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除了自己的名字就識不得幾個字了, 更聽不懂那什麽詩詞歌賦中的家國情懷與兒女情長, 與大多數女子一樣, 她有一雙巧手, 卻沒有一顆識文斷字的慧心。換句話說, 她的慧心全用來維持生存了,哪裏有空去想什麽活着的意義呢!可是這段日子,她心裏煩悶的緊,如今又聽到兩個孩子一句接一句地叫自己幹娘, 心裏更糊塗了, 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麽呢?

難道是嫁一個稱心如意的好人嗎?所謂稱心如意是指家裏衣食無憂呢?還是一定要對她好呢?或是一起生養幾個孩子共享天倫之樂?難道她嫁人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為了吃喝抑或是被人愛還是說是為了傳宗接代?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如果是嫁一個能讓她衣食無憂的男人,崔福安已經給了她啊, 如果是嫁一個對她好的男人,崔福安一直都愛着她啊,而且他對她處處都好啊,如果是為了生養孩子共享天倫之樂, 崔福安确實做不到跟她生孩子,但是收養的孩子不一樣能享天倫之樂嗎?這個孩子這麽乖巧,養着也舒心。

想來想去, 她的所思所想竟然都彙集到崔福安一個人身上, 這些日子到底是怎麽了, 不管做什麽都會牽扯到他。

譚淑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喜歡上崔福安的一天, 一來她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愛上一個太監, 其次崔福安還是他的師傅,她是萬萬不能接受的。譚淑婉躺在床上聽着旁邊肖承恩的呼吸聲,心裏亂成一團麻,她既不能否定自己的想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想法,她甚至覺得自己一定是因為太閑了所以才會想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這個晚上,她做了幾個與睡前所思所想全然相反的夢,第一個夢裏,她成了官府人家能識文斷字、舞文弄墨的小姐,喜歡穿漂亮的洋裝,臉上無時不是自信的笑容,無論走到哪兒都被一群人簇擁着。社交場上,她的眼裏沒有任何男人,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為國出一份力,将那些外國人趕回他們的國家去。

可是卻老是有個小太監跟在她身邊,當她與那些達官貴人談笑風生的時候,那個小太監便跟在她身後替她端茶倒水,當她出門的時候,那個小太監又變成了跟在她身後撐傘的人,她與人唇槍舌戰,他也要攙和兩句,有男人靠太近了,他就上前拉開那些男人的距離,像是不讓他們占她的便宜,他出現在她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在她上了戰場,他也跟着一起去了,明明是那麽一個畏畏縮縮的慫包,在槍林彈雨中卻沖在了她的前面,當他替她挨下火藥的時候,她才第一次碰到他。

以前,他都是跟在她身後默默地做事的,老是低着個頭,默不吭聲,讓人記不住他什麽樣子,可當他滿身血污倒在她眼前,以前的點點滴滴立馬湧現到她腦海裏,一直以來,這個小太監以各種身份出現在她的身邊,偶爾一擡頭,四目相對,她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熱忱,今日她将他攬在懷中,泣不成聲,他還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安慰她別難過,他笑着對她說“來生他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娶她回家。”

她在夢裏難過得哭出了聲,吵醒了肖承恩,她聽到婉姨大喊着福安,爬着要起來的時候,手碰到了枕頭,有些濕,又聽到婉姨在哽噎着哭泣,便推了推她,将譚淑婉喚醒了,“婉姨,別怕,快醒醒,是夢呢!”,她以為譚淑婉是被噩夢吓着了。

被肖承恩叫醒後,她的心仍半留在夢裏,難過得厲害,崔福安死了,還死在她的面前。譚淑婉抓着被子任眼淚流下,悔恨她沒有好好珍惜這個默默守在她身邊的男人,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肖承恩見婉姨魔怔了一般,又輕輕地推了推她,小聲安慰道:“婉姨,夢裏的都是假的,你別怕。”說着,她用手背替譚淑婉抹去眼淚,拍了拍她的被子,譚淑婉這才從夢中那個故事走出來。

她重新替肖承恩蓋好被子,擠出笑容溫和地說道:“你快睡吧,是我不好,吵醒你了。”

“婉姨別怕,我在你身邊呢!”

肖承恩的話聽着暖心極了,這個小丫頭倒是很會照顧人。

離天亮還早着呢,譚淑婉重新躺下後,翻來覆去睡不着了,她還在想那個夢,真是奇怪,以前做了夢,很快就忘記了,可這次,那個小太監臨死前躺在她懷裏的眼神在她腦海裏始終盤旋不去,譚淑婉記不起那個小太監的臉長什麽模樣,但是她卻清晰地記得初看見那個小太監的悸動,那種感覺,分明是崔福安啊!

心裏念着崔福安的名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這次她又做了奇怪的夢。夢裏,她成了一個小丫鬟,那戶人家的管家對她特別兇,甚至都不讓她吃飽飯,是夥房裏的那個廚子時不時地送些東西給她,後來那戶人家的少爺敗光了家産,要賣了所有丫鬟,是那個夥夫用他積攢下來的所有銀子買下了她,他帶着她回了他的老家,過上了清貧卻開心的日子。

或許是這個夢還合她心意,一覺醒來的時候,比往常要晚很多,院子也鬧騰騰的,是孩子們在說話,譚淑婉扭頭一看,果然肖承恩早就起了床出去玩了。她忘了昨晚做的夢,也不記得半夜驚醒被肖承恩安慰的事,走到院子的時候,見三個孩子和崔福安齊刷刷向自己看過來,疑惑極了。

肖承恩跑着過來拉住她的衣袖對她說道:“婉姨,你醒了,幹爹熬了百合粥,快去喝些吧,幹爹說百合粥可以安神的呢!”

“安神?怎麽突然想起熬這個粥了?”譚淑婉見崔福安看着她的眼神不比平常,感覺怪怪的,便低下頭問肖承恩,不敢直視崔福安。

“是幹爹特地給婉姨做的,昨晚婉姨不是沒睡好嗎?我跟幹爹提了,他就多做了一份。”

今早肖承恩和肖拾祿兩兄妹在院子裏打鬧的時候,崔福安順嘴問了問他們昨晚睡得好不好,肖承恩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她昨晚睡得很舒服,可是又多嘴提了句婉姨睡得不好。崔福安聽了便問她,她就将昨晚的情景一一道來,說婉姨昨晚前半夜做了噩夢,一直在哭,還時不時大喊什麽福什麽安,她叫醒婉姨後,婉姨還發了會兒呆,後半夜婉姨倒是沒再哭了,就是說了幾句夢話,不過忘了說了些什麽,她自個兒也在夢中不清醒呢,哪兒記得住這些。

崔福安聽了肖承恩的話,也是呆住了,莫非她夢裏念的名字是他嗎?也不知道她竟然夢了些什麽,竟然會喊他的名字,還哭了。由此剛才譚淑婉打開門瞧見他的時候,他就留心了她的眼睛,果然是沒睡好,下眼袋青黑,還腫了,是真的哭過了。

“你跟他說這個幹嘛呀?”譚淑婉聽肖承恩說起昨晚的事,忽地就想起了半夜哭濕了枕頭的蠢樣子,還有那兩個莫名其妙的夢,難怪剛才崔福安會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呢,一定是誤會了,可她又不能冒冒失跟他解釋。

“幹爹問了,我就說了。”

譚淑婉念着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就匆匆進了廚房,此刻呆在院子實在太難為情了。可在廚房裏,她仍能聽見院子裏的聲音,是那個看上去病恹恹實際上卻頑皮得很的汪秋水在說話,他在跟肖承恩說笑呢,這孩子也真是的,一大清早就跑過來玩了。

她用水撲了撲臉,才覺得心靜下來了,忽地崔福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昨晚睡得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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