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下)

寧奕醒來,身下是軟得好像雲一樣的大床。他睡得不舒服,姿勢也不怎麽好看,縮手縮腳地擠在一起,好半天,才漸漸展開,酸疼地摸下了床。

下地時,他被絆了一下,腳踝勾着條棉白色內褲,他愣了愣,用食指勾起來,上頭斑斑痕跡已經凝固,布料發硬,寧奕燙傷似得扔遠,低聲咒罵了一句,便捂了臉。

許多人喝高沖動一夜絮亂之後都會忘記自己經歷的事情,那個詞怎麽說來着,斷片。寧奕昨晚還覺得自己喝多了,可現在他才發現,是喝得不夠,沒能讓他徹底斷片,這才将昨晚發生的事記得清清楚楚,一閉眼,仿佛還架高了腳,置身聳動的大床上。

寧奕擰了擰眉心站起來,一扯到腰,輕嘶一聲,又跌回床上。腿根連着恥骨都是酸的,隐隐扯到股間不可言說的位置,有些脹痛。

肛門被頂開的感覺還鮮活,好像紮在腦子裏,一想起來帶着心髒都咚咚地悶疼,他差一點就讓那個變态得手了,差一點。

床單還以一種完事兒後的不堪淩亂着,哪怕沒有做到最後,也夠瘋狂了。寧奕再度閉上眼,長長吸了一口氣,飽滿沉澱的木調香就從房間的角角落落爬出來,争先恐後地奔入他的鼻腔,明明是男人身上的香水味,到好像長在自己身上,揮也揮不掉。

沖出黑門那一刻,寧奕像個被浪沖上淺灘的溺水者,大口大口深呼吸。

天色還暗,天空中魚白的亮光只勾勒了一道邊,微微一點亮,街角的小巷,徹夜的小食攤還未打烊,一盞小燈,一鍋牛什煮得香辣軟爛。

要了一碗,寧奕摸口袋,才發現沒錢:“不好意思。”老板見多了這種人,罷罷手,示意他走。

錢托在白淨的手心裏遞過來:“老板,再來一碗和這個一樣的。”類似歸家感的橙黃燈光下,關俊的笑容,有令人放松的魔力,“說好我請你的,當然要算數啦。”

路邊靠牆支了個小桌,兩把折椅,兩人吃得辣乎乎,同時伸手去扯紙巾,關俊機靈,抽了一張給寧奕:“寧哥,給。”

寧奕笑笑:“謝了。”

“寧哥。”關俊喊他,欲言又止,“我們長得有點像呢。”寧奕看他,确實,他早發現了少年和他有些許相似,“除了嫲嫲,你待我是最好的,我就當你是我哥了。”

勺子磕在碗沿上,寧奕看出來他有話想說,邊往碗裏添辣醬邊問:“有什麽想說的,說吧。”

“就……”猶豫了一下,關俊還是咬着唇,“你,你們昨晚見面了吧?”

用力過了,手上的辣醬噗地擠落一大坨,寧奕用勺挖掉些,還是辣了。折椅太硬,屁股硌得難受,寧奕不由自主地挪了挪:“你很不樂意我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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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俊雖然年輕,但歷經的事不少:“寧哥,我關心你,我知道你不是我們這種人,如果有人攔一把,你還能回頭。”他擡頭,笑得了然又無助,“你不是天生的,何必蹚這條道。”

寧奕嘴裏含着食物,說話的聲音很悶:“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甕聲聲,沒什麽說服力的。

關俊很懂事,他點點頭:“我知道你是為了查案。”可是轉而,他又問,“寧哥,你知道為什麽你在黑門那麽起眼嗎?”

“為什麽?”

“你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混慣的人,嘴上有情,眼裏沒有。”他看穿一切般盯着寧奕,像揭一層新結疤的皮子一樣撕開寧奕的回避,“你雖然看起來難以接近,眼睛卻不會騙人。”

關俊有點不甘,又不得不承認:“你喜歡他。”

勺子在碗裏胡亂地撈,攪碎油汪汪的紅湯,寧奕不吱聲,也不肯擡起頭,怕洩了目光:“你都說了我不是,我又怎麽可能喜歡他。”

“感情的事要是都能由自己說了算,那我希望你喜歡的是我,不是他。”關俊切切表白,伸過來的手指,離寧奕的手背就一點距離,還是選擇收了回去,“其實你喜歡誰,我都會祝福。”

這話說的,連寧奕自己都快信了,信了他們之間的吻是真的,身體上噼裏啪啦的反應是相吸的,他看他的眼神都不僅僅是肉體的欲望和一個勝負的玩笑。

“可是寧哥……”關俊接下來說的話,猶如一盆當頭冷水,“你了解他嗎?”

“你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他也……喜歡你嗎?”

陽光起來了,一點點漫過街道,照進小巷,照亮半張桌。

寧奕擡頭,火紅的太陽讓他看不清對面的人臉上的表情,就如他一樣無法道清一些事,那些問題,他想了想,不得不承認,他一條也回答不上來。

比他還迷茫的,更有甚者,比如此時匆匆趕到陳理德仁愛醫院高級特護病房的文榮。

文堃去世于淩晨03:48分,身邊只有一個管家LEE。

和關澤脩一樣,他也接到了電話,本來LEE叔第一時間聯系的是文堃的親生兒子文榮,但老先生給這位少爺打電話時,他正在床笫上快活無邊,一看是老管家的來電,幹脆将手機扔到枕頭下面繼續颠鸾倒鳳,等到天浮大白,接到噩耗,關澤脩已經作為家屬,将醫院的事處理得七七八八。

于是他也就只能粗着脖子,做個身後孝子扯開嗓門追責:“到底怎麽回事,我爸昨天還好好的,怎麽出的事!”他盛氣淩人地環顧一屋子人,指名老管家,“LEE叔,你說。”

老先生沒日沒夜守了幾天,又經歷了徹夜折騰,這會兒站起來都顫顫巍巍:“也不知道是誰,送了一臺壞的輪椅來,二老爺……二老爺去檢查的路上摔了,回來就不對了,是我不好,沒看好他。”

文榮一時間就跟找到發洩的源頭了,直接拿出大家主的威勢,将矜矜業業的老先生罵得身子都縮小了一圈,搖搖晃晃的要倒。關澤脩快了兩步,扶着他坐下,拍拍他的肩,又沖發怒的文榮指指牆角那臺輪椅:“車我查過了,前小輪卡住了,後手剎也不是很靈活。”他看着文榮吃人的眼睛,“不是醫院的東西。”一句話,就讓表兄露了怯。

适逢文堃即将出院之前,文榮不得不聯想廣濟堂撂下的狠話,一語成谶,他爹老子代替他,坐了輪椅。背上一陣倒寒,唰得就濕透了,文榮不講話了,空調恒溫如春的房內,豆大的汗滾下額頭。

文家的律師也來了,在一旁等了好久,這會兒見人都靜下來了,清了清喉嚨站出來:“各位請節哀。”沒人打斷他,幾個叔伯在場,都是占了文氏股份的,律師要說的事正是大家最關心的遺囑問題,“根據文堃先生身前訂立的遺囑,他将自己名下的所有不動産、股票、和10%的股份交由其子文榮先生繼承。”

“你他媽開什麽玩笑,我爸手上有32%的文氏股份,那22去哪兒了!”文榮簡直瘋了,要不是顧忌幾位叔伯,他早就沖過去搶律師手上的文件自己看了。

律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以毫無起伏但字正腔圓的聲音繼續:“剩餘的22%的股份,根據文堃先生的意願,将歸入關澤脩先生名下,由他繼承。”

“媽的。”文榮再也憋不住了,他跳起來就要打人,“我爸怎麽可能做這種決定,姓關的他一個外人,憑什麽繼承我們文家的財産,你給我爸下了什麽降頭!這文件是假的,小野種,是你搞的手腳!”

文榮吼聲招來醫院的保安,看不得他丢人現眼,幾個叔伯發話了:“文榮,再胡鬧就出去!”攔住了侄子,又轉向律師,“二哥簽字的時候,神智清醒嗎?都有誰在他身邊?”胳膊肘往裏拐,到底親疏有別,關澤脩站在一邊,不發一言。

律師早有準備,一一将材料和事先準備好的錄影播放個大家看,從文堃自己的口述中,他的确把股份的大頭都給了這個外甥,并要求他排除萬難,将文氏旗下産業的市值在二年內上升20個百分點,做不到就要放棄繼承權。

商人趨利,這段話說完,大家都沉默了,數雙眼睛在眼睛呼哧紅眼的侄子和沉着儒雅的外甥之間來回,有了主意:“如果這是二哥的遺願,我們沒理由反對,澤脩,別讓你二舅失望。”二年20個百分點,比起扶不上牆的侄子,或許可以讓外甥放手一搏,反正也沒損失。

關澤脩這時才恰恰開口:“我盡力。”比起空口大話,這三個字,倒是聽着順耳得多。

文榮知道大勢已去,狠狠咬牙,伸出手指,在關澤脩面前點了兩下:“你有種,你等着。”

他像一節剎車失靈的車沖出病房,一路撞開好些病人護士,撞倒一臺配藥車,膠囊藥丸灑了一地,他無比嫌惡地踩過去,沖電話咆哮。

“我文榮!”

“給我找幾個人,現在就要!幹什麽?你他媽管我幹什麽!”

對方被怼懵了,久不做聲,文榮上了自己車,關上車門,這才往下說:“我不管他們用什麽方式,去偷去搶去燒了他姓關的房子,也要給我把我爸的授權書弄回來!”

車子一開上主路就飙到80碼,風在敞開的車窗邊呼嘯,文榮險些擦撞好幾輛車,又都以極刁鑽的角度超過頭,直到他開到黑門附近的一條支路,才慢慢緩了下來。

前頭大約50米的距離,是個熟面孔,文榮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再度撥響手中電話:“喂,還是我,找兩個人過來……”他報了地址,腳上一點點松剎車,車子以20碼不到的速度蝸行尾随,“關澤脩,是你先招惹我的,可怪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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