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枚硬幣

玄微入世已有百年,多管閑事的凡人她見過不少,但這麽不明不白拉着她開溜說救她的還是第一個。

“你救我什麽,”她吼了起來。他聲夠大,她比他還要大,氣勢不能輸,必須對得起她的神龜身份:“需要你救嗎?”

男人眉頭緊鎖,一臉認真:“你知道你差點被人賣了嗎?”

“誰敢賣我?”她挺了挺胸脯,無奈個頭還不到這個凡人肩膀,她不得不費勁仰頭:“我看就你膽子最大。”

陸晅語塞,這小女孩,看着年紀不大,講話卻老氣橫秋飛揚跋扈。

他不是太有耐心的人,但還是按住性子說:“剛剛在肯德基,我坐你們後面那桌,你們好像在說什麽辦/證的事情,那個老頭要帶你去辦黑證,是不是?”

玄微怔住:……哈?

玄微揪出他話裏的重點:“你竟然偷聽我們講話,真不要臉。”

“……”陸晅愣了,她怎麽反倒罵起他這個救命恩人了。

陸晅只能認為她雙商不高:“你還相信他?”

“為什麽不能信。”不信仙家還信你個傻帽?玄微梗着脖子:“你就能信了?”

玄微擔心土地爺爺還在等她找她。

畢竟與擁有自己的身份證只剩一步之遙了。

她可不想再被這個凡人耽誤時間,玄微轉頭就往回走。

陸晅急急拉住她。

他手勁很大,玄微被迫回頭,她窩火地摸自己小臂,叫囔:“我手都被你拉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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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晅這才留意到她泛紅的手腕,她胳膊細白,仿若一截一折就斷的葦草。這麽冷的天,她就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單衣。

他心一軟,不再跟她杠,但還是捉着她問:“小孩,你是不是山裏來的?”

“啊?”玄微開始追溯過往,早些年她的确在某靈域山澗修煉過,所以嚴謹答道:“對啊,我是山裏來的,怎麽了?”

她警惕望他,困惑他是怎麽看出來的,一介凡人居然這麽有眼力見?能感知到她周身滿溢的仙山靈氣?

“難怪。”陸晅在心底感嘆——難怪這麽不谙世事,連衣着都這麽樸素窮苦,一定是偏遠山區偷跑來城裏尋找父母的留守兒童。無奈父母重男輕女,都沒給她上戶,好不容易攢夠錢跟着黑車來到這裏,卻因為沒有合理身份寸步難行。

可又有可疑之處,女孩膚色白淨,性格也不怯懦怕生,不太像疏于照看灰頭土臉的大山孩子。

轉念一想,或許山裏都是叢林草木,常年不見太陽,女孩無人管教,性格頑劣也很正常。

他一直盯着她,眼神判研。

玄微只覺他放肆,想給他一點教訓,但她不清楚附近到底有沒有監控,萬一被拍到她使用法術攻擊人類,她就違反三界禁令了。

玄微不敢輕舉妄動,決定先忍忍:“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陸晅看她:“我可以放手,但你不要亂跑,我帶你去派出所,警察也許能幫你找到家人。”

玄微對這幾個詞已經有了應激反應,她瞳孔地震,連連搖頭:“我不去!”

她發現凡人一有事就愛往派出所跑,估計這位也是一樣,趕忙收斂氣焰,哀求道:“哥哥,哥哥,你別帶我去派出所,求求你,求求你了,哥哥……”

陸晅沒料到她前後反差這麽大:“為什麽不去?”

玄微眼眶發紅,開始扯謊:“我……我偷過東西,”她淚珠簌簌往下掉:“我被他們抓過,我好怕那些人……我那天實在太餓了,只是想吃點東西……”

她聲淚俱下,有模有樣。遙想當年,她可是和訛獸讨教過演技的。

她楚楚可憐,陸晅心有不忍,松了手,好聲好氣問:“你能告訴我你多大了,叫什麽嗎?”

你龜爺爺的仙齡和大名豈是能輕易告訴你的,玄微腹诽着,兩眼仍淚汪汪:“我叫玄微,年紀不知道,沒人告訴過我。”

她癟着嘴,睫毛水靈靈的,像一只上岸不久、天真凄苦的小人魚。

陸晅看她片刻,脫下外套,給她披上了。

衣服挾裹着凡人的體溫,一并罩來,玄微上身一下暖烘烘的。

她一愣,不假思索說:“好暖和哦。”

她下巴在毛領上蹭了蹭,似乎很喜歡。

陸晅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穿上吧。”

“哦。”玄微兩手探進袖子。陸暄比她高大許多,這件外套下擺都快到她膝蓋了。

她唱戲般甩了甩空出來的寬大袖口,有了笑容。

她一笑,陸晅也生出助人為樂的滿足感,跟着彎了嘴角。

下一秒,陸晅聽見她問:“可以送我嗎?”

言語間,毫無羞慚意思。

陸晅神情微滞,斂了唇角:“不可以。”

“小氣。”玄微發覺這褂子禦寒效果極佳,有了勢必要将它拿下的念頭,“我和你買好不好?”

陸晅這才注意到她挎着一只小包:“你帶錢了?有多少?”

他試着套出更多關乎她的有效信息。

玄微問:“你要多少?”

陸晅想了想:“這件外套原價四百多。”

玄微問:“四百多元人民幣?”

她的正統說法讓陸晅哭笑不得:“當然是人民幣,難道你還可以付美金。”

玄微頓了一下,信誓旦旦:“你想要的話,我也不是弄不到。”

這一刻,陸晅認為自己可能猜錯了,她也許不是大山裏出走的孩子,而是漂洋過海的偷渡客。

陸晅微眯起眼:“hello?”

玄微:“??”

“Bonjour?”

“???”

“Guten Tag?”

“????”

“こんにちは?”

“??????”

玄微完全摸不着頭腦,這人突然講起什麽鳥語?

見她從始至終一臉迷茫,也不像裝的,陸晅結束試探,說回母語:“你包裏有什麽?方便打開看看嗎?”

玄微牢牢攥住,剛要大喝一句“什麽都沒有”時,她猛然想起剛才派出所裏的情景,感覺自己的抗拒更像是欲蓋彌彰,索性把它拉開,大大咧咧展示給他看。

陸晅垂眼,的确空無一物。

交涉半晌,他一無所獲,思路跟眼前這包一般空蕩。

陸晅有些不知所措,抓了抓後腦勺,開始責怪自己耳朵為什麽要那麽尖,手為什麽要這麽這麽賤,去多管閑事。

他取出手機看了眼,上班時間早就過了。

他看了看白茫茫的天光,爾後低頭打量她幾眼,問:“你先去我家?”

玄微警覺後退一步:“為什麽去你家?”

“你這麽小,不肯去派出所,外面又不太安全,”陸晅看她:“你沒身份證,又沒錢,能去哪裏。”

“我有家啊,”玄微脫口而出,她愛不釋手地揪着外套上的帽繩:“你将這件衣裳送我就行。”

錢這東西,玄微有的是,只是生人在前,財不外露是她的處世準則。

“你記得家在哪嗎?”

“我四海為家。”玄微心念,等她變回原形,她家就在她背上,凡人不懂而已。

陸晅:“……你真逗。”把自個兒流浪漢的身份也能說得這麽清新脫俗。

“走吧,我不是壞人,”他從兜裏取出兩張證件,遞給她看:“這是我的身份證和工作證。”

玄微眼尖,雙手捧起其中一張,細細觀賞:“這是身份證嗎?”外形和土地爺爺的一模一樣。

原來這就是人間居家出行必備、她求而不得的牛逼通行證。

她愛惜地撫了又撫,羨慕道:“我也好想要啊……”

女孩莫名流露的近乎垂涎的癡漢神情有些滲人,陸晅一把抽回,揣回兜裏。

她目光緊追不舍,并喃喃自語:“我能擁有嗎?”

陸晅回:“我會幫你。”

但他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找到她家人,一定能帶她找回屬于自己的身份。

所以又補一句:“我争取。”

“你幫我的話,要收錢嗎?”女孩仰起臉,被尺寸不合的衣服襯得像只奶乎乎的幼鳥。

“不用。”整天錢錢錢,到底被騙過多少錢,陸晅無言:“走了,跟上。”

他只穿了一件襯衫,把外套讓給她,他快凍死了。

陸晅瞥了女孩一眼,正要擡腳,忽的像漏了什麽似的停了下來。

玄微也跟着他駐足,睜着無辜大眼看他。

陸晅稍稍傾身,雙手提起她外套下擺。

玄微下意識後躲,被男人單手拽了回來,他語氣有點不耐煩:“幫你拉拉鏈呢,別動。”

玄微端正站好,不敢再動。

他輕巧地一拉而上,兩人視線因此一撞,女孩瞳子過于澄明,像一望見底的水晶,陸晅心漏一拍,随即挪開眼。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

陸晅直起身體,仍能感覺到那簇幹淨目光追随自己。

他斂目,裝兇瞪了回去。

她還是盯着。

“看什麽看。”他沒忍住出了聲,手一擡,将她腦後的毛領帽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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