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進城

科林徹底淩亂了。

一時不知道是中将單相思的沖擊大, 還是桑覺想找雌性的沖擊更大。

見他不回答,桑覺更不滿了:“不能告訴我嗎?我們不是朋友嗎?”

“你,你先讓我緩一會兒。”科林整理了三分鐘信息, “首先, 你不是長官的男……雄性嗎?”

“當然不是。”雖然桑覺已經知道, 人類雄性可以和人類雄性在一起,但他與人類可有物種隔離呢。

面對桑覺純然的眼神,科林徹底沉默了。

原來這段時間真的就誤會啊, 他倆聊這麽久真就對牛談琴呗?

桑覺明白科林的邏輯了:“你以為我是長官的雄性嗎?不是的,他沒有為我弄漂亮的房子。”

“……這件事你能不能別告訴中将?”

“你誤會我和他是伴侶這件事嗎?”桑覺說,“我考慮一下。”

“……”日。科林想死的心都有, “我求你,千萬別說。”

“你為什麽這麽怕他?”

“誰不怕自己上司,還是這麽嚴肅的上司?”

桑覺沒有上司,他體會不了這種感覺。

他決定問問那個霍延己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男人與男人到底要怎麽交配?”

“……”

死亡沉默。

科林斟酌半天,含糊不清道:“後面不是有個洞嗎?”

惡龍震驚:“那不是人類用來排洩的……”

說都說了,科林視死如歸道:“事前會清理幹淨的。”

惡龍仿佛飛進了新世界大門,他陷入了沉思:“可是男人沒法繁衍。”

“很多人并不想繁衍後代……”科林笑容淡了點, 嘆了口氣,“而且受環境限制, 我們現在的社會跟幾百年前那種自然繁衍的方式完全不同。”

“噢。”

科林試探道:“你想要後代嗎?”

桑覺搖頭:“不想。”

他不是自然界的正常生命體,沒有刻在基因裏的本能繁衍欲望。只是他很喜歡把惡龍當做自己的本體, 思考事情的時候也會從惡龍的身份去思考。

科林猶豫了下, 老實說,得知桑覺和中将并不是那種關系的時候, 他是松了口氣的。桑覺畢竟是個畸變者,中将身份又特殊——

監管者最高執行官帶頭違背《監管法典》, 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要是中将是普通人,還能帶着桑覺低調生活,偷偷的,只要不被發現就沒事。

可一想到誤會這麽久,科林又有些不甘心。

他猶豫地問道:“桑覺啊,你覺得中将怎麽樣?”

“什麽?”

“作為伴侶,怎麽樣?”

桑覺又擰起了眉:“你不喜歡衛藍了嗎?不要打他的主意。”

科林差點沒一口氣厥過去:“你你別亂說,我絕對沒有!!”

桑覺奇怪地看着他。

科林斟酌地問:“你和中将相處的時候,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嗎?比如他碰你的時候。”

桑覺仔細回憶了下,不知道什麽才算特別的感覺。而且他只許霍延己碰自己,摸腦袋,撸尾巴,牽手。

沒有類比,就不知道什麽算特別。

他如實說了。

科林摩拳擦掌道:“你可以找別的人試試——”

“不要。”

“科林。”

桑覺拒絕的聲音和衛藍的呼喚同時響起。

兩人就站在車廂外聊天,車內的衛藍又不是聾子,聽得一清二楚。

她掀開軍綠色的車簾,冷淡道:“別亂教不該教的。”

科林自然明白,但實在心癢。

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霍延己正朝着這個方向走來。

科林一時陷入了微妙的情境之中,雖然他還沒和衛藍在一起,但中将更慘啊,不僅單相思,喜歡的人還不開竅呢!

中将這麽優秀的人都有這種煩惱,他何必焦慮?

不過把快樂建立在上司的痛苦之上會不會不太好?

啧。

科林邊上車,邊趁着霍延己還沒到,小聲問:“為什麽不想找別的人試試?”

桑覺回答:“不喜歡別人。”

在他這裏,‘喜歡’兩個字并沒有賦予更深層的含義。

霍延己跨上車了,比人先映入眼簾的那條長腿。

“安全帶系好,出發了。”

“好哦。”

發現這兩人不是那種關系後,科林就忍不住觀察起來。

他發現霍延己很少親自動手幫桑覺弄什麽,包括系安全帶這種事,他會提醒桑覺,但不會幫忙動手。

不像他,恨不得天天給衛藍系安全帶,但沒機會。

不會是他會錯意了吧,中将到底喜不喜歡桑覺?

衛藍瞥了科林幾眼,當着中将的面,不好提醒什麽。

于是車內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境地,科林偷瞄着對方兩人的相處,衛藍時不時瞥來幾眼,看白癡似的。

而對面的桑覺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霍延己的側臉,霍延己閉目養神,仿佛什麽都沒發現。

霍延己忽然道:“閉眼。”

桑覺:“嗯?”

“坐正,閉眼,睡覺。”

“噢。”

小氣己己。

看都不給看。

一路颠簸,桑覺都要習慣了。

他昏昏沉沉地随着車身搖晃,腦袋擺來擺去,感覺右邊可以靠着,又是熟悉的氣息,就幹脆整個倚過去。

霍延己睜眼:“……”

裝睡的科林睜開一條眼縫,只見模糊的視野間,中将扶住桑覺的臉,換了個姿勢給靠着,大概是怕人醒來把脖子扭了。

雖然表情依舊冷淡,但科林就是覺得牙疼。

果然單相思吧,哼哼。

這進度還不如之前的他呢。

這次一路順利,到城門口的時候也傍晚了,夕陽正在被密集的樓房吞噬,高大的城門緩緩打開。

按照規定,他們進城同樣要測污染指數。

霍延己叫醒肩側的人:“下車了。”

“好……”

車隊從正大門由駕駛員開進去,他們要走一側的軍用通道。當然,這個他們不包括桑覺。

他是第二次來這個城門口,和上次暴雨連天不同,這次城門口十分整潔,沒有流浪者營地,也沒有濕潤的泥土,只有一片夕陽的暖光。

高立的哨塔站着肅穆的軍人,一絲不茍地盯着遠方。

桑覺問:“這裏的流浪者也送去七區了嗎?”

霍延己嗯了聲:“你要去居民通道。”

桑覺遲疑道:“可是我的身份卡……”

之前在七區被總督的人綁架,身份卡就在身上,去廢墟的路上給弄丢了。

霍延己淡道:“沒關系,報出你的名字和卡號,他們會查的。”

桑覺:“好。”

民用通道排隊的人可比這邊長多了,桑覺走過去,一步三回頭。

霍延己注視着他,過了兩秒才說:“去吧,我在城內等你。”

“好!”

得到承諾,桑覺立刻愉悅了,頭也不回地跑向隊伍末尾。

一個大漢直接撞了上來,想把他拎開:“小鬼搶什麽搶!”

好煩,為什麽讨厭的人這麽多。

桑覺生了兩秒悶氣,在對方将要抓到自己胳膊的前一秒,狠狠擰住對方粗壯的手指,往上一折,腿也沒閑着,一角踹向對方肥胖的腳踝,“砰”得一聲!

男人一個沒站穩,徑直地面朝地摔在地上,掀起一地灰塵。

他狼狽地擡起頭,只覺得錯愕和丢臉。

他啐了一口痰:“媽的!”

能出野外的基本沒有獨身人士,周圍好幾個隊友圍了上來,一下子遮住了眼前的光。是那種看起來、嗅起來都很不講道理的人。

科林剛過檢測口,一轉身就看見了這一幕,猶豫道:“長官,那邊……”

霍延己收回視線:“你很閑?”

“沒,長官。”科林行了個禮,趕緊溜了。

出去一趟突然變成畸變者,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身份的更變,基因序列穩定性的檢測,軍籍也要轉換。

這一套程序走下來,他是有得忙了。

霍延己遠遠看着,并沒有要上前幫忙的意思。

事實上,桑覺也不用幫忙。

那些高大的身影看似淹沒了桑覺,但一分鐘不到,幾個全倒在了地上,鬼哭狼嚎。

桑覺看起來很急,把幾人揍了一頓後就繼續排隊,還時不時踮腳往前面看隊伍有多長。

發現霍延己還在的時候,他遠遠地揚起嘴角,乖得不行。

霍延己隐晦地勾了下唇。

桑覺以為把人打服就沒事了,但下一秒,巡邏隊的人就圍了上來。

“怎麽回事!?”

桑覺剛想說明情況,就聽見第一個被摔在地上的胖子熟稔地喊了聲:“肯,這小子找麻煩。”

桑覺皺眉:“明明是你們想插隊。”

胖子冷笑道:“我先到的,你懂不懂?”

“懂你,懂你……”桑覺想罵人,但沒人教他怎麽罵人,于是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臭東西。”

“說誰臭呢小鬼?長着這麽一張臉就老老實實在城裏伺候好別人,跑外面來幹什麽?”

周圍哄堂大笑。

包括那個名叫肯的巡邏隊隊長。

桑覺生氣了。

兩秒後,又是‘砰’得一聲。

這位嘲笑的隊長也享受到了他朋友的待遇,摔了個面朝地屁股朝天,下巴重重磕在地上,上下牙撞在一起,碰出了血。

半晌,他才僵硬地爬起來,臉色有點挂不住,表情難看地對旁邊的人道:“該居民襲擊巡防兵,還不趕緊逮捕?”

“你要逮捕誰?”

“媽的你聽不懂是不是,給我逮捕這個小鬼!”

周圍鴉雀無聲。

包括一開始鬧事的幾個傭兵。

肯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提問的人好像不是手下的士兵。他狼狽地轉過臉,看到了一張最不想面對的臉。

他顫抖地喊:“執,執行官……”

桑覺第一次聽別人這麽稱呼霍延己,可能是因為之前霍延己的下屬都是軍人,所以只會叫他中将。

霍延己面色冰冷道:“你在做什麽?”

“維,維持……”

肯的下巴都開始打顫了,“維持治安”這四個字怎麽都說不口,霍延己能出現在這裏,說明剛剛那一幕都看了個全。

不是說霍延己在路上遇到爆炸失蹤了嗎?怎麽會毫發無損地出現在這裏?

“全名?”

“肯·伯頓……”

“肯·伯頓,你因無故挑釁居民被捕,将在不日送上監管法庭。”霍延己語氣淡漠,“保留你反告該居民對你造成傷害過度的權利。”

下屬給肯·伯頓铐上冰涼的手铐,他怎麽也沒想到,只是平日裏最常見的一點小紛争,怎麽就鬧到了這麽嚴重的地步?

可在霍延己的面前,他沒有任何可狡辯的機會,也不敢狡辯。

霍延己看了桑覺一眼,道:“去排隊。”

“噢。”

桑覺往前挪動幾步,身後那幾個挑釁過他的人也被一一逮捕了,被拉走的時候腿還在打顫。

隊伍前排還有很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人,開始小聲講起霍延己的壞話,明明都不知道什麽情況,就說霍延己又在獨斷專橫了,仗着手握重權,就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桑覺抿了下唇,霍将眠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有些人類真讨厭,不值得。

前面的隊伍很長,個個神色繃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向檢測處,等待污染指數的結果。

測試的東西是一個長長的試劑,需要擠一滴指尖血滴進血槽,但負責測試的監管者并不會給你看測試結果。

無論結果是感染者,還是污染指數過高,或者正常,監管者都會一語不發、面無表情地讓你進去。

但如果是前兩種情況,只要一過安檢處,就會在瞬間被遠處待命的監管者擊中一針麻醉劑,然後失去反抗的能力,被拖到其他普通居民看不到的地方,集中擊斃。

這是為了防止感染者過度反抗造成不必要的傷亡,也是為了給他們一個不煎熬也不痛苦的死亡過程。

最早秩序一片混亂的時候,對待瀕臨失序的人并沒有這麽‘人道’,通常就直接強行拉走行刑了,每天也都有無數因畸變者或感染者反抗激烈而死的監管者。

霍延己上任最高執行官的那一年,才拟定了《回城感染者麻醉細則》。

可沒人會領這份情,都覺得霍延己只是想避免手下人死太多都定下了這份規定。

沒人知道,這份細則最開始只有十個字,“予以犧牲者相對的尊嚴”。

那時候的霍延己認為——所有人都是犧牲者,戰死的士兵是,因感染而死的居民也是。

他們都是黎明之前的烈士。

而一年後,霍延己就遭遇了那場由‘犧牲者’家屬領頭引起的暴亂,一子彈擊中他的肩膀,留下了一個永久性的圓形疤痕。

……

桑覺前面的那位剛走進去,就被一針放倒拖走了。

監管者問:“名字?”

桑覺收回視線:“桑覺。”

他忍痛擠了一滴血,滴進試劑。

過了會兒,查明身份的監管者對他說:“進去吧。”

桑覺有點緊張,他都快對針有心理陰影了。人類總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打不過就玩陰的。

可惡。

霍延己沒有食言,等桑覺過完層層安檢來到主城外圈,他已經等在了出口處。

天色徹底沉了,光是進城檢測排隊就花了兩個小時。

街道響起了許久未聞的冰冷廣播:“請注意:兩小時後将開啓全城宵禁,請各位居民安排好來返外出時間。宵禁時間內,任何在外游蕩的閑雜人等一經發現,将被逮捕。”

桑覺跟上霍延己的腳步:“他們怕你罵你,你會難過嗎?”

霍延己淡淡反問:“為什麽要難過?”

桑覺也不知道,只是按照人類的邏輯思維,應該是會難過的。

“你的心一定很堅硬。”桑覺陳述道。

很多人都說過類似的話,只有桑覺不是指責,而是認真誇誇。

“以後你不要聽他們的評價,聽我的就好了。”

“哦?”霍延己淡淡地問,“你怎麽評價我?”

“嗯……好看,很香,有很多寶石——”小惡龍一本正經道,“還對桑覺很好,很溫柔。”

霍延己眉頭微挑:“溫柔?”

桑覺煞有介事:“是的!請問超級超級好的霍執行官,今晚我能去你家住嗎?”

他停下腳步,扯了下霍延己的衣角,睜大眼睛看着他。

還有兩個小時就宵禁了,應該來不及去街道管理處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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