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停車場, 杜己睿點了根煙,心情惆悵又複雜,他出現在這, 就代表從見到關俊良那一刻起, 他已經改換陣營。

上車關門,關俊良左右瞄瞄杜己睿這輛破金杯,“車該換了,回頭我讓關海幫你選一輛, 以後出去談業務也有面子。”

杜己睿心裏高興,但臉上還得裝一裝, “我開這個就行,送孩子上學, 給店裏拉拉貨都方便。”

“你就別管了, 讓他安排。”

“謝謝關總。”

“阿宇那邊有沒有什麽情況?”

“他就說趙總死得不簡單, 想調查真相,我說有警察在呢, 讓他顧好自己。”

關俊良嘆口氣,“這還不明顯嗎?心髒病死的誰有什麽辦法, 你也勸勸他, 別跟自己過不去,他是聰明人, 現在這個局面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心裏應該有數。”

“是啊, 這孩子特別倔, 以前趙總還能說他幾句,別人的話他也不聽。”

關俊良又想到什麽, “他和祝蔚, 關系怎麽樣?”

“還行吧, 祝蔚在的時候經常去恰西幫忙,但她回廣州後兩人就沒聯系了,阿宇的脾氣你也知道,一般人他不慣着,我猜祝蔚當初突然走可能跟他有關,鬧不開心了呗。”

聽杜己睿這麽說,關俊良心裏踏實不少,“孩子最近上學怎麽樣?新學校還适應嗎?”

“适應适應,特別好,孩子她媽一直跟我說找個機會請關總吃頓飯,感謝一下。”

“自己人,不說那些見外的話。”

杜己睿之前報告的那些有關趙敬淳的私密動态都是發給關海的,因為他給的錢實在太誘惑人了,正好可以緩解每月還房貸的壓力,但杜己睿心裏又覺得對不起趙敬淳,所以除了報告以外的事都不做。

這學期開學之前,關海把杜己睿家小孩兒安排到了最好的私立學校,學費他出,還說以後可以送出國念書,這件事算捏住了杜己睿的軟肋,讓他徹底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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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期間關俊良一次沒出面,可杜己睿用腳也能猜出來,在關海背後授意的人一定是關俊良,這不,前腳趙敬淳剛歸西,他就主動和杜己睿攤牌了。

“關總,我有一事相求。”

“你說,只要我辦得到。”

杜己睿撫摸着套皮破舊的方向盤,來來回回,“能不能別讓阿宇知道?我有點不好意思面對他,而且......以後他有什麽事我也好打聽。”

關俊良勾勾嘴角,“當然,絕對保密,不過阿宇應該不會像之前那麽信任你了,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再有,你覺得他會不會辭職?”

這個問題把杜己睿問住了,“不确定,其實我看不透他,說句不太合時宜的話,沒軟肋的人最不好對付,反正我覺得還是不要與他為敵。”

雖然之前阿宇說兩個人都有股份,但那點錢對關俊良來說微乎其微,他根本不在乎,所以在這點上沒什麽可擔心的。

“這兩天阿宇應該很忙,你打電話問問有什麽能幫着忙一忙的,之後要有什麽動向提前告訴我,他要是想撤,正好給你騰地方,要是暫時不走,我想辦法給你別的補償,放心幹。”

“謝謝關總。”

感謝的話杜己睿說了好幾遍,這可能是他人生爬上頂點的唯一機會,一定要抓牢。

......

回到公寓,阿宇沒着急上樓,而是在車裏打電話給王峰。

“喂,宇哥。”

“關海這兩天在忙什麽?”

“他新交了個女朋友,最近工作心不在焉,有時候沒下班就走了,都得我替他善後。”

阿宇不奇怪,只要關俊良不在,關海就散漫得像個花花公子,最近還燙了一頭卷發,看起來更渣了。

“關總最近去畫室了嗎?”

“去了,照舊帶了幅畫回來。”

關總的這個秘密,目前只有阿宇和王峰兩個人知道,準确點說第一個知道的人是阿宇,然後他讓王峰私下查的。

“宇哥,我這邊有點咱姐的新情況。”

阿宇立馬坐正,“你說。”

“我那個親戚幫我找到了當年在化城糧庫工作過的一個職工,電話我發你,過段時間有空的話你可以去一趟。”

“好,你現在就發。”

祝蔚實習的時候兩人一起出差,忙完給她送上高鐵後,阿宇抽空回了一趟化城,時間緊,幾乎沒打聽到什麽有用信息,當年的化城糧庫在經歷時代變遷後進行了改革,原來的職工要麽退休,要麽早就不在了,所以打聽起來有點麻煩,公司這邊事情又多,他只待了兩個小時便匆匆回去。

直到前段時間王峰幫忙找到化城的一個遠房親戚,打聽到當年的一點消息,步瀾死了......在一個冬天的雪夜,被人在糧庫奸/殺,嫌犯至今沒找到。

挂斷電話,阿宇下車,朝前面路口一個冒着熱氣的攤位走去。

......

外面從下午開始陰天,屋裏沒開燈,祝蔚一覺醒來有種被全世界抛棄的感覺。

沒等她完全清醒,阿宇開門回來,手裏捏着一個紙袋。

“祝蔚。”

“嗯?”

“下來。”

祝蔚捋捋頭發,下樓走到阿宇跟前,看他眼神不對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穿的是吊帶......睡熱了,毛衣順手脫掉,忘了穿。

吊帶也沒什麽,又不是真空,只是胸口有點低,一道深溝若隐若現,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她在阿宇面前穿得最少的一次。

“幹嘛?”

“給你買了栗子。”

祝蔚接過,熱乎乎還燙手呢。

阿宇又把栗子拿回去,“我給你剝,坐下,跟你說點事。”

兩人饒有默契地坐到地毯上,圍着茶幾,袋口敞開,栗子的香氣撲鼻而來,像地瓜一樣,簡直是冬天的标配。

阿宇扯張濕巾擦擦手,捏一個開始剝,“阿姨到家了嗎?”

“不知道,沒問。”

阿宇看出來她們母女不親近,栗子剝好一個,遞到祝蔚嘴邊,她沒張嘴,而是接過去自己吃。

“你之前給我看的那張糧庫的合照,裏面的人你認識幾個?”

阿宇是想問問裏面有沒有步瀾......

“就見過一個李斌,還是你帶我去參加葬禮那次見過一面。”

祝蔚反問,“鄭叔還在你那上班嗎?”

“在。”

“沒惹過什麽事兒吧?”

“為什麽這麽問?”

祝蔚盯着阿宇手背上的青筋,說:“相冊裏那個和他長得像的人,他不是化城糧庫的職工嘛,我媽說有一年糧庫出事,一個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小姑娘被奸/殺,他就是嫌疑人,但是後來因為有人作證,洗脫嫌疑給放了。”

阿宇剝栗子的手停下,“确定嗎?”

“我媽是這麽說的,我姥爺退休前也在糧庫當過領導,偶爾有工人去家裏吃飯,李斌和那個姓董的也去過。”

聽祝女士說完之後,祝蔚想,左右不是一個人,就沒和阿宇詳細說。

“你媽還說什麽了?有關那張照片。”

“沒了。”

阿宇點點頭,祝蔚說的和王偉幫他查的高度重合,應該就是步瀾當年的遭遇。

雖然他已經不記得這個姐姐長什麽樣了,但姐弟一場,他想查清楚這件事。

“你要問什麽嗎?我幫你問一下。”

阿宇把剝好的栗子放到紙巾上,想了想,“那個先等等,我有私人問題想問你。”

預感不好,祝蔚的身子慢慢往後撤,阿宇要是問她當初為什麽不告而別?她該怎麽說?實話實說可不行......

“在廣州這一年多,過得好嗎?”

阿宇這個不算問題的問句讓祝蔚聽得鼻子發酸,她看向別處轉移注意力,“還不錯。”

“做什麽工作?”

“在一家電商公司上班,做運營。”

祝蔚不得不承認,阿宇對她的影響滲進了方方面面,總在思考時不經意想,如果是阿宇,他會怎麽做。

最開始祝蔚并沒注意,直到有一天同事說,“蔚蔚,我發現你總是很理智欸,一點也不像個應屆生。”

“賺得多嗎?”

“自己花夠了。”

這些年習慣節儉生活,自己賺錢後才稍微好一點。

“前段時間卿松結婚還問起你,他說你不但不理他,連秦理的信息你也不回。”

二哥三哥和阿宇屬于連帶關系,祝蔚只要看到他倆的信息就會想阿宇,所以只能逼迫自己視而不見,連朋友圈都屏蔽了。

栗子停在嘴邊,“是和婷婷結的?”

“當然。”

“秦理怎麽樣?”

“和店裏一個跳舞的姑娘在一起了,叫“施蕊”,你應該有印象。”

祝蔚眨眨眼,回想,阿宇提醒她,“你過生日的時候她往你臉上抹過蛋糕。”

名字不太記得,但阿宇這麽一說,祝蔚能想起來大概長什麽樣。

聽着這兩人的近況,她點點頭,看來都過得不錯。

“你連鄭叔都問了,不想問問我嗎?”

祝蔚違心,“不想。”

阿宇手裏的栗子發出清脆的破殼聲,好像質問一般在祝蔚心間炸開,她感覺阿宇還在為當初她的離開耿耿于懷,一有機會便想确認是否與他有關,比如昨天他問的那句話。

等紙巾上排排站擺好了十幾顆栗子,祝蔚封上紙袋,說:“夠了。”

見濕巾用完,她下意識打開右手邊的抽屜,她在的時候就把濕巾放那裏。

可拉開的一瞬只看到一個禮品紙盒。

阿宇歪頭,“昂,之前給你買的生日禮物。”

禮物?

祝蔚盯着盒子,“怎麽沒給我?”

“買完就後悔了,怕你我這樣的關系,送禮物不合适。”

明晃晃給壓歲錢合适,送生日禮物就就不合适了?

祝蔚脫口問出,阿宇彎彎嘴角,沒正面回答,而是說:“現在可以送了,打開看看。”

祝蔚拿出來,裏面有一個中式刺繡的布袋,抽繩拉開,一枚珍珠胸針攤在手心,珍珠嵌在火烈鳥上,在燈光下散發着冷白色的光澤,布袋下面還放着一張卡片,“祝蔚,生日快樂。”

這七扭八扭的字,肯定是阿宇親自寫的,和恰西便利店熒光板上的字一模一樣......

如果換做昨天剛重逢時兩人之間的狀态,她肯定不會要,但現在,她猶豫了。

胸針很漂亮,完全符合她的審美......可偏偏這時候茜玥的臉從眼前一閃而過,祝蔚把胸針原樣塞進抽屜。

阿宇去洗手間洗完手,坐回來點了根煙。

祝蔚蹭蹭胳膊,感覺有點冷,阿宇長手一撈,從祝蔚身後扯過昨晚蓋的毯子給她披上。

“餘茶的事後來有進展嗎?我只知道她死了。”

祝蔚裹了裹毯子,這件事她也是聽付西文說的,在她走後沒多久,河水融化後屍體浮到水面被環衛工發現,然後報了案。

“警方那邊說是溺水死亡。”

溺水......

東北的冬天,河水完全封凍後會有一些人為鑿開的冰洞,用來釣魚或者下網大型捕撈,餘茶失蹤的時候是除夕前兩天,夜晚最低溫度零下二十多,要真被扔冰洞裏,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必死無疑,加上每年冬天幾場大雪,總有一些東西被掩埋雪下,或物或人,能不能找到全看天意。

祝蔚雖說跟餘茶不熟,但聽到她死的消息還是覺得唏噓,會是他殺還是自殺呢?

“餘茶死的時候肚子裏還有關海的孩子。”

祝蔚有點震驚,“關海肯定不想要這個孩子,讓她打掉。”

“是。”

“王峰告訴你的?”

阿宇意外祝蔚竟然提到王峰,他挑挑眉,不往坑裏跳。

祝蔚哼了聲,“我見王峰給你打過幾回電話,部門和部門之間對接工作,基本上都是助理來找助理,誰願意直接跟領導對接?可王峰幾次都越過我找你,還是非工作時間。”

她就差直白講出王峰是阿宇的人了。

“你還知道什麽?”

祝蔚搖頭,“我沒那麽聰明,餘茶是自殺還是他殺?”

“她死前頭部受過重擊,應該是敲暈了被扔進冰洞,另外她身上有幾處沉積的舊傷,大概在死前半年內留下的,那晚餘茶從關海家出來,上了一輛出租車,開到河邊她下車後司機就開走了,下車地點沒有監控,但憑最後拍到的畫面,司機往返間隔只有兩分鐘不到,沒有作案時間,而且發現她屍體的地方距離她最後出現在監控畫面裏的地方有點遠,可能死後順着水流飄過去的。”

祝蔚突然覺得嘴裏的栗子有點變味兒......

阿宇劃開手機看了眼時間,“你吃飯了嗎?”

“沒吃,你呢?”

“沒有。”

阿宇出門辦事前讓她訂外賣,可祝蔚沒食欲,一直睡覺來着,這麽算來兩人都一天沒吃飯了。

“我訂個外賣,想吃什麽?”

阿宇點開外賣軟件,劃到美食一欄。

祝蔚想了想,“我想吃街角那家小馄饨,在廣州我最想吃的就是這個。”

她上班的公司出門沒多遠就能走到“小蠻腰”,大廈裏的上班族打扮得精致利落,連吃飯也一樣,祝蔚是公司裏為數不多自己帶飯的打工人。

阿宇放下手機,“我出去買。”

“去店裏吃吧,正好出門透透氣。”

各自穿上衣服,保持并排又不靠近的距離,在門衛保安羨慕和八卦的目光中向路口走去。

陰天下,五點鐘夜幕已經登場,但還沒完全黑。

祝蔚仰頭望着厚重的雲朵間有一塊空隙,啓明星就在那空隙當中,好像特意給它留出來一片天,指引地上的人。

“我走之後你去過馄饨店嗎?”

“你存的錢我沒動。”

“......”

祝蔚臨走前給阿宇的會員卡沖了一千塊錢,承蒙他照顧那麽久,算感謝吧,當時她是這樣想的。

“阿宇。”

“嗯?”

走到路燈下,祝蔚停住腳步,她希望這份光亮能給她一點勇氣。

原生家庭不完整的人或多或少會有一些弱勢感,這種弱勢不一定在表面,更多在心裏,尤其是想要索取愛的時候,所以祝蔚在聽到茜玥說那種話時她第一反應是逃。

“怎麽了?”

阿宇盯着她看了又看。

祝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我從來沒有讨厭過你。”

哪怕在那個剛遇見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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