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喜提”實習生身份之後祝蔚對運營部算有了大概了解,人資還拿了本企業手冊給她看,但門店的相關工作內容需要阿宇帶她去實踐一下才行。
外面從早陰到現在,深灰色的雲朵越積越厚,她的心情也跟着一般,午飯沒吃,在茶水間接了杯咖啡,又拿了條蘇打餅幹應付。
午休結束,一個男人從辦公區走過,到祝蔚身邊時扭頭看了她一眼後又退回來。
“你是......大海呢?”男人神情疑惑。
祝蔚起身,“我是新來的運營助理。”
既介紹了她,也委婉說了大海的去向。
男人又打量她兩眼,沒說什麽,轉身離開。
幾分鐘後人資總監過來,對祝蔚說:“兩點你去一下總經理辦公室,關總找你。”
“好。”
祝蔚不清楚這位關總找她幹什麽,只能臨時應對。
......
一點五十九,祝蔚掐好時間,起身去找總經理辦公室,經過前臺時順便問了一嘴,朝着手指方向準确找到,當然,在另一邊她也看到了房門緊閉的董事長辦公室。
敲了三下,聽到一聲“請進。”
門推開,祝蔚視線所及之處是一間特別大的辦公室,比阿宇那個至少大三倍,裏面分為會客區和辦公區,每個物件都充斥着人民幣的味道。
但在這些貴重的擺件中,有一幅擺在牆邊櫃的人物油畫吸引了祝蔚的注意力,因為這幅畫在商務風濃烈的裝修風格中着實有點格格不入。
肖像不難看出是關總本人,祝蔚不會鑒賞,只覺得畫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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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蔚是吧?請坐。”
關俊良把手裏的書放回書架,走到會客區。
“關總,您找我。”
祝蔚沒猜錯,就是那個男人。
他個頭不高,但身板筆挺,炯炯有神的眼睛給人一種很睿智的感覺,祝蔚估摸他的歲數,應該沒趙敬淳大。
“上周我出國了,剛回來,才知道運營助理換人,既然是阿宇親自招的,我沒意見,找你來就是簡單聊一聊,因為運營部的工作親臨一線,很重要。”
祝蔚坐正,點頭“嗯”了聲。
“之前做過運營助理嗎?”
“我大四,過來實習。”
關俊良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實習啊......沒關系,阿宇帶人很快,用不上一周基本能熟悉工作。”
無形中給祝蔚限定了時間。
“大學在哪上的?”
“廣州。”
關俊良笑了聲,“那你這實習跑得夠遠的。”
祝蔚面無表情,下一秒察覺應該做出點反應,“這邊離家近。”
“公司情況都了解了嗎?”
“昨天大海跟我交接時講了,下午還帶我去了店裏。”
關總手裏的茶杯轉了轉,“阿宇待手下人很嚴格,希望你能在我們公司學到才能,如果扛得住阿宇的嚴厲,相信你會變得很優秀。”
總經理親自找新來的小助理談話,看似平易近人,實則裝的成分居多,能坐到這個位置,不會輕易對誰袒露真性情,而且他句句不離阿宇,有種不管好與壞,最後都會歸結到阿宇身上的感覺。
“我會做好份內工作。”
“那就好,行了,我沒別的事,去忙吧。”
“好。”
祝蔚身上繃着一根弦,直到走出總經理辦公室才放松下來,長出一口氣。
回到工位,她看見桌上有張紙,還沒等看完內容,人資總監走過來,豐盈的體态配上職業假笑,雖然沒什麽溫度,但又不能拒她千裏之外,拿捏得很到位。
“小祝。”
祝蔚放下紙,“陳總。”
人資總監叫什麽祝蔚還不清楚,只知道姓陳,昨天大海給介紹時說的。
陳總走到祝蔚旁邊,輕輕拍了下她肩膀,“雖然你是阿宇招的,但該走的流程還得走,麻煩你把這份履歷表填一下,方便人資那邊存檔。”
“好,我填完給您送過去。”
人資總監離開,祝蔚拿筆看着紙上的空欄發呆。
想必是那位關總說了什麽,不然這份履歷表昨天就填了,不會等到今天,加上陳總親自過來,而不是派手下跑腿。
祝蔚覺得有點無奈,看來她的尴尬身份要持續一段時間了。
拿筆按項填好,家庭成員那一欄她選擇空掉。
......
在公司幹巴巴坐了一天阿宇也沒來,行政電子版手冊被祝蔚翻了兩遍,直到下班前兩分鐘她才接到電話,阿宇說他在樓下,讓祝蔚到馬路對面的羅森便利店找他。
下班打完卡,等電梯的時候祝蔚發現身旁除了前臺,幾個不認識的同事,還有一位看起來像部門領導的女人。
擦得锃亮的鏡片後面是一雙有神且淩厲的眼睛,她盯着祝蔚看了看,問:“你是新來的嗎?沒見過啊。”
“是。”
“我是財務部總監,你可以叫我張總。”
這個不請自來的介紹......祝蔚瞄了她一眼,沒回應。
張總為了找回面子,繼續問:“哪個部門?做什麽?”
“運營總監助理。”
她毫不遮掩地“嘁”了聲,“阿宇真行!大海還沒生呢,這麽着急換人。”
此話一出,身邊人紛紛側目,明晃晃地打量這位新人。
祝蔚不想深究,依舊目視前方,等電梯打開,她漠然走進去。
......
在羅森便利店找到阿宇的時候他正坐在窗前打電話,隔窗對望,他沖祝蔚擡擡下巴。
開門進去,祝蔚聽到一句,“我這有事,先挂了。”
阿宇說完扭頭,“喝什麽嗎?”
他單腳撐地,即便是高腳凳,也完全可以踩到地面,膝蓋竟然還打彎。
祝蔚把視線從那兩條長腿收回,“我去買。”
她不求彌補印象,只求接下來幾個月的實習好過一點,于是決定斥“巨資”給阿宇買個冰淇淋。
把冰櫃上的價格标簽快速掃一遍,最後挑中一支十塊錢的明治抹茶,自己則拿了一塊錢的普通冰棍。
“給。”
明治抹茶遞過去,阿宇剛要接,卻反手一轉,抽走那只便宜貨。
“我喜歡吃這個。”他說。
讓祝蔚無法拒絕的理由,于是迫不得已,她有幸嘗到了“巨資”雪糕,抹茶味道雖說濃郁,可總體不算驚豔。
阿宇幾口吃完,冰棍杆扔進垃圾桶,安靜坐着等祝蔚吃。
窗外人流穿梭不停,多數往地鐵站湧,陰天下的電子屏明亮異常。
每一天,祝蔚只喜歡晴朗天氣下黃昏的這個時段,心情也會很好,如果不是晴天,就沒什麽能讓她期待的了。
可今天傍晚,她覺得心情還不錯。
“銀杏......”
祝蔚咬了口雪糕喃喃自語,窗外一排銀杏樹随風飄動,往下撲簌簌地落葉,心底積攢了一天的煩悶終于得到釋放。
“嗯,是銀杏。”阿宇回應她。
祝蔚聞聲轉頭,咬着冰棍杆,盯着阿宇的側臉竟然有些愣神。
忽然想到下班時那一幕,她轉頭正視前方,說:“財務張總,貌似不太喜歡你。”
阿宇一臉坦然,“我也不喜歡她,很公平。”
互瞧不上,确實公平。
“怎麽提起張總?”
“剛才坐電梯碰到,她問我在哪個部門。”
結合之前大海的遭遇,阿宇說:“有什麽事都不必和張總正面論對錯,做好你份內的工作,保持禮貌客氣,其他的交給我。”
“嗯。”
“做宇哥的下屬不會挨欺負,但如果你犯錯,他也不會包庇。”
昨天和大海交接工作時她這麽說,配上剛才這句“其他的交給我”,祝蔚相信大海沒有刻意擡高阿宇。
“晚上想吃什麽?”
趕上飯點了......
“吃飽就行,不挑。”
記得初中時候,曾因為祝女士上晚班,祝蔚連續一周吃清水煮面條,自那之後覺得任何東西都好過白水煮面。
“要不就在這吃吧,有飯團、三明治。”
祝蔚扔掉冰棍杆,回頭往貨架上望。
“算了,還是帶你出去吃。”
阿宇起身先離開,一開門,有片銀杏葉乘着風恰巧落在他肩頭,似一枚金黃色的勳章。
站在窗前,他用手擋風點了根煙,像祝蔚來時一樣,注視着店裏的人。
落葉沒有意義,一年四季也如此平常。
和阿宇對視的瞬間,祝蔚隐隐覺得,這個秋冬注定會被賦予些什麽,只是她現在還不知道。
......
原本二十分鐘車程,因為趕上下班高峰期,時間拉長了一倍,堵車的時候阿宇什麽也不做,筆直地看着前面,硬熬。
兩個都不是話多的人,剛認識幾天更沒什麽可聊的,祝蔚索性和阿宇一樣,發呆熬時間。
從天光微亮到華燈初上,擁堵路段過後開到一條小吃街停下來,他熄火,拔鑰匙。
祝蔚轉頭看向窗外,一排排牌匾燈五光十色,光亮遠超過路燈。
“吃這家吧。”
開門下車,祝蔚順着阿宇手指方向看見一家韓餐,牌匾上寫着“西塔牛排。”
韓餐店食客很多,多數是年輕人,阿宇進屋瞄了一眼等位區,徑直往吧臺走。
祝蔚見他和收銀員說了什麽,很快有個身着西服馬甲和白襯衫的女人過來,兩人聊了幾句後阿宇沖祝蔚招手。
穿工服的女人在前面帶路,繞過熱熱鬧鬧的卡臺往樓上走,直到吵嚷聲逐漸消失。
走到三樓,祝蔚發現上面沒有食客,也沒服務員。
女人指着窗邊,說:“你倆坐這吧,三樓周一到周五不開,正好清淨。”
阿宇點點頭,“麻煩了。”
“說這話就見外了,跟姐還客氣什麽!你掃桌上二維碼點菜哈。”
一列四人臺餐位,阿宇選了中間的位置,窗外可以看到街邊挂滿樹葉的枝桠。
“坐。”
阿宇正看菜單,頭也不擡。
在一起吃的第三頓飯了,祝蔚都不點菜,阿宇像是知道她不喜歡,所以不強求。
剛下完單阿宇電話響了,他起身出去接,離開時間有點久,等上菜他還沒回,三樓太過安靜和空曠,祝蔚也不好意思先吃,只能呆呆望着窗外幹等。
東北秋季很短,幾場秋雨過後冬天就來了,等到了冬天,除了松樹,沒有其他任何一顆樹的葉子可以在東北的室外幸免于難,落葉是為了來年的新生,這樣想着,祝蔚竟覺得做棵樹也不錯。
最後一道菜上來,阿宇跟在服務員身後,坐下開始吃飯。
無聲氛圍裏,有種暗搓搓的情愫在悄然滋長,毫無戀愛經驗的祝蔚不知道怎麽說,只覺得對面坐着一個雖然冷臉,但長得很帥的男人,她沒法在你來我往的互動中波瀾不驚。
“今天在公司幹嘛了?”
領導提問下屬的語氣,祝蔚回答:“統計昨天營業額,看了店內監控,被關總叫去聊了幾句,還填了履歷表。”
阿宇一頓,放下筷子,“關總找你?”
“嗯。”
“找你幹嘛?”
幾件事裏唯獨這個引起阿宇的注意。
祝蔚夾了口年糕,“問我打哪來,說你帶人嚴厲,讓我好好學習。”
“沒了?”
“沒了。”
阿宇繼續吃,可動作有所放緩。
“大海也跟我說了。”
阿宇擡頭。
祝蔚看着他,“按照你的方式來,不用對我搞特殊,再說我未必領情。”
阿宇眉毛一挑,“你知道我怎麽帶人嗎?”
祝蔚搖頭,“你怎麽帶人我不知道,但你的嚴厲(無情)我見識到了。”
尤其是在夜店那天。
......
吃完到一樓結賬,原本熱鬧的氣氛裏有人忽然嚷起來,祝蔚回頭,看見服務員好像在和顧客争論。
阿宇付完錢回頭瞟了眼。
剛才聲音最大的時候他都沒回頭,眼下竟然看得目不轉睛,祝蔚判斷阿宇可能和對方認識。
食客一共兩位,都是男的,不确定他認識哪個,或者都認識。
就在服務員被同事拉開時,正對收銀臺的食客也看見了阿宇,一下愣住。
阿宇眯了眯眼,視線轉回時嘴角挂着一絲冷笑。
對,冷笑,祝蔚在周遭鬧哄哄的氛圍中感覺到明顯的寒意。
從飯店離開,祝蔚被阿宇送到公寓樓下,他沒急着走,而是把車熄火,原地不動。
“趙敬淳有話讓你轉達嗎?”
祝蔚主動問他。
“不是,是我有話。”
“你說。”
阿宇想抽煙,但忍住了,“你對關總,什麽印象?”
祝蔚不知道阿宇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剛見一面,不好評價。”
見阿宇不說話,祝蔚又補一句,“要光憑第一印象,我覺得他很親和,沒什麽架子,其他的......他辦公室那幅人像油畫還不錯,應該不是他畫的吧?”
聽到油畫,阿宇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且不被察覺的笑,“在飯店找事那位,面向你的,看清了嗎?”
“看個大概。”
“他是公司的,有沒有眼熟?”
“不眼熟,我對公司的人沒什麽興趣。”
祝蔚的回答有點噎人,阿宇卻不在意,他說:“在公司有幾個人你不能深交,一個是我說的這位,叫關海,采購部總監,也是總經理關俊良的遠房外甥,還有一個是財務部張總,她是關總的妻姐,其他人都是小兵,舊人走,新人來,我覺得你也不想靠近。”
祝蔚聽到這一下了然,“是所有和關總有關系的人都不能深交,對吧?”
阿宇點頭,“可以這麽理解。”
“關總和趙敬淳不和嗎?”
“利益對立方,談不上不和。”
“你放心,不管哪邊的人我都不會深交,實習完我就走。”
和初見時一樣,冷漠中略帶一絲薄情......
阿宇抽出煙,沒點,“上去吧,明天我去公司。”
“嗯。”
祝蔚開門下車,一陣涼風鑽進衣領,她裹緊外套,朝小區大門走去。
阿宇把煙點着,盯着後視鏡裏的背影,緩緩吐出一口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