖頭,說:“不會不會,當然不會…”

思靖只是覺得自己的情商估計是負值,腦袋上的天線一定是接受雜音的專業戶!

到家後,思靖給弘榆發短信,好一會兒手機那一頭依舊石沉大海,只好收拾心情上了樓。

這組屋區在新加坡屬于舊式,相比起新組屋樓層較少和空間較大。躺在專屬于自己的單人床上,思靖靜靜聆聽整棟樓的動靜,窗外是孩子們的哭鬧聲,大人打麻将洗牌時的聲響,還傳來陣陣惹人饞的咖喱香味。

相比起刺鼻的消毒水味,手術器械的冷冽光澤,這裏充滿生活的煙火氣息。

媽媽在外頭指揮爸爸去給她買蒜米,然後來敲思靖的門,開門對女兒說:“今晚給你炖藥材雞湯好不好?”

思靖懶懶賴在床上,笑着說:“當然好,我明天也在,我要吃蒸白鲳和紅酒雞。”

“好,我叫你爸去買魚。”林媽媽溫柔笑着補充:“你姐說也會回來。”

這時思靖的手機響了,媽媽示意她接,扭着微胖的身子再度進入她那不能被打擾的天下。

“你怎麽知道她是教徒?”弘榆的聲音略沙啞,似乎剛睡醒。

“她告訴我的,碰巧在醫院遇到,她順路送我。”思靖皺緊眉頭,起身關上房門,免得內容外洩。

電話那頭的弘榆異常沉默,好一會兒後,思靖說:“虔誠的教徒,估計會反對同性.戀。”

這也是弘榆心中所擔心的。

兩人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思靖想了想,還是決定要說:“放棄…吧?”

弘榆定了定神,用吊兒郎當掩飾心情,勉強笑說:“暗戀嘛,別人都不知道,管你放不放棄,嘿嘿。”

“弘榆…”思靖遲疑喊道,弘榆立刻轉移話題:“你回家了?阿姨煮了什麽好料?”

聊了一些家常,挂電話後,思靖握着手機胡思亂想,回過神來就沖關着的房門喊:“媽咪,明天弘榆要來吃飯!”

“哦?好呀,我加個炒花蟹!”林媽媽扯着嗓子回答。

弘榆暫時還不知道自己有口福了,抓抓淩亂的頭發走進廚房,替自己弄杯蜂蜜水,昨晚閨蜜過生日,陪那幫女人喝了不少酒。

奔三的女人經不起熬夜和酒精折磨,在洗手間照了鏡子,果然,眼腫臉也腫。

周末是做家務的好日子,弘榆還喜歡做飯,一手好廚藝讓她成為異鄉客在佳節期間的救助站,為衆客官排遣倍思親的寂寞,馬來西亞同鄉拉着交的過的好友或男女朋友來這半大不小的公寓,無意間變得交游廣闊,助她事業高升。

閨蜜把美食吃進嘴裏時,總贊她宜家宜室,她就會回答一個人過日子也不錯,沒有愛恨情仇,心如止水,若非貪杯,早就出家。

而她到底是不是心如止水,閨蜜們心知肚明,也總好過看她回到三年前的靡亂日子。

這整年她雖收斂不少,但今天心情不太好,就到熱鬧的克拉碼頭感受洶湧人氣。

走進Les吧,老板Lisa是熟人,哪種熟人就不說了,見到她拿着酒過來,眯着風情的丹鳳眼,妩媚地說:“稀客。”

接過Mojito抿了一口,弘榆放眼四下,說:“生意很好。”

“沒以前好,連你都從良了。”Lisa笑着搖搖頭,身子緊貼上來,撫摸弘榆的臉蛋,手指輕劃過肌膚,柔聲說:“你來這裏女朋友不管麽?”

“誰管啊?我單身。”弘榆露出好看笑容,Lisa不信,挑眉:“騙姐姐會被懲罰的哦?”

兩人對視一會兒,女酒保過來找老板娘,把Lisa拉開後在她耳邊說了什麽,眼神卻仔細打量弘榆,Lisa聽完點點頭,等酒保走了,弘榆好笑地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你倒是吃遍了。”

無奈聳聳肩,Lisa趨前在她耳邊輕聲說,好聞的香水味再度充盈鼻間:“你都不來,我寂寞啊。”

半邊身子因為她的親近而有些酥.麻,弘榆接收到酒保的憤恨目光,無奈搖搖頭,這混亂的圈子啊,大家見着個同.性都愛施展魅力,比看誰最會撩。

想起思靖曾用生物學上的各種荷爾蒙腎上腺素多巴胺血壓變化心跳變速等等詞彙來教訓她那亂成一鍋粥的行為,中心思想就是,弘榆是個臣服于欲.望的衣冠禽獸。

相比沒吃過肉也沒看過豬跑的林醫生,弘榆對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如果今天就會死,她才不要帶着處.子之身死掉。

見弘榆似乎心不在此處,Lisa豁達笑笑,在滑嫩臉頰上各留下一吻,說:“玩的愉快。”

弘榆在酒吧裏聽駐唱歌手唱歌,卻不堪女人們接二連三的打擾,最後悻悻然離開,在燈火璀璨的新加坡河旁吹了好一會兒風,就默默回家了。

面對同.性的示好無動于衷,滿腦子依舊是那個女人,弘榆知道自己這回真淪陷了,卻已沒戲。

教徒是麽?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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