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 52
人的一生陷入無盡學習的漩渦裏。
學着說話走路,學着慢慢認識這個世界,學着被這個世界接納,學着迎接無數形形色色的眼光。
現如今,宣紫又多了一條,學習和安宴做……朋友。
過去如此多年,宣紫的認知,始終停留在愛他或是更愛他,朝夕之間成了最普通的友人關系,這教她難以想象。
還不如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好了。
幸而這個新朋友,并非是纏人的個性,那一日告別之後,宣紫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裏都沒再見過他。
時間很慢但很平穩地流逝。
手機上除了幾條工作短信,宣紫始終沒能收到孟溪林的消息。
她猜想他大約遇上了家庭的阻礙,一邊是極力撇清和她的關系,一邊又是無論如何要和她攜手共度的執着,矛盾之後,應該鬧得很不愉快。
而安宴……安宴那邊,她壓根沒有告訴過他號碼。
小艾應該已經補全了神話學長安宴的所有傳說,其中必定要提到一出女友狠甩,他又苦苦挽留的橋段。
所以近來每每一起加班,小艾臉上始終有一種欲說還休的表情,心中怦怦亂跳的小八卦将她打得頭昏腦漲,可又不好意思直問:宣姐你當年怎麽那麽狠心?
宣紫在她第八百次拿好奇的眼光偷偷自己的時候,忍不住說:“有什麽就說吧,千萬別憋壞了。”
小艾臉刷的紅了,裝可樂的時候手一抖,泡沫從杯沿滑到手面,“哎!”她連忙關了機器。
宣紫遞過來抹布,小艾呢哝一句謝謝,聲音細如蚊蠅道:“宣姐,其實那些傳言我壓根不信。”
宣紫擦着臺面,睨她一眼,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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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安宴重病,你離他而去的呗。”
“呵……”她笑:“真知道了啊。”
小艾撓撓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我覺得事實的真相根本不是那樣的。我和你呆了這麽久,知道你這個人好,心腸又軟,總是寧可自己受欺負也不願和人多争執。”
宣紫一挑眉:“我這麽聖母呢——你千萬別那麽早下結論,萬一我還真就是怕他死,怕他耽誤了我青春呢。”
“說真的呢。你不會是那種人,你當時走,一定有什麽苦衷,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就是知道,安宴也知道,不然上次怎麽會送你回家,看你的時候還那麽溫柔。真發生了那種事,他恨你都來不及吧。”
宣紫言笑晏晏:“萬一他傻呢?”
“……”
宣紫去收拾桌子的時候,小艾又沖過來,顯然對這個故事還沒有死心。
宣紫将消毒水塞進腰包,一手搭在桌子邊看她,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小姑娘。”
小艾一臉的不解。
“我一個朋友的故事。他和女朋友也是大學同學,因為彼此地位懸殊,兩個人為了在一起不惜和家庭反目,日子一度過得非常艱苦。後來那個女孩家中遭遇變故,我朋友的母親又對她奚落了她一番,女孩一方面因為驕傲,一方面又确實有困難,拿了他們家一筆錢,答應和我朋友分手。”
“後來呢。”
“後來又一次相逢,但朋友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盡管心裏一直沒有放下,可也習慣了沒有她的生活。兩個人的結局很不好,我的朋友結了婚,但婚後還是我行我素,在女人堆裏麻痹自己,至于那個女孩不僅事業停擺,生活也出現了問題。”
小艾唏噓,但又認真地說:“這和你的故事不一樣。”
“不,是一樣的。”宣紫不自主地握了握手,“你說得不錯,當年我走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可我和那個女孩一樣,太驕傲太自以為是,以為轉身而去,再回頭的時候還能找回那個他。可感情這種東西就是這樣脆弱,稍不留神,就往另一條軌道上偏轉,沒有例外不分男女——或許咬一咬牙堅持下去,就能等到希望走到白頭呢。我一直安慰自己當時離開是為了救他,可事實是,我那時實在太膽小了,怕他先走一步離開我,所以頭也不回地先離開他。”
小艾不再說話。
淩晨送宣紫回去的時候,她方才又扭扭捏捏地問:“你和安宴真的不可能了,是不是因為他有女兒了?”
宣紫從後座跨下來,笑着拍她的肩,“唔……你沒聽上次我們說話嘛,他是快要結婚的人了。他未來的太太是個很好的人,而且她愛安宴的程度一點不比以前的我少。”
“怎麽能這樣……”小艾撅着嘴。
“沒事啊,我和安宴……”她眼神暗了暗,“還是朋友。”
***
離農歷新年不到半個月的時候,城市的第一場雪落了下來。
宣紫剛一起床,迎面而來是一片白皚皚的雪,恍惚之中像是回到了遙遠的雪國他鄉。
孟溪林忙得像是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醫生,梅麗照料她起居的同時全天候地監視她的行蹤。
她眯起眼睛,覺得那些事仿佛隔了一個世紀那麽遙遠,細想想,原來才只過去了一整年。
總監一大早就來電話,囑咐她晚上有個重要的飯局要赴。宣紫連忙和餐廳那邊打招呼,下班後又匆匆回去換了件能看點的衣服。
剛出了宿舍大樓,總監的車子已經等在樓下。
宣紫剛一坐上副駕駛,德國佬在後頭給她豎起大拇指,“真漂亮。”
她扭過頭來沖他笑,說:“謝謝。”想了想,又問:“晚上是什麽客人?”
“是驚喜。”男人強調:“你一定會喜歡的,喬安娜。”
宣紫一頭霧水,直到坐在包廂的隔間裏等待,侍應生問了三遍是否可以走菜後,驚喜這才終于姍姍來遲。
門開的那一瞬,宣紫忽然沒來由的一陣心悸,身邊的人都站起來,總監捧着圓滾滾的大肚子搖搖擺擺走過去,用極生的中文說:“安先生!”
宣紫正起身,稍一擡頭,撞到安宴明亮的雙眼。她讷了讷,終于穩下狂亂的心跳,走過去,站在總監後頭,沖他點了點頭。
剛與總監握過手的安宴很自然地将手伸到她眼前,說:“你好,我是安宴。”
宣紫挑了挑嘴角,配合他,“你好,我是翻譯,宣紫。”
總監眉毛幾乎擰到一起,很疑惑地看了看安宴,又看了看宣紫,表情相當複雜。
酒桌上沒什麽花樣,無非是你來我往,觥籌交錯,再豐富的佳肴只是背景。
筵席的主角是安宴,因而陪着的每個人都端着酒,首個要敬的就是他。
安宴喝酒很爽,來者不拒,一臉我幹了你随意的樣子,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勢。
桌上一圈如同被一點就着的柴火,更加熱火朝天地敬酒喝酒,幾輪下來,酒瓶子空了一地。
宣紫埋頭吃菜,時不時膽戰心驚地看一眼他。
這樣喝,胃能受得了嗎?
總監紅着一張腫臉,滿身肉堆到椅子裏。人醉迷糊了,趴在桌沿眯了好一會兒,呼嚕聲肆起。
宣紫趕緊戳他胳膊,将人弄醒了。德國佬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叽裏咕嚕說了一通德語,一個音一個音從喉嚨口裏冒出來,罵人似的節奏。
宣紫只能懂個大概,想提醒他說英文,他已經架起酒瓶子往宣紫空了的杯子裏倒,嘩啦啦大半杯下去,宣紫連忙攔住了。
“夠了,夠了,我不會喝酒的,總監。”
總監攤着手碰了碰杯子,又指了指安宴的方向。
四周有人起哄,“美女不要吃菜了,趕緊給我們安總敬一杯酒。”
“是啊,大家都敬過了,就剩下你一個了。不要害羞嘛,我們安總人很好的,要是被我們安總看上可是你的福氣。”
“別瞎開玩笑,我們美女臉皮薄的!”
一群醉鬼大舌頭,再折騰下去,不知道還要說出什麽好。
宣紫只好硬着頭皮站起來,端起酒杯,出了座位繞到上座。
安宴已經端着酒杯轉過身來,面對她,一臉淡淡的笑。
宣紫說:“安總,我敬您。”
旁邊有人叫好,說:“感情深,一口悶!”
宣紫咽了口唾沫,手都發顫,聽到安宴這時說:“宣小姐會喝酒麽?”
宣紫一怔,搖了搖頭。
“不會喝還來敬酒,待會兒宣小姐醉倒了,誰來送?”
四周一片“我來送”。
安宴笑道:“這樣吧,宣小姐的心意我領了,我的這杯酒我照喝,你的放在這兒,我當你喝了。”
“安總真是惜香憐玉!”有人喊。
他瞳仁清亮,只是因為微醺略略染上薄霧,視線在她身上逡巡的同時,帶着一種酥麻的觸感,教她屢屢頭腦發麻。
宣紫拒絕他的好意,說:“我幹了,您随意。”
舉着杯子剛碰到唇邊,安宴忽然站起來,在熱辣的液體滑過舌尖的時候,将酒杯從她手裏拽出來。
宣紫一臉驚奇地盯着他,他垂着頭,杯子舉在她臉側,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聽話。”
下一秒,仰面将整杯酒灌了下去。
四周掌聲雷動。
“安總好酒量!”
拼酒的下場便是,吃過飯,除了一直認真吃菜的宣紫,桌邊橫七豎八躺了一圈人。
各自的司機都來善後,宣紫去扶自家總監,被德國佬一膀子揮開,很慎重其事地告訴她:“去送安先生!”
“咚”的一聲,頭砸在桌上,又昏睡過去。
安宴意識尚算清明,勉強撐着臺子站起來,走了幾步卻彎腰扣住膝蓋大喘。他酒喝得越多,臉色越白,刷了膩子的牆似的,白得厚重。
宣紫盯着他看了幾秒,實在沒能忍住,走上前去,扶住他的胳膊,人還逞強,說“我沒事”,宣紫搖頭道:“上了車再說。”
司機小劉等在車邊,見人下來了,連忙開車開門來迎,将安宴順利塞進後車廂,這才發現送他過來的是宣紫。
小劉特順溜地喊了一聲:“太太——”轉而發現說錯了話,尴尬地扯了扯戴着的白手套。
宣紫倒是沒什麽反應,淡笑着說:“好久不見。”
小劉又轉去另一邊開了門,說:“我順道送你回去吧,宣……小姐。”
“不用的。”
“沒事,真的是順路,安總在開發區那邊新買了房子呢。”
這裏裏她住的地方确實挺遠,這個點了,公交已經停運,地鐵又沒延到那邊。宣紫看了看車裏閉着眼睛的安宴,決定還是不要和錢和自己的兩條腿做對。
一路上,安宴始終窩成一團,頭倚在玻璃窗上,睡得非常安詳。
路過一半,宣紫問小劉,“開發區那邊的房子,買了很久了吧。”
小劉說:“哪能啊,從付款到拿房子,離現在最多不超過兩個月的時間,真正收拾東西過來住還不到半個月。”
她眉頭一擰,“那默默上學怎麽辦?”從那棟別墅開到開發區的幼兒園,橫跨一整個城市啊。
“就是不方便啊,每天早上都要早起一個小時,繞到環城高速上錯過早高峰的堵車。這兩天小姑娘鬧脾氣不肯去,安總正想辦法讓她轉校呢,以後來開發區這邊的幼兒園念。”
“……”這和她之前掌握的信息太不一致了。
他說的明明是為了擇校才搬了家,怎麽到了小劉這裏就成了搬家後才轉的學校。
而兩月之前,正好是她回到這裏的時間。
她偏頭看了看安宴,他美好的側臉隐匿于一片小小的黑暗之中,深沉的仿佛是一個輕易會被打碎的夢境。
宣紫和小劉分別架住安宴的左右胳膊,送他進了別墅。
家裏有傭人跟過來,拿了幾雙拖鞋要他們換上。宣紫将安宴轉給傭人,自己蹲下來給他換鞋,聽到頭頂上不輕不重的一句咕哝:“這個月的第幾次了都。”
小劉給人使眼色,說:“好好照顧着,抱怨什麽。”
“不是嫌麻煩啊,總是這麽喝,對身體不好的,最近還老是鬧胃疼,吃多少藥都沒止住,昨晚上還疼得直淌汗呢,醫生來打了一針才睡下。仗着年紀輕,也不能這麽作踐的。”
“你少說兩句。”
宣紫不動聲色地站起來,說:“我就先走了。”
小劉急了,拿腳去勾她,央求道:“好歹等安排安總睡下您再走吧,我還要送你呢不是麽。”
“這兒離我宿舍挺近了。”
“宣小姐是要我掉飯碗嗎?”
宣紫只好一路跟着,等人将安宴放下了,小劉又說:“我下去發動車子,宣小姐你去弄塊濕布給我們安總擦擦臉吧,除了你,他從來不讓別人碰。”
說完将傭人招呼出去,臨走前還把房門給關上。
宣紫哭笑不得,可這種時候,好像一切争辯都失去了意義,她果真去洗了毛巾給安宴擦臉擦身子,又拿了套家居服給他換上。
房間依舊維持着安宴一貫的風格,簡約到底,色彩單調,另外,沒有女人的東西。
一件也沒有。
她坐在床邊,靜靜望着沉睡中的男人,手沿着他的臉部的線條輕輕劃過,描摹他俊美的輪廓——這場景似曾相識。
房門忽然被人開了一條縫,半晌,那人将門又開大一些,伸進來一個圓圓的腦袋。
默默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傻愣愣地沖宣紫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