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邢玥怎麽可能給他打電話?
看到來電顯示,邢舟愣住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中隐隐浮現。
他接通了電話,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對面傳來邢玥的哭聲:“邢舟,媽媽被送到醫院了,求你來幫幫我,我好害怕……”
邢玥聲音哽咽,甚至像是歇斯底裏的哭喊,邢舟的心髒重重地跳了幾下。
“玥玥別慌,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媽媽早上的時候還好好的……我上午沒課,多睡了一會,醒來就發現媽媽暈倒在地上……姨媽他們出國旅游,電話打不通……我一個人……”邢玥邊哭邊說,颠三倒四。
“你現在在哪?”聽到這裏,邢舟也開始着急了,但在邢玥面前,他需要保持冷靜。
“醫院……我在第二人民醫院!你快來啊……嗚嗚嗚,我怕……哥,我怕……”
邢玥從小到大就沒叫過邢舟幾次“哥”,這一聲飽含依賴的“哥”直接牽動了邢舟最柔軟的心弦,是一個小姑娘在向自己的哥哥求助。
“別怕,玥玥別怕,哥馬上就到,你先在醫院呆着,不要亂跑。”邢舟努力将聲音放的沉着,他安撫着邢玥,快步下樓。
學校是去不了了,他必須趕快回C市,研究生請假的流程繁瑣,而媽媽和邢玥那邊又讓他牽挂不已,他沒時間等,只能先給同學打電話簡要的說明了一下情況。
邢舟到C市第二人民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天色已暗,醫院一樓燈火通明,他剛走進大門,就被一個人闖入懷裏,是邢玥,她塗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緊緊的抓着邢舟的衣服,沒有化妝的臉上滿是淚痕,一頭紫紅色的頭發也亂糟糟的耷拉着,沒有半分從前嚣張跋扈的樣子。
“你終于來了。”邢玥剛說完這句話就開始哭。
邢舟環住邢玥的後背輕輕拍打,“別哭了,帶我去看看媽媽吧。”
“嗯。”邢玥吸了吸鼻子,帶着邢舟往電梯門走去,一路上都抓着邢舟的衣擺不放。
媽媽還未蘇醒,正躺在重症監護室裏,邢玥又哭哭啼啼的,根本就說不清楚所以然,邢舟決定先去找醫生詢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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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邢舟要走,邢玥連忙死死抓住邢舟的胳膊,“你要去哪?你要丢下我嗎?”
“我只是去找醫生問一下。”邢舟柔聲道。
“我跟你一起!”邢玥緊跟着他往前走,生怕他跑了一樣。
邢舟無奈,只好讓她跟着,然而到了醫生辦公室門口,邢玥卻說什麽也不肯進去了。
“那你在門口等我。”邢舟拍拍邢玥的手背,示意她放開自己的胳膊。
“嗯。”邢玥點頭,然後又拉住邢舟,“醫生跟我說情況不樂觀,媽媽她……不會有事吧?”
邢舟沒有回答她,只是回了一個安撫性的笑容。
“醫生您好,我是柳俪的家屬。”
邢舟站在醫生對面,聲音終于有一絲顫抖,他既要掩飾自己作為兒子的不安,又要僞裝成一個獨當一面的哥哥,這讓他手心源源不斷的冒出冷汗。
“請坐,門口那個是你妹妹吧?她說要等她哥哥來。”醫生扶了扶眼鏡,調出了一個醫學影像圖,“對于你母親的病情,我就明說了,我們初步判斷為腦部腫瘤。”
“已經大面積壓迫神經。”
“我們會在明天組織讨論治療方案。”
“希望家屬不要放棄希望。”
……
重症病房外面是一層透明的玻璃,隔着玻璃,邢舟沉默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她面色蒼白如紙,平素裏那麽強勢一個人,也會脆弱的倒在疾病的魔爪之下。
耳邊是邢玥的抽噎聲,邢舟用手觸摸了一下冰涼的玻璃,心裏泛上一陣酸楚。
即使媽媽說要和他斷絕關系,但依然改變不了他是被誰撫養長大的事實,遙遠的曾經,她還抱着自己唱過搖籃曲,她也曾為自己的每一個進步欣慰不已。
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呢?是爸爸去世的那一刻嗎?也許是更早之前,邢玥出生的那一刻。
其實早在那天,她在爸爸墓前趕走他的時候,他就全都理解了,所有的母親都是偏向于自己的孩子的,怪就怪在他是個沒有自己母親的孤兒。
邢舟将頭抵在玻璃上,可他現在別無選擇了,他必須做她的兒子、邢玥的哥哥,為了爸爸,也為了自己。
……
厲水抵達A市國際機場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實在無法放下對邢舟的牽挂,心中的不安早在邢舟一夜未接電話之後就被無限放大了,他終于一刻也等不了,只能提前回國,這是他第一次不顧自己的工作和職責任性妄為,但他并沒有告訴邢舟他提前回來了。
A市靠近北方,十一月的夜風早已經泛着冰涼,厲水下了出租車,逆着風快步走進了公寓樓棟,整個樓道只有皮鞋的響聲和行李箱滾過的聲音,還有他控制不住的心跳聲,他将手握拳放入口袋,碰到了一個絨布盒子,裏面裝有一枚精致的限量版胸針,是Eric幫忙選的,他還沒想好是送給厲荔還是……送給邢舟。
厲水這個人其實并不相信所謂直覺,但當他打開門的時候,室內濃重的黑暗卻撲面而來,與一年前的場景瞬間重合。
屋裏沒有開燈,就代表着邢舟不在。
厲水打開客廳的燈,眼前的景象讓他定在了原地。客廳的地上放着幾個行李箱和背包,以及一些生活用品,那盆仙人掌也放在行李箱上。
厲水腦子轟然一亂,連公寓大門都顧不上關,大步走向他們的卧室,卧室裏幹幹淨淨,衣櫃的一半已經被清空了,只留下了屬于厲水的衣物。
他又去了邢舟的書房,果不其然,跟那半個衣櫃一樣,空空如也。
東西都已經被收好了,整整齊齊的放在客廳。
所有的不安悉數靈驗,厲水慢慢的坐在邢舟的電腦椅上,他突然感到少有的茫然,僅僅是外出大半個月,為何家裏翻天覆地的變了模樣?任憑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媽媽的病情已經确診,醫生的意思是要盡早做手術,第一次手術的日期就安排在三天後。邢玥已經被邢舟勸回家睡覺了,她這兩天都和邢舟一起窩在醫院的公共長椅上,把自己弄得邋邋遢遢,完全沒有了當初嬌縱的小公主模樣,邢舟看着有些心疼。他并非一個可以不計前嫌的聖母,但他卻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他沒辦法看着自己從前疼過的妹妹這樣。
淩晨一點,邢舟坐在醫院樓梯口的窗邊啃面包,思考着醫生對他說的話,由于病情發現的不及時,手術治愈的成功率大大降低,術後的康複工作和大額費用也成了問題,好在邢玥是知道家中存款密碼的。他眼睛無意識的看向夜空,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是厲水。
這兩天忙着安撫邢玥,忙着與醫生交流,連粉色的婚禮都沒能趕去,一刻不停的連軸轉讓他險些忘了眼下還有一個巨大的難關等着他,他這才意識到,厲水好像兩天都沒有給他打過電話,可他怎麽會在這麽晚打給他?
邢舟清了清嗓子,确定自己沒有任何異常之後才接通電話。
“喂,厲水。”
“小舟,你在哪裏?”
“我在家裏睡覺,怎麽這麽晚打……”
“你真的在家嗎?”厲水打斷了他。
對面是厲水,沒錯,明明是平靜的問話,可邢舟卻從他的語調中聽出了前所未有的危險氣息,像隐匿在靜水之下即将噴湧的海嘯。
“嗯,在家。”邢舟的指甲陷進肉裏,依然強行說出了謊話。
“可我現在就在家裏,我找遍了每一間屋子也沒有找到你。”
厲水陡然急促的語氣頓了一下,難以置信道:“小舟,為什麽要騙我呢?”
邢舟沉默了,厲水像是在等他一樣,跟着他一起沉默。
原來厲水已經提前回來了,那他一定看到了自己放在客廳的行李,他一定很失望,原來這麽久,自己一直在騙他。
邢舟心裏驀然一疼,像是被針紮過的惶恐,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是很怕厲水對他失望,可失望是在所難免的,因為他答應過厲父,他更不想讓厲水陷入兩難。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得他臉頰冰涼,他努力了好幾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說:“嗯,我要離開了。”
“你說,離開?”厲水幾乎是咬牙問出的這兩個字。
“對,我想和你分開,原因我想以後再告訴你,是我當初先追求的,由我來結束也說得過去,我知道這很突然但是……就這樣吧,很晚了,我先挂了,過兩天我會叫人去搬我的東西。”
邢舟平靜的、一口氣的說完,他仿佛靈魂出竅,毫無作為的看着自己的軀殼說出這樣的話,每一個字都帶着剝皮抽骨的血肉。
原來說分手也不是他想象的那麽痛嘛,他麻木的想着。
“小舟,不要挂電話!告訴我是哪裏出問題了?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麽好嗎?”
厲水聲音再次從手機中傳出,經過邢舟的耳膜,鼓動着他的心髒,這不像厲水,厲水從來不會這樣慌張。
邢舟搖着頭,切斷了通話。
他繼續坐在窗臺邊上吃面包,等到有鹹鹹的液體混入面包被他吃進嘴裏的時候,他才放聲痛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