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想和霍沉同席,喬煙謊稱肚子餓,提前吃了晚飯躲回房間。

于是霍沉回來的時候,便瞧見空無一人的餐桌。黑色手杖煩躁地點了幾下地面,他偏頭問傭人:“喬煙呢?喊她下來。”

傭人答說:“喬小姐剛才已經吃過飯了。”

霍沉擰緊眉,手杖擲地的力道加重,咚一聲敲擊旁人心上。

察覺到他的不悅,傭人有些驚惶,更加詳盡地告知:“喬小姐說她餓了,我們就提前給她準備了飯菜……”

“她知道我什麽時候回來?”

“我們有提過您會盡量趕回來吃晚飯……”傭人見氣氛不對,斟酌着答。

然而這話并不能搪塞霍沉,他掃視一字排開在飯桌前的傭人,語氣嚴肅得似審問:“離開公司前我打過電話,沒人告訴她我要回來用晚餐?”

傭人們齊齊低了頭,誰都不敢接這茬。霍先生正在氣頭上,無論答得好不好都容易引火上身。

“怎麽不說話?”霍沉臉色更加難看,繞着長形餐桌走了半個來回,最後在桌尾停下,喚道,“劉叔——”

站在廳側的老管家神色一凜,應聲上前:“先生……”

“我吩咐的話不作數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整個餐廳的人心都提起。

老管家侍奉兩代家主,可以說是看着霍沉長大,哪能不清楚他的心思?

無非是希望喬小姐能夠在意自己。

如果說是他的失誤,導致喬小姐不知情而提前用餐,霍沉會生氣;可如果他說已經告知喬小姐,那霍沉一定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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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衡之下,老管家決定攬下罪名:“是我疏忽了,實在對不起。”

花白的鬓角寫滿滄桑。

不知不覺中,照看他許久的劉叔也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

霍沉火氣慢慢淡下,正要說不追究此事,先前不作聲的傭人中傳出一道不服氣地辯駁:“霍先生!劉叔已經這把歲數了,我不忍心看他為別人背鍋!”

傭人們都驚呆,紛紛側目看向說話的人——

年輕的女孩,卷卷辮子搭在肩膀兩側,個子不高,說話卻中氣十足,她鼓足勇氣直視霍沉望過來的眼眸,憤憤不平地揭喬煙的短:“劉管家接到電話後便吩咐人去告知喬煙,廚房在上菜前也提醒過她,說霍先生最遲7點就回來,讓她再等等,她非急着吃那兩口飯不可!”

“馬潔!”旁邊的人拉了她一把,小聲提醒,“你瘋啦?”

“林小嘉你別攔我!我只是看不慣有些人做錯事卻安然無恙,為霍家盡心盡責的劉管家卻要無辜受責。”馬潔甩開旁邊女孩的手,揣着撲通狂跳的心,挺直了腰杆。

手杖咚、咚、咚地敲擊着地面,最終停在她面前。

馬潔心都提到嗓子眼兒,卻是佯裝鎮定地看了回去。

很漂亮的眼眸,帶着不可一世的傲慢與尊貴,第一次将她倒映其中。

她想起四年前來到霍家的那天,連綿陰雨遮了天幕,光線有些昏暗,但路過主樓時,她看到那扇巨大落地窗背後的男人——

很随意地站在那裏,絲質襯衫貼合地套在身上,氣質難掩。

即便隔得遠瞧不清他面容,可單是一片剪影便讓她淪陷。後來才知道,這個年輕男人便是霍宅家主,14歲接手家族生意,成為酒行難以超越的存在。

馬潔從沒見過這樣矜貴的男人,像每一個做着王子夢的少女一樣,她變着法子找機會和他偶遇,希望這樣不經意的碰面能讓他注意到自己,直到——與霍沉訂下婚約的柳小姐踏足霍宅,名媛舉手投足間的優雅高貴,一瞬間擊碎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霍沉什麽身份?她什麽身份?

身價過億的家主和卑微的小女傭?做什麽春秋大夢!

馬潔只好将跳躍在心尖的辛德瑞強行關進內心深處,但喬煙出現後,這份躁動再難控制!

這個女人橫看豎看都不像是豪門名媛,以防萬一她還四處打聽,京市名流圈內的确沒有姓喬的,也就是說,這位被霍沉親自抱回家的失憶患者,充其量就是個普通的漂亮女人。

馬潔自覺生得不差,每次霍宅舉辦宴會都有富商各種暗示,但見識過霍沉這樣的天之驕子,有點臭錢的中年禿頂老男人再難入眼。最近有個長得歪瓜裂棗的富二代頻頻相約,她正搖擺不定,突然冒出來的喬煙打開了她心底最真實的野望。

既然都是灰姑娘,為什麽皇冠不能落在她頭上?

注視着面前的霍沉,馬潔眼底不自覺流露出愛慕。

這些年霍沉身邊除了早有婚約的柳小姐外,再沒出現過任何女人,原以為他鐘情于未婚妻,旁人絕無插足可能,所以才不敢奢望。現在看來,她也是有機會的。

心跳如鼓間,霍沉對她說話了:“你剛才喊她什麽?”

馬潔愣愣地答:“喬煙。”

“喬、煙……”一字一頓,帶了幾分若有所思。

劉管家意識到霍沉情緒不悅,瞪一眼好心辦壞事的馬潔,幫腔道:“先生,小姑娘口無遮攔,別見怪。”又示意還愣着的其餘傭人上菜,“喬小姐昏迷了這麽久,正是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讓她餓着肚子等,想必您也心疼。吃過飯了也不要緊,您先入座,我叫人請她下來,陪您說說話。”

畢竟是侍奉多年的老管家,三言兩語順了霍沉的毛。

聞言,霍沉略點下巴,同意了劉管家的提議。只是,馬潔的事還沒完。

手杖重重點了兩下地,他語氣不甚冷厲:“誰允許你擡的頭?”

馬潔心一緊,嘴裏說着抱歉,連忙低下頭去。

不是應該責罵喬煙的嬌縱無理嗎?為什麽反倒對她嚴詞厲色?

困惑間,頭頂又落下一句:“無論她做錯什麽,旁人都沒有資格說三道四!這話,都給我記清楚了!”

周圍整整齊齊的應答,讓馬潔羞憤得滿臉通紅。

她盯着離腳尖三寸遠的手杖,恨恨咬牙。

告狀不成反被家主教訓,其他傭人不知會怎麽嘲笑她!

然而更丢臉的緊随而至。

霍沉這次單獨針對她,一字字紮得她耳膜刺痛:“喬煙是我親自帶回來的人,很快會成為霍家的女主人,說話給我放尊重點!再讓我聽見誰直呼其名,就割了舌頭喂狗!”

被喜歡的人當衆說重話給難堪,馬潔這回直接哭了出來。

又不是柳小姐那樣的名媛,區區一個不入流的喬煙,憑什麽給她委屈受?憑什麽當霍家的女主人?

瞄見霍沉冷若冰霜的臉色,馬潔不甘心地把湧上喉嚨的話給咽了回去。只是對喬煙的嫉恨,卻卡在喉嚨難以下咽。

氣氛有些凝重,老管家出來打圓場:“先生,傭人我會好好責罰,喬小姐馬上就要下來了,您先落座如何?”

烹饪好的菜陸陸續續上了桌,霜白大理石桌面,狹長桌布上兩盞水晶花瓶,冬薔薇挂着水,正當嬌豔。

喬煙喜歡花,當初森冷的古堡全靠她摘野花來增色。想到這裏,霍沉臉色稍緩,擺手放過馬潔,從善如流地在上席落座。

餐廳裏的衆人都松了一口氣,陸續歸位時,派去請喬煙的傭人回來了,帶來的消息,将餐廳重新拉回陰霾下——

“霍先生,喬小姐說身體不太舒服,就不下來陪您了。”

***

被禁止接觸手機、筆記本,沒什麽娛樂項目的喬煙,在幾個頻道翻來覆去地轉換後,無聊地關了電視。

掃了眼牆上的挂鐘,時針剛走過數字11。

離霍沉回來已經四個小時。

這麽久都沒找上門來,說明拒絕陪同用餐這事對他也沒多大影響,應該不會跟她計較。

又盯着挂鐘坐了片刻,門外依然沒什麽動靜,喬煙徹底安心,進浴室洗漱後上床睡覺。

陌生的環境很難睡踏實,喬煙望着頭頂天花板,眼裏慢慢聚攏困意。

然而,就在她将睡未睡時,門外一聲清晰的“咔嗒”,吓得她猛然坐了起來。

有人在壓門把!

她警惕地看着那扇門,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

窗外一片漆黑,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誰會跑來開她的門?

平靜的心跳陡然加速,好在她睡前落了鎖,對方打不開,卡在喉嚨裏的尖叫才不至于脫口而出。

意識到門上鎖打不開,對方松開了門把,走廊外安靜了片刻,緊接着,傳來握拳砸門的聲響,帶了氣急敗壞的力度:“開門!”

是霍沉!

這神經病大晚上不睡覺跑來發什麽瘋!還是說反射弧太長,到現在才想起跟她算晚飯的那筆賬?

她閉嘴裝死人,絲毫不應答,興許他瘋累了會自行離開。

如她所料,外頭敲了會兒便沒了動靜。

喬煙稍微松口氣。

然而奇怪的是,她沒聽到對方離開的腳步聲。

是太輕了沒能聽見嗎?

不确定霍沉離開,她無論如何都難以安眠。

蹑手蹑腳下了床,她鞋都沒穿一路走走停停到門邊,又站在原地聽了會兒動靜,确定一點聲音都沒有,才偷偷掀開了門縫……

走廊的光流瀉進來,在地面拉出一條橘色長線。

正對門外的牆面上挂着一幅油畫,墨藍色的一角剛映入視線,就從右側探出來一只手,“咚——”一聲重重壓在門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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