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尾巴(已修)

老卡爾皺眉,跟家裏人吵架了?

遙望四周,本來就快到宵禁時間了,加上突如其來的二級警報,街道瞬間清空,黑漆漆一片,空無一人。

“算了,你跟我走。”

小家夥醉醺醺的,放任不管的話,不是被人撿屍就是被監管者抓進監獄。

老卡爾用大鐵鏈子鎖住酒館的門,走進後面的小巷子:“跟上,別走丢了。”

桑覺踩着老卡爾的影子,晃來晃去:“你和歐文是朋友嗎?”

“算是吧,不是所有普通人都不喜歡畸變者。”老卡爾在前面帶路,“确實有部分人畸變後有點沒人性……但總體還不錯,他們在保護我們。”

惡龍的腦瓜裝滿疑惑:“為什麽說他不想回來呢……”

“他有個很鐵的兄弟,叫喬恩,出城一個半月了還沒回來。”老卡爾微嘆,“他們關系很鐵,他想出去把喬恩找回來。”

“城裏發出二級警報,大概率是某個畸變物種要來襲,不知道要封禁多久,他越晚出去,找到喬恩的希望就越小,所以大概率不會回來。”

桑覺噢了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明白。

老卡爾的家在一棟黑漆漆的大樓裏,十三層,家裏堆得滿滿當當,櫃子和桌上都擺滿了酒,看起來亂,其實很有條理,也很有生活氣息。

“随便坐,茶幾有糖果。但櫃子和桌上的酒別亂動,那些可都是珍品。”

老卡爾仔細地關好門窗,确定沒有遺漏才走進房間,拿出一把剃須刀刮起了胡子。

桑覺滿腦子都是剃須刀的嗡嗡嗡……尾椎有點癢。

“好了小家夥,你可以不回家,但必須聯系家裏報個平安。”

雖然昨晚目睹過桑覺手撕類人污染物的那一幕,但細胳膊細腿的桑覺在老卡爾眼裏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家夥——

等等,垂在小家夥身後的是什麽東西???

老卡爾皺眉:“你是個畸變者啊?”

他都沒注意到,桑覺的屁股後面什麽時候冒出一條細長的龍尾,布滿冰冷的鱗片,但配合着桑覺的臉,并不給人威脅感,反而精致又漂亮。

尾巴還挺柔韌,這會兒正倒鈎成了問號。

“我、我是畸變者?”桑覺的腦子被酒精迷得不會轉了,呆呆反問。

換作任何一個人隐瞞畸變者的身份跟自己回家,老卡爾都會覺得對方是別有圖謀。

根據多年前拟定的《畸變者守則》,普通人對過分靠近的畸變者擁有自衛權,畸變者也有義務自覺與普通人保持距離。

——每一個畸變者身上都攜帶污染基因,通過血液、不做保護的做愛等,都可能對普通人造成不可逆轉的污染。

但喝醉的桑覺實在呆得可愛,即便被騙了也讓人生不起氣。

“算了,畸變者就畸變者吧。”

外面急促的警報聲連綿不絕,老卡爾不可能這時候把桑覺趕出去。

“酒醒了沒?”老卡爾招招手,嚴肅道,“快跟家裏人報個平安。”

“怎麽報呀?”桑覺甩了甩尾巴,很疑惑。

“撥個通訊回去呀。”老卡爾要樂笑了。

桑覺遲鈍地看向手腕——通訊器好像是一個叫霍延己的人給他買的,他不太熟練地搗鼓着通訊器,撥出了裏面唯一的號碼。

嘟嘟兩聲,那邊接了:“桑覺?”

桑覺不說話。

霍延己問:“怎麽了?”

桑覺認真地問:“她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嗎?”

霍延己一頓:“桑覺,你在哪?”

老卡爾沒聽出霍延己的聲音,他有些無奈,幹脆靠近說了一下情況:“小家夥喝多了,城裏又響起了警報,我就把他帶回了家,怕你們擔心,所以我讓他給家裏人報個平安。”

霍延己的聲音很涼:“桑覺,是這樣嗎?”

桑覺玩着尾巴尖:“是,是的……”

霍延己的聲音從通訊器那側傳來:“知道了,注意安全,別亂跑。”

通訊結束了。

老卡爾放下心,剛想說點什麽,桑覺已經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年輕就是好,倒頭就睡。”

他好笑地走進卧室,拿出一床薄毯子給桑覺蓋上。

桑覺睡得毫無防備,老卡爾看了會兒,忍不住從一旁的抽屜裏拿出一張老舊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年長的男人正是老卡爾。

老卡爾其實并不算很老,只是頹廢多年,顯得很滄桑,于是大家都這麽戲稱他。

他才五十二歲,年輕時候也是個有理想抱負的青年,和他愛人一樣。

二十歲那年,他準備接受基因檢測,成為一名畸變者,但好巧不巧,他的愛人懷孕了。

這在地面可是一件大事,地面的孕婦十分脆弱,生下來的孩子也可能不夠健康。

是他的錯,他太不小心了。

但基于種種原因,這個孩子還是誕生了,代價是母親的死亡。

老卡爾放棄了成為畸變者,他不希望一出生就失去母親的孩子,在未來的某一天再失去父親。

他把自己困在了城裏,開了一家小酒館,看着孩子一天天長大——長到了桑覺這麽大。

他兒子也和曾經的他一樣,有個英雄夢,不顧他的勸阻接受了基因融合,然後死在了第一次的傭兵任務裏。

失去妻子,又失去兒子,老卡爾繼續守着這家小酒館,偶爾會和接點傭兵任務,去找一些珍貴的釀酒藥材。

他看着酒館裏的人們來來去去,熟悉的面孔不斷被新的面孔取代。

此刻一起喝着酒的朋友,很可能就是你們的最後一面。

……

“咚咚——”

桑覺被敲門聲吵醒了,坐起身,甩了甩混沌的腦袋。手好像摸到了什麽東西,他抓起細長的尾巴,呆呆看了幾秒。

“!”尾巴怎麽露出來了!?

老卡爾已經開了門,正在跟門外的人交流。

桑覺一驚,連忙把尾巴收起來,同時認出了來人的氣息:“張副官?”

張珉越過老卡爾,确認了下桑覺着裝整齊,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才溫和地笑了笑:“長官讓我來送點東西。”

老卡爾沒想到桑覺是軍官家的孩子,他識趣讓開,去陽臺擺弄自己的東西。

小小睡了一覺,桑覺基本酒醒了——畢竟那是只有五度不到的果酒,再不醒老卡爾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放迷藥了。

桑覺還記得之前打電話報平安的事,他走到門口,接過張珉帶來的東西——一管醒酒的藥劑,一把十分鋒利的長匕首。

“你看起來已經酒醒了,醒酒劑應該不需要了。”張珉說,“匕首是長官留給你防身的,不要太輕信于他人。”

老卡爾是好人,桑覺能感受他到身上的幹淨氣息。

他乖乖點頭:“謝謝。”

“不客氣。”張珉的通訊器響起來,他點下接聽,“長官……嗯,都安全,酒館老板也沒事。”

桑覺疑惑地眨了下眼,什麽叫酒館老板也沒事?

“注意安全,我先走了。”張珉轉身往電梯那邊去了。

“再見……”桑覺疑惑關門。

走進電梯的張珉并沒有結束通訊。

“長官,我不明白。”他按下一層,“桑覺的基因檢測報告已經出來了,沒有任何問題,您為什麽還懷疑他……”

“我有說懷疑?”站在高大城牆邊的霍延己眺望遠方,語氣淡淡,“難道我不是讓你去确認一下他們有沒有出事?”

張珉默了。

他好歹在霍延己身邊辦事近十年,多少還是了解自己長官行事作風的。

屋裏,老卡爾給一臉茫然的桑覺倒了杯水,安慰道:“你父親很關心你啊,還派人來看你。但可能軍事太忙了,才不方便接你回家。”

桑覺認真地說:“他不是我父親。”

他與霍延己有物種隔離,霍延己生不出他這麽兇猛的惡龍。

“喔!”刮完胡子的卡爾年輕了十歲,“難怪聲音聽起來那麽年輕,你哥哥?聲音怪熟悉的,好像在哪聽過……”

桑覺眨了下眼,轉移話題:“我們要在屋子裏躲多久?”

“也許三兩天,也許一周半個月。”老卡爾聳聳肩,“無聊的話看看有線電視吧,雖然對你這種家庭來說可能并不新奇。”

“……”其實挺新奇的,母星都已經普及全息投影了。

老卡爾按下開關,畫質奇差的屏幕上猝不及防地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一個記者正在采訪霍延己:“您和霍将眠上将是否對這次的鳥禽突襲部署了詳細的防護計劃呢?”

屏幕裏的霍延己一如既往的冷淡:“當然。”

老卡爾握了瓶酒,直接對口喝:“這對兄弟可真有意思。”

桑覺茫然看他,兄弟?

老卡爾玩味一笑:“霍延己公然發言自己不喜歡畸變者,可他親兄弟就是個畸變者,還是一名上将。”

桑覺問:“誰是哥哥?”

“不知道。”老卡爾聳聳肩,“這兩人同時出生,從沒在公開場合稱呼過對方,官方也沒給出過說法,鬼知道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可就算雙胞胎也應該有個先後才對。

老卡爾灌了口酒:“兄弟倆不僅長得不像,性格也不像,最後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一個推崇進化的激進派,一個是堅守人類純淨基因血脈的守護者。

采訪快結束的時候,鏡頭一閃而過了霍将眠的臉——确實長得不像,霍延己永遠冷淡,霍将眠的嘴角永遠挂着笑意。

老卡爾:“和他們的父親長得也不像。”

桑覺福靈心至:“霍楓。”

可霍楓都消失六十年了,霍延己和霍将眠看起來才三十歲左右。

007解釋的聲音響在耳邊:【抱歉,忘了告訴您。畸變者與所有人都有基因隔離,無法孕育後代,所以在接受進化之前,所有體檢合格的人都有冷凍精子或卵子的權利,以确保優良基因的延續——霍楓是霍将眠和霍延己生理意義上的父親。】

原來是這樣。

“我以前也很崇拜霍楓,慕強是人的本性,所以年輕那會兒,我特別想成為畸變者,有個熱血的英雄夢。”

老卡爾喝着酒,笑着搖頭:“但年紀大了,我反而看明白了點。”

桑覺:“明白了什麽?”

“我出生前幾年霍楓就失蹤了,我沒有真正接觸過霍楓那個時代,也沒有見證過他的偉績,對他的了解基本來自于人口傳頌,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他做過的那些貢獻意味着什麽——現在想想,有點羊群效應的感覺。”

作為一只不愛看書的惡龍,桑覺沒聽懂:“羊群效應?”

“就是從衆心理。”老卡爾将酒一飲而盡,“當你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說他很偉大,都在崇拜他,你也會不自覺地受到影響,在根本不了解這個人的情況下,就把他視為理想與目标。”

桑覺:“不好嗎?”

“好啊……有目标總是好的。”老卡爾摸摸下巴的胡茬,瞳孔渾濁,“但有太多人因為這樣的盲目不明不白犧牲了。”

桑覺聽不明白。

人類真是一種複雜的生物,總是話中有話,言外有言。

好在老卡爾并沒有打算和他交流思想,只是一個半入土的頹廢老漢深更半夜發瘋而已。

“送你個好玩意兒。”

“嗯?”

老卡爾翻箱倒櫃,扔來一個破舊的、看起來很有歷史氣息的游戲機。

桑覺從前玩的都是全息游戲。

一開始他對這個小游戲機不以為然,無聊地操控着像素小人物上蹿下跳——嗯?

X鍵都被按爛了:“怎麽跳不上去啊……”

老卡爾磕起了瓜子:“這裏要二段跳。”

桑覺:“怎麽二段跳?”

老卡爾說起了廢話:“這樣那樣再這樣。”

小惡龍擡頭看着他。

老卡爾樂了:“打游戲讓別人教有什麽意思,得自己慢慢摸索才好玩。”

“咚——”砸窗戶的聲音。

老卡爾看了眼,是住在對面樓的巴頓。

他走過,給窗戶打開一條縫隙:“幹什麽?”

趴在對面窗臺的巴頓招手道:“我收到小道消息,這次是飛禽污染物突襲,咱要不要下去撈點鳥羽鳥喙去賣?”

老卡爾點了根煙:“找死啊你?”

巴頓:“怕什麽,不是有聲波驅散裝置?到時候肯定有很多鳥禽屍體掉下來,咱撈點珍稀羽毛鳥喙,至少一兩個月不用出城了。”

“被抓到你就等着坐牢吧!”

“小心點就是了,又不是沒幹過。”

隔着陰暗小巷子聊天的兩人都沒注意到——頭頂驟降了一片比夜色還深的陰影。

正在糾結怎麽二段跳的桑覺突然擡頭,他聽到了許多連成一線的尖銳聲律,嘶鳴翻騰,逐步靠近。

“小心——”

話音未落,一道灰色巨影從巷子中間橫穿而過,老卡爾被巨大的氣浪掀翻在地,燃燒過半的煙頭跌進了巷子裏。

灰影越走,對面的巴頓仍然愣愣地趴在窗臺上——只是失去了頭顱。

鮮紅的血液從斷裂的脖頸噴湧而出,僵硬的軀幹栽進巷子裏,壓滅了破碎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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