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李老師在小金魚幼兒園任教有十年了,經驗與耐心兼有,也很明白小朋友入園第一天往往是最抵觸的一天,卻依舊為葉峭的難哄而頭疼。

小孩子都很怕陌生的環境,也害怕離開父母,哭鬧是正常現象,但是注意力往往也很容易轉移,碰到有趣的游戲和新的玩伴,就很容易忘卻之前的不愉快,投入到游戲中去,度過這個緩沖期。她今年帶的這個班,經過一個上午,其他小朋友漸漸都在游戲中放下了抗拒,只有葉峭一個人,始終是拒絕交流的态度,什麽都不能吸引他,好在給他爸爸打了電話之後才總算好了點。

小朋友基本都已經吃完去午睡了,吃飯的地方只剩下了李老師和葉峭兩個人。李老師不顧自己還餓着,耐心地照顧着葉峭吃完了飯,才帶着他去了午睡的房間,等到所有小朋友都睡着,才輕手輕腳地帶上門走了出去。

她走到自己的辦公室,取了飯盒去微波爐裏熱了一下,才回到午休室的外間坐下吃飯,稍稍喘口氣。這個小房間是小朋友午休室的外間,一方面是方便照顧,萬一有什麽動靜她都能及時聽見,過去查看,一方面方便監督小朋友老實午睡,不跑出去,同時也能防止人溜進來。

一個小時之後,她去檢查小朋友的情況。她在黑暗中手腳很輕地一個個看過去,小天使們都姿勢各異地睡着,臉紅撲撲的,有的還張着嘴流着口水,不管哪一個看上去都十分可愛。她檢查了一圈,把快掉下去的往回攏一攏,小毯子蹬掉的蓋回肚子上,直到檢查到最後一個葉峭的床位,才一下子蒙了。

葉峭的床位是最靠裏的一個,從外間看過來只能看到大概有沒有人,具體的情況并不能看清,故而她在外間待了一個小時,竟然完全沒有發現這個床位的異狀——床上并沒有人,只有一個鼓鼓的枕頭塞在小毛毯底下,黑暗中遠遠望去好像确實躺了個人,只有走近了才能發現不對勁。

她手腳冰涼十分慌張地走出了午休室,連踢倒了垃圾桶都沒顧上,手發着抖從兜裏摸出了手機,撥通了保安室的電話。

秋至,白日裏熱的時間變短了,溽暑的餘威卻仍未散去,中午一兩點仍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時鶴汀今天是受邀來參加一個高校的科技創新大賽的開幕儀式的,早上九點開幕,卻硬生生折騰過了飯點才結束。他原以為學生時代之後就不用再聽這種冗長而無味的講話,卻沒想到時隔多年還是逃不掉。校長還特意把他和其他幾位青年企業家的位子安排在了顯眼處,簡直是想溜都沒有辦法。

結束之後校長原還想請他們去附近的望江樓吃飯,卻被他以下午還有安排為由婉轉謝絕了,這才得以脫身。

時鶴汀也确實沒說謊,他今天并沒想到會在這事兒上耽擱這麽久,下午也确實有安排。時間緊,他也沒時間坐下來好好吃一頓,只讓助理下車去附近的便利店給他買點水和三明治湊合湊合。

助理貼心地将車停在了樹蔭下,卻依舊不乏熱意,時鶴汀松了松領帶,也沒打算開空調,只将車窗搖下去,讓風吹進來。

初秋的風帶着些熱與燥吹在他臉上,他眯了眯眼睛,朝便利店方向望去,卻不經意間望見了一個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的人。

他的眉毛擰了起來,将手上的文件丢到一邊,推開車門大步走了過去。

葉峭是自己溜出來的。

他中午跟爸爸打完電話,努力抑制着情緒按照爸爸說的,吃完了飯,躺到了床上,卻越想越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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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待在這裏,他想回家,他想找爸爸。可是爸爸為什麽不來接他?他知道爸爸要上班,可是他之前也是跟爸爸一起的呀,他不會影響爸爸上班的,為什麽要送他來這裏呢?

他越想越難過,終于再也抑制不住了。

他不要在這裏,他要找爸爸。

其他小朋友都睡着了,把被子撐起一個個圓圓的小鼓包。葉峭看了一會兒,扭回頭把枕頭扯過來塞進毯子裏,也弄出了一個小鼓包。他挪到床邊,第一次試着自己穿鞋,卻發現不能像平時一樣剛好套進去,可是急着找爸爸的心情讓他也顧不上這些,就這麽半趿着鞋走了出去。

老師不在外面,他東張張西望望,很快找到樓梯,下了樓。

中午的幼兒園靜悄悄的,大家好像都在睡覺,連門口的保安叔叔都縮進了值班室,靠在椅子上打盹。

葉峭就這麽一路順利地從幼兒園溜了出來,按照早上爸爸送他來時的記憶摸到了爸爸早上停車的地方,這才發現車不在那裏了。

他一下子慌了,記得爸爸的車在哪裏還記得怎麽走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而眼下發現車不在這裏,才真的慌了。

他的眼淚已經蓄在眼眶裏,卻又緊咬着嘴唇不肯掉下來。他頂着日頭順着記憶裏模糊的方向走了不知道多久,卻依舊沒有找到家,找到爸爸,也終于再走不動,這才終于在吹着冷風的便利店門口停下來,大哭了起來。

時鶴汀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只哭花了臉的小花貓。他的臉頰被曬得通紅,額頭也盡是濕漉漉的汗,眼淚順着小臉不住地往下掉,哭得直打嗝,卻依舊止不住。

時鶴汀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想要叫他,卻發現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道:“你怎麽在這裏,你爸爸呢?”

葉峭哭得正傷心,被淚水糊住了眼睛,只感覺眼前多了一道龐大的黑影,又很快縮小變成了一團,正想睜大眼睛看看是誰,便聽見對方問了這麽一句,登時哭得更傷心了。

時鶴汀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眼前的小肉團子,半天才從身上找到了半包餐巾紙,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拍着他的背,安撫了半天才終于讓他的情緒穩定了些。

葉峭終于忍住了沒有再繼續哭,哭嗝一時半會兒卻仍停不下來。時鶴汀見他終于不哭,這才耐心地重新問道:“你爸爸呢?怎麽只有你在這兒?”

葉峭擡起頭望向對面的這個叔叔,這才發現他很眼熟,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那天在爸爸辦公室見到的叔叔:“我要,嗝,找我爸爸,但是我找不到,嗝,他了。”他猶豫了一會兒,眨着仍濕成一簇一簇的眼睫毛,小聲問道,“叔叔,你是不是認識我爸爸?”

時鶴汀僵了僵,半晌才點點頭:“嗯,我一會兒打電話給他,帶你去找他,好不好?”

葉峭聞言,眼眶很快又蓄起了兩汪淚水,咬着嘴唇點了點頭。

時鶴汀調出通訊錄中葉萦回的號碼,才撥通,還沒來得及說話,葉峭聽見話筒那邊葉萦回的聲音便繃不住了,撲到手機邊委屈地哭了出來:“爸爸……”

他只顧着哭,說不出來半個字,急壞了那頭的葉萦回:“小瓜?是你嗎?你不要哭,聽我說……小瓜,小瓜?”

葉峭哭得喘不上氣,時鶴汀被迫重新拿回了手機的掌控權,在慌亂中開啓了跟葉萦回闊別三年之後的第一次對話:“我……萦回,我是時鶴汀。”

那頭沒有了聲音,靜默了足足三秒之後才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又很快消失,半晌,才傳來了那道他三年前聽過無數次,三年裏也于夢中聽過無數次的熟悉聲音:“抱歉,剛剛東西掉地上了。小瓜在你那裏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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