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區小洋開始彈鋼琴,彈《藍色狂想曲》,掙紮、劇烈的音樂讓她心中翻騰如海嘯。
他白天還在談生意,晚上應該沒事的吧。
他都是三十歲的人了,應該會照顧自己了吧。
他那麽溫柔和善,一定會有好朋友照顧他的。
區小洋繼續彈,旋律轉歡快,她的心亂得如一群小松鼠在她的身上撓。
一群麋鹿在她的心中亂踩。
李樂逸溫柔的笑臉像快樂而瘋狂的绮麗的旋律一樣,以各種姿态占據了她整個腦海。
痛苦的昏迷的李樂逸,逗她開心的李樂逸,誓死不肯去醫院的李樂逸、貪吃甜食的李樂逸……
區小洋放下鋼琴,撥通了李樂逸的電話:“你在哪兒?”
“有事麽小洋?”李樂逸的聲音一如既往養着無限溫柔,澹然如置身世外般。
區小洋靈機一動:“我要見你,我的強迫症又犯了,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見到粉還是會想抓人!明明只是想做個披薩的……樂逸你幫幫我好不好?“電話那頭,李樂逸思忖了片刻:“今天我有些累,改天吧。“區小洋看一眼牆上的時鐘:晚九點。她的一雙黑瞳子眨巴眨巴:“好吧,你今天不舒服就早點睡啊,不打擾你了。”說完之後,放下電話就往外跑。
“司機師傅,開快點!”
區小洋到達李樂逸的家樓下時,果然看到了一絲微弱的燈光。
按門鈴,不停地按門鈴。
按了近半個小時之後,李樂逸終于開了門。
一開門,區小洋就撲進了他懷裏:“樂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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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是盛夏,區小洋火爐般的身體、濕透的外衣就這樣貼在他的身上,貼得他仿佛進了火焰山。他口幹舌燥,心中亦是有些火熱,熱得他禁不住要推開她,她卻死死地黏在他的懷中。他想施猛力推開,出手時,終究收了手。
“怎麽還有這種人呢,豆腐都被你吃幹淨了。”李樂逸嚴肅地道:“天氣很熱,快放手。”
區小洋這才放手,然手,伸出手在他配戴了眼鏡的眼前揮舞。
她發現,他鏡片下朦胧的雙眸越發煙霧缭繞,深邃的黑瞳散着夢幻般的光。
“就知道你為這個而來,可是呢,我還沒有失明,時間不早了,請回吧。”李樂逸說完,轉身,便要将她閉之門外。
“你吃過晚飯了嗎?自己可以洗澡嗎?還能看到藥瓶上的文字麽?哎呦!疼死了,快開門!”區小洋強行将一只手別在門上,擋住了即将閉合的門。
“疼就收手。”李樂逸收了幾分力道。
區小洋卻以迅猛的姿态,倏地摘下他的眼鏡戴在自己鼻梁上,鏡片度數已經很深,透過鏡片看東西,頭腦都開始眩暈。
趁她帶眼鏡的空檔,李樂逸又要關門,她卻将一只腿伸了進來。
“啊!疼!非禮了!”區小洋大叫。
“究竟是誰非禮誰?”李樂逸伸手去奪眼鏡,區小洋往後一拽,鏡框生生被她的鐵指勒成兩半。區小洋幹脆使出她自小練大的蠻氣力,猛一振臂,将門振開,李樂逸亦使力抵抗。
“樂逸你別這樣,我會失控的!我可是自幼習武!“區小洋強忍着用腳的沖動,焦躁地道。
李樂逸朦胧的雙瞳忽然閃過一絲雪亮,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用剩下一半的眼鏡腿撓區小洋的小腿,輕輕地撓。
“哇,癢死了!“區小洋的腿一縮,整個人被關在了門外。
“小洋,你回去吧。我是病人,但不是廢人,不需要你照顧。“李樂逸苦笑道。
屋裏沒有開燈,陰暗的,昏沉的,偌大的客廳空蕩蕩的,牆上的玩偶動物們都如沉睡了一般。只有電視上的黑白影片,還在深情地念着英文原版對白。鏡頭上,費雯麗美得憂郁熱烈,羅伯泰勒的小胡子随着他念白一翹一翹。
“這樣猶豫!你不能再猶豫啦!”羅伯泰勒飾演的康納一臉的欣喜與期待。
“不能嗎?”費雯麗十分猶豫。
“不能。”康納的回答十分肯定。
“那我該幹什麽呢?”費雯麗問。
“去跟我結婚!”康納意興盎然。
他在看《魂斷藍橋》,一部女主為了男主而輕生的片子。這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電影之一,鏡頭上的人亦是二十世紀最美麗的。小時候,李樂逸曾搜出老爸的碟片,自己在家看,當他第一次看到女主從橋上跳下去的場景時,忍不住雙目通紅,這一次,他卻淚流滿面。
他自幼患病,自認不是康納将軍,辛小妤卻成了他的瑪拉。瑪拉為将軍而跳河,她則為他而沉睡萬年。
“像我這樣的病人,又怎麽再辜負一個好女孩。“李樂逸苦笑。
辛小妤走之後,他的生活只剩下工作和健身,後來,竟不知為何而健身,為何而運動,生活只剩下工作,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他卻越來越近視,由近視,到眼花,看東西重影,他知道,他宿疾的并發症已找上門來。
他眯了眯雙眼,依舊看不清銀幕上美得一塌糊塗的美人。
門外,區小洋依舊在大叫。
“李樂逸,你開門!樂逸,你給我開門!我知道你不需要照顧,可是,你總得讓我放心啊,你身體不能出現傷口,萬一摔傷了怎麽辦……”
這種高端小區本就居者甚少,她母獅般的叫聲震得地板都在顫,到最後,竟帶着哭腔。
黑白底片下的曠世之戀被幹擾成《美女與野獸》。
李樂逸幹脆将電視的聲音調大了些,依舊壓不住這獅吼功。
門外的小野獸幹脆撥通了110的電話:“警察大人,我被家暴了,老公不讓我回家!”
之後,小野獸沉默了一陣。
門外忽又傳來陣陣的嘔吐聲,嘔得翻腸倒胃,區小洋的聲音漸漸變得澀而隐忍:“你讓我進來,我大姨媽來了,好難受……肚子好疼。”
李樂逸終于不忍,摸索着為她開門,待再見到區小洋,她已通身是汗,滿臉是淚,渾身如澆過一般:“你說你不用別人照顧,你照顧我,好不好?“區小洋可憐巴巴地望着李樂逸。
李樂逸只得放行,區小洋一屁股坐在奶牛沙發上,此時,電影已進行至一半,瑪拉堕入風塵。
看得李樂逸呼吸一滞,他的雙眸幹澀,喉嚨亦是瞬間幹澀不已,忙伸手去取桌上的杯子,手到之處,卻撲了個空。
區小洋忙把杯子遞給他,盯着他喝水,待他飲幾口之後,接過來,端正放在他的木樁茶幾上,然後,抱起一個靠墊,盤腿坐在奶牛沙發上,開始看電影。看了兩分鐘之後,聞聞自己汗涔涔的身上,果然汗味濃郁,便說:“借我件睡衣,我去洗澡。算了,我自己找。”
李樂逸忙道:“喂,你有沒有點客人的自覺?我要下逐客令……“區小洋揮起拳頭:“你敢下逐客令,小心我的散打功夫!“說着,區小洋已蹦蹦跳跳進了客卧。
再次回到上次洗去她征塵和疲憊的浴室,浴室裏幹淨的一絲不茍,絲毫沒有人用過一般空而淨,她草草洗完,穿着他的睡衣來到客廳,卻發現他人已不在。試了下,他卧室的門已被反鎖。
根雕桌上,有一箋紙,隽秀飄逸的幾個大字赫然其間:我沒事,不需要照顧,好好忙你自己的事業去吧!
落款,樂逸大哥。
正在這時,她聽到轟的一聲響,從他的卧室傳來。
“樂逸!樂逸你沒事吧!“區小洋忙敲門,李樂逸卻并未開門:“沒事。書掉到地上了!”
區小洋便站在他門口,直到一分鐘,聽到他講電話的溫厚聲音:“是我。那塊地已經批下來了麽,很好……”
區小洋則在外面大叫:“都這樣了,還工作你妹啊!”
沒有回應。區小洋将客廳的所有熊貓擺在地毯上,圍了一圈,将剩餘的大半《魂斷藍橋》重溫過一遍。直到屏幕上已然蒼蒼白發的康納将軍含着熱淚,她方才含着淚而睡。
這一夜,是區小洋幾個月來睡得最好的一夜。
不必處心積慮,不必違背心意,沒有噩夢,沒有失眠,一覺到天亮,開始一身輕松地哼着《友誼地久天長》給他做早餐,這一次,她做得特別仔細:五谷雜糧豆漿,豬肝枸杞子菊花湯,幹貝炖蛋,莴苣拌胡蘿蔔絲,龍井蝦仁。
将湯盛出來的時候,忽聽客廳裏一聲悶響,區小洋忙跑出去,發現李樂逸倒在地上,被她昨晚擺在地毯上的熊貓們絆了一跤。
區小洋忙去扶他,他苦笑一聲,擺手道:“不用。”
區小洋說:“你放心,你手術前我不會離開你一步的,你手術拆線之前,我也不會走!”
李樂逸笑道:“謝謝了,可是,我有人可是,我有已經有人陪同。”
他的視力似乎已經更差了,看區小洋的時候,雙瞳如蒙灰一般。
“誰?”區小洋忙問。
“林景晔。”李樂逸說:“我好朋友。”
區小洋微微一怔。這個名字是昨天她查資料的時候知道的,據說是國內最好的眼科醫生之一,看照片也是三十四五歲,丹鳳眼,目光銳利,和李樂逸一樣,也是個一等一的帥哥。
“我不管,我要和你們一起去!“區小洋說:“你不讓我去,我就去告訴媒體,你們倆是一對!”
“随你好了。”李樂逸苦笑道:“你又何必在我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
一陣節奏有致的門鈴聲響起,區小洋忙去開門,果然是網上查到的眼科名醫林景晔。
這位名醫的視線卻直接越過了她,徑直轉向李樂逸道:“還有半小時,我們用半小時吃早餐,然後去機場。”說完,他挺拔的鼻子動了動。
“很香。”林景晔終于看了她一眼,徑直走向餐廳,用丹鳳眼審視了一番,道:“手藝很好。“說完,補充了一句:“他現在看東西非常吃力,你幫他。“李樂逸忙說:“不用,我還大致能看清顏色。”
區小洋笑道:“遵醫囑!”說完,友好地笑問林景晔:“大帥哥,你就不問我是誰,我為什麽在這裏,我要不要和你們一起去嗎?”
林景晔道:“我出行從不帶女人。”
區小洋氣得握起了拳頭,見李樂逸開始摸索,忙将杯子遞入他手中,盛了豬肝湯,放進他視野最近的地方。
“把那塊肝拿走,他吃十克就夠。”林景晔說:“你做主食了嗎?”
區小洋說:“有雜糧米飯。”
林景晔将他的生煎拿到桌上,是有名老字號家的。
“咦,是生煎嗎?”李樂逸朦胧的雙目漾着笑。
“我和她吃生煎,你吃雜糧米飯。“林景晔道。
“熱量的确很低,可是,病人不該吃那麽粗糙的東西。“李樂逸說。
林景晔擡起丹鳳眼:“我是醫生,不是入殓師。”
區小洋一口蛋飯差點沒噴出來。
“你好幽默,我們路上可以有冷笑話聽了!“區小洋說。
林景晔卻道:“我再說一遍,我出行不帶女人。”
區小洋嘻嘻笑道:“大醫生,可是啊,有女孩子照顧一個眼盲的人,總會細心一點吧。”
林景晔卻道:“首先,他是瞎子不是廢人,他不肯示弱,你對他照顧的範圍有限。其次,他心有所屬,那個人不是你,你沒必要,第三,這次的東京之行是嚴肅的學術活動,我讨厭聒噪的女性,第四,這也是最關鍵的。”
“什麽?”區小洋忙問。
林景嘩說:‘他根本不想讓你照顧。所以,我們告辭了。”說完,林景嘩起身,對李樂逸道:”不許吃了,車上為你準備了抽子和黃瓜。”林景嘩拒絕區小洋送行,只到樓下已将她攔住,望着遠去的車子,區小洋心不由得提了起來,這麽冷酷的人,真的能照顧好李樂逸麽?這個手術并不算大,如無意外,應該能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