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說完這句話，季彥一眼也沒有看陸亦臣，快速攔截一輛出租，上了車。
不是不看，而是不敢，沒有勇氣。
一個深愛了三年的人，他不忍去看那人臉上的表情。怕在他臉上看到痛苦，卻更怕看到冷漠。
陸亦臣愛自己多少？
季彥沒有把握。
出租車緩緩行駛，開出了一段距離後，季彥終究是沒忍住回了頭。透過後車窗，他看到陸亦臣靜靜地站在遠處，像極了風中的旗杆，紋絲不動。他看不清陸亦臣臉上的表情，人影漸漸模糊了，到最後，什麽也看不到了。
季彥哭了。
頭埋進雙臂肩，很不争氣，很沒骨氣的哭了。這世上分手的原因有很多種，大多數不是不愛了，而是愛不動了。
季彥無聲地哭了很久，頭擡起來時雙眼腫得不像話，慌忙去找紙巾，口袋裏空空如也。
司機師傅瞄了眼季彥，遞過來一包紙。
季彥接過紙巾，低頭道了謝，真是太丢人了。
“小夥子怎麽了？失戀了？還是想家了？”
季彥愣了愣。
“說中了吧？”司機師傅笑了下，“失戀了沒辦法，感情的事最難說。可要是想家了，回不去的話，就給父母打個電話，出來在外都不容易。”
季彥忽然意識到，自己很久沒回家了，也太久沒給父親打電話了。可是季彥已經沒臉回去了，當年他執意要和陸亦臣在一起，不顧父親反對，毅然決然的離開。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季彥以為是陸亦臣，平複了一會兒心情才去看。
給他發消息的人讓他出乎意料，是他爸。
【咋了？看到你朋友券，過得不好就回來。】
季彥三天前發了一條屏蔽陸亦臣的朋友圈:
累了。
季彥忽然一口氣頂在喉嚨，他爸其實就是個養豬暴發戶，沒什麽文化，“圈”字都打成“券”了。思想不開放，更接受不了同性戀。
以前他不理解，不理解父親為什麽也和外人一樣歧視自己。現在季彥懂了，曾經的自己是多麽不是個東西。他爸當爹又當媽的，把最好的給自己，自己竟然就扔下他跟一個小屁孩跑了。
太蠢了。
蠢到極致。
這世上，明明除了愛情，還有更多是他能夠珍惜的。
下車後，季彥給他爸打了個電話。
三年來，第一次。
父親的聲音似乎有點激動，沒有預想中的謾罵，而是沉着聲問:“要回來麽？”
“回來。”季彥壓抑着哽咽。
“那個……男孩也過來一起啊？我瞅瞅啥樣。”
老父親最終做了退讓與妥協。
一瞬間，季彥只想狠狠抽自己兩個嘴巴。
“不了，他不來，我們不在一起了。”季彥努力保持平靜。
“啊……”随後電話裏傳出女人的聲音，“小彥吶，你個臭小子，都不打個電話回來。”
“姑姑？”
“還記得你姑姑我啊……我和你說……”女人忽然放低了聲音，“你爸病了，我過來照看他幾天。你別着急，不是啥大問題，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我今晚就回去！”
“沒事不急了。其實啊……你爸挺想你的，當時他說不讓你回來都是氣話，你怎麽能當真呢？你個那小孩，也不是我們封建頑固，要不要面子什麽的都不是大事兒，是那孩子太小了，這麽小的歲數，怎麽能有擔當呢？兩個男的……唉！”女人頓了頓道:“前路長着呢，就跟咱鄉下上山砍柴那條道似的，難走着呢。”
打完電話後，季彥站在樓下久久不能回神。
是他錯了，一切都錯了。
回到樓上，季彥找出很久沒用過的行李箱，開始裝東西。胡亂地收拾了一通，發現自己想帶走的東西少之又少。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敲門聲響了起來。這聲音持續了很長時間，擾得季彥心煩。
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敲門聲停止了。房間裏安安靜靜的，靜得季彥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季彥在床上坐了一會兒，這麽一坐，就坐了一下午。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一遍遍在腦海裏浮現。
三年前，季彥第一次在蘇州市一所重點高中附近開了一家甜品店。他從沒學過甜品，但美食都是互通的。他自己摸索着研究明白了甜品，就想着試試手開店。
店面一開，無論是高中生還是成年人，絡繹不絕。季彥在做甜點方面是個非常挑剔的人，原料用最好的，精力花費的也多，店裏的甜品自然也不便宜。
春末，季彥店裏上新冷飲。一群青春活力的小女孩坐在店裏喝着冷飲談論着專屬于少女們的煩惱。
其中他聽到女孩們提的最多的名字是“陸亦臣”。
全校第一，全市聯考第一，同年級男女口中的天才。
天才啊。
一向不認為自己比別人差的季彥，也好奇上了這個天才。
随着天氣越來越熱，喝冷飲的學生們越來越多，季彥一個人忙不過來，就貼出了兼職招聘。
當天晚上，季彥正要關店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還需要人手麽？”
季彥愣愣的回頭，看到一個高高帥帥的男孩，男孩臉上稚氣未脫，說話的時候有兩顆小虎牙，挺可愛的。
“還沒招到人。”季彥把剛鎖上的門打開，“進來吧。”
季彥給他做了杯加冰的檸檬水，放到男孩面前，“這個時間段只能做這個了。”
“謝謝。”男孩有些腼腆。
“你多大了？”
“十八，高三了。”
“高三啊！”季彥想了想，“哎？那你豈不是要高考了？”
“還有不到兩個月。”
“為什麽想來做兼職着？”季彥盯着男孩好看的臉蛋，總覺得這人在哪見過。
“想給自己賺錢上大學。”
季彥這才注意到，男孩身上的衣服過于樸素，雖然鞋子看着很幹淨，卻也是老舊的款式了。
“你叫什麽？”
“陸亦臣。”男孩答。
季彥愣了愣，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
他有些震驚，“以你的成績，聽說已經被保送清華了不是麽？還賺什麽學費。”
“我想去哈佛。”說這話的時候，陸亦臣的眼睛亮亮的。
那時候的季彥只覺得這孩子有志氣。
他所不知道的是，哈佛正是夏紀年要去的學校。
……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季彥回過神，沒想到陸亦臣還在。
他拎起行李箱在家裏轉了一圈，最後推開了房門。
陸亦臣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季彥，雙眼通紅。
季彥推開陸亦臣，他已經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房子我交了半年房租，你可以繼續住下去。”
“彥哥。”陸亦臣緊張地抱住季彥，聲音低低的，有些顫抖，“你要去哪啊？”
“回長春，我想家了。”
“那……還回來麽？”
“不回來了。”
接着季彥感覺到自己的肩膀濕了，陸亦臣哭了。上一次他見這個人哭，還是三年前，夏紀年出國留學的前一天。
“那……我到時候去找你好不好？”
季彥沒有回答。
一股無法言說的悲傷侵占了陸亦臣的心髒，猛然占據他的身體。他緊緊抱着季彥，不想放手，也不敢放。
最後還是季彥掙脫了陸亦臣。
季彥轉身走了，拎着行李箱，一步一步下了樓。
走到拐角時，季彥瞄了陸亦臣一眼。陸亦臣低着頭，肩膀微微戰栗。
當天晚上，季彥坐上了回長春的飛機。
飛機上，季彥一遍遍想着陸亦臣站在昏暗樓道裏神情沒落的模樣。
其實當時他想問問陸亦臣愛不愛自己，可無論愛或是不愛，任何一個答案都令他害怕。
怕自己猶豫不決或怕自己心痛欲絕。
飛機上，季彥昏昏沉沉的。
過往在夢中一遍又一遍，重演。
……
“明天早點來，或者今晚，你晚點走，方便麽？”季彥看着對面十分養眼的陸亦臣，笑道:“我教你做冷飲，操作不難，你這麽聰明應該很快就會。”
陸亦臣低垂着眉眼，喝着涼爽酸甜的檸檬水，點點頭，“今晚就可以，謝謝。”
“不過事先說好了，十塊錢一小時。”
“知道了，謝謝。”
季彥把陸亦臣帶到後臺，開始教陸亦臣做冷飲。陸亦臣學的很快，在各種各樣濃縮果醬、奶茶粉、珍珠椰果面前，哪種飲品放什麽，比例是多少，季彥告訴他一次就會了。
季彥盯着認真操作的陸亦臣，由衷欣賞這樣的人。
第二天，季彥的店裏要比往常火爆一倍。
少女們擠在臺前，點名要陸亦臣做飲料。
季彥勾了勾嘴角，這就是帥哥效應的好處。
忙過中午，季彥端着一盤蛋炒飯出來，放到正要離開的陸亦臣面前。
“吃吧，我做的。”他從口袋裏拿出一疊紙幣，“對了，這是你剛才的工資。”
陸亦臣接過數了數，“怎麽多了十塊？”
“犒勞你的，收着吧。這個時候也沒時間買飯了，你快要上課了，趕緊吃吧。”
陸亦臣不解地看着季彥。
“吃吧，別客氣。”
陸亦臣沒再說什麽，将錢裝起來，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緊接着，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直到吃完一盤。
“好吃麽？”季彥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陸亦臣。
“好吃，老板，那我走了。”陸亦臣飛快跑出門外。
季彥瞧着陸亦臣的背影，不禁感嘆，少年人就是有幹勁啊！
當天晚上，陸亦臣忙完，有兩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在門口等他。
“陸亦臣！你快點啊！今天紀年生日！”
“沒事啦，你別催他。”
季彥聞聲看去，一個男孩穿着當下流行的短袖牛仔褲，說話的口氣痞裏痞氣的。
另一個男孩一身校服，臉蛋白中透着粉，斯斯文文的，笑起來很溫柔。
牛仔男孩繼續說:“兄弟，這可是你的生日，你要是不急，那我可無所謂喽。”
斯文男孩回道:“等一等沒關系的。”
而陸亦臣，正在後廚清洗模具。
季彥穿上圍裙，走到水池旁，“你同學在等你吧？去吧，這裏我來。”
陸亦臣搖頭，“不行，我的工作沒做完。”
“我來就可以了，別讓人家等，工資照開。”
陸亦臣猶豫了一下。
門外的牛仔男孩又叫了一聲他，陸亦臣脫下圍裙，擦擦手，背上書包，“謝謝老板，那我走了。”
“明天見。”
“嗯，再見。”
季彥收拾完後，看了眼時間，這個時候正好是球賽直播。他打開了店裏的小電視機，決定看完球賽再走。
球賽看到一半，季彥站在店裏手舞足蹈，為剛才進的一球高興歡呼，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回頭一看，是陸亦臣。
季彥愣了下，“你怎麽來了？”
“我可以在這兒待會兒麽？”陸亦臣的眼睛紅紅的，小嘴撅着。
季彥立刻答應了，估摸着這孩子是在哪受委屈了。
“來坐這兒，看球賽麽？”
陸亦臣坐到季彥身邊，搖搖頭。
“你喝酒了？”
季彥點點頭又搖搖頭，“沒喝多，一點點。”
“怎麽了？”
“……”
季彥見陸亦臣沒說，看樣子是不想說。畢竟是人家的私事，也就沒多問。
此時正是關鍵時刻，季彥不禁把目光轉移到電視上，專心致志看球賽。
“他……要……”陸亦臣小聲嘀咕了句什麽。
“啊？什麽？”季彥仍舊盯着電視。
接着季彥被人一把抱到懷裏，耳邊傳來失落的聲音:“他要出國了，他不要我了。”
“啊？什麽？誰？”
“老板我是不是有病啊……我喜歡男的。”
季彥忽然愣住。
許久後，陸亦臣睡着了。
季彥坐在他身邊，輕聲道:“你沒病，這不是病。”
我也，喜歡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