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穿過古堡悠長的走廊,牆上都是她作的畫,記錄着她在古堡生活的這四年。
雖然血族少年一直喊她小奴隸,但其實根本沒當她是奴隸。
他教她識字、作畫、彈琴、品酒、潛移默化培養她優雅的品味。如今的她,早已不是村落裏貧窮的人類少女,而擁有和血族媲美的雍容高貴。
一步步走下旋梯,壁爐的沙發前,紅發男人正低眉閱讀詩集,聽見動靜,擡起眼眸,用漂亮的法語和她打招呼。
她莞爾,也以法語回應。
發音很标準,男人滿意地彎起唇:“我的奴隸,果然差不到哪裏去。”
這份表揚她很受用,微微提起裙擺來到他跟前。
正是日與夜的交替時刻,落日與新月交彙在一條線上。
天幕半明半暗間,她跪坐在他腳邊,仰起頭道:“您說,我18歲的時候會實現我一個願望。”
搖曳的燭臺照亮她眼中的愛慕。
男人看得真切,目光随夜色一并深沉。
她有些害羞,卻主動拉住他垂放膝蓋的手,輕顫着說:“請吸我的血,讓我徹底成為您的人。”
獠牙刺破肌膚的剎那,古堡熄滅了所有的蠟燭。
未掩的落地窗,星光肆意滲進來。
十指相扣的手上,多了兩枚戒指。
她欣喜地打量,被身後男人狠狠咬了一口,暗啞嗓音不滿道:“小奴隸,給我專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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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夜裏微涼的空氣氤氲一片。
獠牙頂落她原本的兩顆牙,滴落的血染紅戒指上的鑽石,倒映她如今的模樣。
——契約達成。
“從現在起,你是我永遠的伴侶。”
像是親身經歷了一段愛情,夢醒後喬煙望着天花板,久久沒能從故事裏脫離。
胸口有些發脹,仿佛被灌滿了夢中少女的愛意,眼前浮現的全是霍沉的樣子。
曾經覺得高高在上、盛氣淩人,如今卻打了濾鏡般瞧出幾分別樣的可愛。
愛情喲,真讓人眼瞎!
昨天回來得匆忙,很多事她來不及問。
比如霍沉的紅發銀眸、比如這個血族少年與人類少女的夢——是不是她丢失的記憶被大腦藝術加工後的版本?
有傭人敲門,問她在哪裏用早餐。
霍沉在花園的舉措,大家有目共睹,作死的馬潔什麽下場就不必說了,連柳小姐都被當場解除婚約,可見對喬煙有多看重。
如今霍宅上下都對喬煙畢恭畢敬,絲毫不敢怠慢。
喬煙随手挽起腦後長發,答說:“去餐廳。對了,霍沉呢?我想和他一起用早餐。”
“霍先生他已經出門了。”
喬煙往牆上看了眼,挂鐘指着八點,詫異道:“這麽早?”
“聽說是酒莊出了點麻煩。”
“還沒解決嗎……”自言自語嘀咕了聲,又詢問了幾句,得知霍沉昨晚通宵處理文件,早飯都沒吃就匆忙出門後,眉頭不贊許地蹙起,“他的傷還沒好,用得着這麽拼命嗎?回來得說說他……”
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女主人的姿态已在不經意間流露。
傭人們紛紛詫異。
之前她還對霍先生充滿敵意,如今倒開始關心起他。不過出了趟門而已,能讓人有如此大的轉變?
沒管傭人們探究的目光,喬煙吃過早飯,四處閑逛着等霍沉回來,畢竟那場夢後她憋了好多話要說。
別墅占地三千平,她胡亂走了一會兒,發現自己迷路了。
裝潢色調統一,裝飾也差不多,永遠不知道打開的那扇門通往的是房間還是又一條走廊。
站在灰白大理石鋪成的小圓廳中央,看着通往東西南北的四條路,喬煙有些崩潰。猶豫片刻,她硬着頭皮鑽進了西面的走廊。
一路朝前,盡頭緊閉的雙開大門闖入視線。
喬煙估摸會不會由此通往另一間大廳,便試着推開了極具重量的大門。
似乎是個很寬敞的房間。
然而窗戶被簾布遮得嚴嚴實實,以至于光線昏暗得看不清室內的模樣。
想也不是回主客廳的路。
轉身準備另辟蹊徑,忽然從一角竄出兩名傭人,神色不安地将大門合上,提醒喬煙:“這間房,霍先生吩咐過不能進。”
一扇不能打開的門,一個永遠緊閉的房間。
——拍懸疑電影嗎這是?
喬煙好奇心被勾起,問:“為什麽?窗戶遮得嚴嚴實實,這間房幹什麽用的?”
兩名傭人對視一眼,紛紛搖頭:“我們也不清楚。”
問了回主樓客廳的路,喬煙又望了眼那扇大門,最終還是壓下好奇,轉身離開。
路過偏廳的三腳架鋼琴,不自覺停了下來。
林小嘉正坐在窗邊偷懶,見了她,忙湊過來,好奇地問:“喬小姐也會彈琴?”
“會一點吧……”喬煙不太确定。
夢裏的她常跟霍沉合奏,血族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琴技自然不差。古堡裏學過的法語、繪畫、品酒等相關知識她都記得,她很好奇,彈琴這項技能是不是也深深刻在了腦子裏。
“那就彈一首吧!”林小嘉拭目以待。
笑盈盈的眼裏倒映着女人的剪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今天的喬小姐看起來有點不一樣。還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卻透着股說不出的美,隐約還能瞧出點霍先生的影子。
哦,對了!
她一拍腦門——
這不就是馬潔先前一直念叨的“氣質”嗎?說什麽只有柳小姐那樣的真名媛才會有優雅高貴的氣質,平民出身的喬煙就算攀上高枝也擺脫不了骨子裏的窮酸味兒。
林小嘉真想讓她瞧瞧,此時此刻坐在落地窗前彈琴的喬煙,比柳小姐不知高貴優雅了多少倍!
黑白琴鍵,浸着冬日的冰涼。
喬煙随意摁了幾個鍵,很快找到感覺,手指像被賦予了魔法,娴熟地在琴鍵上跳躍起來。
是血族少年經常彈奏的那首曲子。
熟悉到閉着眼睛都不會彈錯。
林小嘉感嘆:“這首曲子我聽霍先生彈過!”
喬煙手裏音符不停,偏頭問:“确定是這一首?”
“嗯!當時覺得好聽,我還偷偷錄了音,結果去網上問曲名,沒一個人知道。”林小嘉看着喬煙,眼眸陡然間變得雪亮,“現在總算能問到名字啦!”
面對她的期待,喬煙深感抱歉,因為——
“其實我也不知道曲名……”
在古堡裏,她央求霍沉教她這首曲子,血族少年倨傲地擡起下巴,嗤笑:“區區奴隸,鋼琴這麽難的樂器學得會麽?”
然而他還是教了,手把手、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教,超乎想象的耐心認真。讓夢裏的她深陷其中,讓此刻的她微微動容。
有些細節旁觀者更容易察覺到,夢裏的血族少年明明很喜歡人類少女,卻偏要擺出一副嫌棄臉,說話也刻薄難聽。現在看來,霍沉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都是欲蓋彌彰、口是心非。
啧,真像只傲嬌高貴的貓。
沒問出曲名,林小嘉很失落,喬煙不忍心,合上琴蓋時又說:“這樣吧,等霍沉回來我問問他,畢竟這首曲子是他教我彈的。”
然而,等到夜裏11點,也不見霍沉回來。
喬煙托管家問了情況,得知酒莊被砸,霍沉目前還在那邊處理突發狀況。
“誰這麽缺德,砸別人酒莊……”喬煙不滿地嘟囔,又朝大門望了眼,這才提起裙擺上樓。
傭人們已經鋪好床,喬煙回房時正拉了陽臺的門要關上。
“等等!陽臺敞着就好,我想透透氣。”
聽見喬煙的話,傭人動作停在半途,建議道:“天氣預報說夜裏有雷雨,會降好幾度,還是關上比較好,以免着涼。”
窗外月朗星疏,倒瞧不出一點大雨将至的模樣。待傭人離開後,喬煙又把陽臺敞開,窗簾半遮,就着月光入眠。
她以為,昨夜的夢便是結局,卻沒想,閉眼後再次來到了那座古堡——
此時已是初擁後第五個年頭。
比起18歲,她身上又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坐在壁爐邊安安靜靜地看書,唇角彎着一抹平和笑容。
夜深,她有些疲倦,揉着眼睛合上書,起身時發現窗外初雪正簌簌而落。
每年冬季下雪的時候,血族男人總會獨自躍上古堡頂端,沉默地望着天幕,神色是那樣的寂寥……
雖然他們已經成為伴侶,但她明白,他內心深處有一片她無法涉足的秘密天地。她想要了解,他卻不肯給她機會。
失落地離開大廳,在踏上旋梯前,她鬼使神差朝通往倉庫的幽暗走廊看了一眼。西角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雜物,幾乎把路都堵塞,加上男人曾警告過她絕對不許去西角倉庫,所以那片區域成了古堡裏她唯一沒有涉足的神秘之地。
那裏有什麽呢?
是不是藏着一扇通往他內心深處的門?
她在原地猶豫了很久,最終,迫切了解血族男人一切的心情趨勢她朝深處走去。西角的走廊沒有窗戶,更沒有壁燭,完完全全包裹在比夜色還濃郁的黑暗中。
她握緊手中燭臺,搖曳的火苗照亮她臉上的不安。
血族少年收留她的那天開始,她從沒違抗過他的命令,她害怕他會生氣,更害怕他會因此而不要她。
惴惴地穿過一堆雜物,撲鼻而來的灰塵嗆得她直咳嗽,推開擋住路的兩個大箱子,一條通往地下室的石質旋梯出現在她面前。
灰色石階,因潮濕而爬滿青苔。
她舉起燭臺,企圖照亮旋梯之下的景象,然而腳下的路太深,光不足以刺破黑暗透過去。
心跳得飛快。
這才是真正的抉擇——下去?還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地離開?
她隐約感覺,如果踩下這層石階,将發生徹底改變她生活的事。
肩膀在發顫,以至于火光搖晃得厲害,旋梯口的影子鬼魅般左右着她的心。
其實,就這樣安穩地過下去也挺好,有些禁區還是不要觸碰……
她轉身,先前的勇氣正漸漸弱下去。
只是,走了兩步,又不甘地回了頭。
就這樣一直隔着道越不過的鴻溝,和他相伴一生嗎?
愛自私又貪婪。
在成為他唯一的伴侶後,她仍然無法滿足,想走進他內心,得知他的全部。
所以,等回過神來,她已經跨下了旋梯,走向通往最深黑暗的路上。
一層層石階,誘惑着她往前。
越往下,氣溫越低,兩側牆壁漸漸爬上冰霜。待她走下最後一層階梯,已是完全踏在了冰面上。
而展現眼前的,赫然是一扇高大的木門!
大約是許久不曾打開,門把早已被青苔染成墨綠,寒冰包裹在外,将門嚴嚴實實封鎖。
她望一眼頭頂尖銳的冰錐,咬咬牙,用力朝門上撞去。
嘩嘩嘩——
冰霜天崩地裂般往下落。
她用兜帽護住頭,一刻不停地撞擊着。
快耗盡全身力氣的時候,那扇門終于松動,“吱呀——”一聲,朝兩側沉重而緩慢地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