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系統分不出來面前飛艦的主人究竟是星際世界裏那對雙胞胎葉珩和葉瑾中的哪一個, 林淩也分辨不出來。
他們兩人長得本就一模一樣,經過時間的洗禮,身上更是多了些了林淩所不清楚的東西,更加難以分辨。
所以林淩沒有貿然地開口打擾——要是叫錯人了那可真是慘案發生現場, 對面的臉色大概率會變成烏青色的。
飛艦通道面前的青年也沒有主動開口, 他的嘴唇很薄, 透着一股薄情的味道,此時正緊緊地抿着。青年好看的碧藍色眼睛應當是如晴空大海一般,可此時卻透露着難以置信的波瀾。
林淩已經在思忖着現在轉身就走當一個路人還來不來得及——但是他随即想到這招已經在秦安那邊用過了, 并且系統的存在也深深地将他給出賣。
青年這時候終于調整好情緒開了口,聲音是跟他的金黃發色一致的磁性:“你竟然躲在這裏。”
當他開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周身的凜然氣勢随風而散, 反倒是看上去溫溫和和, 判若兩人。
青年上前一步, 讓開了通往飛艦內部的通道。他給林淩留了距離, 一舉一動都是恰到好處地如沐春風, 雖然他沒有給出選擇的權利, 但姿态始終是美好的, 将身體包裹在了糖果的外衣下面。
系統在林淩耳邊斬釘截鐵地說:“是哥哥!是葉珩!”
帝國皇長子葉珩, 國民對他的評價只有一個詞:完美。
他是完美的皇長子, 高貴大方,高高在上, 又沒有貴族的趾高氣揚, 是帝國人民心目中名副其實的皇子, 下一任帝國的繼承人。
如果是葉珩的話,那……應該是沒有危險的。
——嗯,瞧這雲淡風輕的語氣,這不帶感情的眼神,這灑脫的動作,也許他早就結婚了,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只是來跟自己這個老朋友敘個舊!
林淩這麽想着,打哈哈地開口道:“什麽叫躲?這話多難聽?我只是來這裏住了一段時間,我等會還有事呢,不送了啊,葉珩。”
青年默認了他叫出的名字,舒眉一笑,淡淡地說:“不是刻意躲起來,我又怎麽會尋不到你?”
他這句話說完,像是立刻反悔了似的,斂去了眉目間的神色,繼續道:“上來喝杯茶吧,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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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淩:“…………”
——上去感覺很危險!
——好糾結!那可是帝都許多達官貴人都一杯難求的龍吟啊!想喝!那濃郁的口感……
黑發少年沉吟間,忽地留意到了葉珩的動向——他封住了他想逃走必經的那一條路。
表面上有許多條路,但實際上一天都走不通。
這真的是葉珩嗎?
林淩輕微地挑了挑眉,既然沒有選擇的權利,他也不再遲疑,幹脆地踏上了傳送帶。
電光幻影間,他來到了飛船內部。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帝國艦隊,他早些年還坐着這艘飛艦四處軍演來着的,現在看來,一切都沒有變過。
飛艦內部分有多個艙室,剛剛傳送至的是會客室,大廳上空懸挂着一個帝國疆域的縮影,在半空中散發着幽暗的光芒,是飛艦智能S號的載體。小機器人托着茶盤等待着客人的光臨,材質特殊的軟椅完美符合人類的脊椎,躺上去舒服得想讓人打滾。
黑發少年普一出現,那小機器人頓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結結巴巴地說:“少、少尉!!!”
林淩怔了怔,他啥時候變成少尉了?!
還沒等他提問,系統已經将剛才和S號交流得到的資料整理了一下挑出來說給林淩聽:“你在琉土星炸死後,帝國皇帝感動萬分,将你追封為上尉。”
林淩:“…………”
小機器人如果是真人,看上去倒真是激動的要流下兩行熱淚來,可惜他的身體裏只有機油,但仍然眼眶看上去有些濕潤:“少尉!我就知道您沒有死!殿下也是這麽認為的——”
“好了,安,”跟随在林淩身後進來的金發青年笑了笑,阻止了小機器人繼續賣慘,“不提這些了,先倒杯茶吧。”
小機器人大力點頭,下巴戳在外殼上,啪嗒啪嗒地響着。他曾經也服侍過林淩很長時間,還記得他的口味,在龍吟中加了一些釀泉,平衡了一下它過于香膩的口感,将那杯熱騰騰的透明液體裝入龍形的杯子中,端給黑發少年。
林淩接過了杯子,還不忘向小機器人說了句謝謝,換來了小機器人的熱淚盈眶。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股懷念已久的美味溢滿了口腔,讓他沒忍住一下子灌了小半杯下去。
當他放下杯子的時候,在對面坐着的金發青年的碧藍眼眸裏捕捉到了一絲一閃而逝的情緒——那點接近于負面的複雜情緒就像是一滴融入大海的雨水,很快便消失不見,當他再凝神看去的時候,對方的眼睛裏只剩下了溫和的懷念。
葉珩也拿起了一杯龍吟,但并沒有喝下去,他看着林淩,問他:“味道如何?”
林淩的視線落在了他的右手上——在他的右手食指戴着一枚鑲嵌着紅色能源石的指環,那是帝國皇長子的象征,完美地契合了青年好看的手。
葉珩見林淩沒有回答,跟随他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手。他放下杯子,大方地湊到林淩面前給他看:“怎麽,忘記這個了?還記得嗎,這還是你當時給我戴上的戒指。”
說到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男人好像有些甜蜜,沉浸在了過去的回憶裏——只是眼眸不為人知地閃了閃。
——以我之名,奉你為王。
林淩當然記得。
但是——
黑發少年推開面前的杯子,他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聲音不大不小:“我當然忘記了,葉瑾,我怎麽不記得我給你戴上過這枚戒指?”
青年看上去很無奈地搖了搖頭,金色的發絲如風拂過的麥穗一般在他的腦後飄揚,他好聲好氣地解釋:“你連我都認不出了?我怎麽會是葉瑾?”
林淩不為所動,他覺得對方的演技好到可以去跟秦安pk一哈了!萬萬沒想到,星際裏最強的演技派就是你!
黑發少年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強硬:“葉瑾,你把你哥怎麽了?戒指怎麽會在你這兒?”
青年臉色的笑意在他的質問之下漸漸散去,猶如換了一個人一般,向後懶洋洋地躺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啊,還是被你看出來了,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葉瑾用手揉了揉臉,兩條長腿四平八穩地踩在了地板上,随意地抓亂自己的金發:“你是怎麽認出我的,我跟哥哥相差的很大嗎?”
林淩搖了搖頭,語氣強硬,想讓面前的青年放棄轉移話題的想法:“你裝的一點都不像,葉瑾,你哥哥究竟去哪裏了?為什麽是你在這裏?”
葉瑾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他低頭轉弄着自己手上象征着至高無上權力的指環,将話的尾音拖長了調子說:“這麽想要見葉珩?那你把我當成葉珩不就行了嗎?畢竟我和他長的一模一樣——”
林淩警告性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葉瑾。”
葉瑾這次終于是褪去了原先那些懶洋洋的情緒,他繃緊了身子,像一匹蓄勢待發的獅子,碧色眼眸危險性十足:“你不要這麽叫我,林淩,我費盡心力,每日每夜都在找你,你卻一直在想着葉珩——不要再試圖刺激我了,你知道的,我的脾氣并不好。”
青年這些話說來平靜,可那些字句下面一筆帶過的是無數個日日夜夜,無數次期待過後的失望,是每一夜的輾轉反側。
他在林淩戰艦爆炸的地方徘徊了十個日夜,親身走過每一個臨近星域,他封閉了林淩的機甲,一次又一次地試圖讓機甲恢複過來——這些他都不想說出來。
沒有用的。
你看,林淩不就只想着他的哥哥?
想到這裏,葉瑾忽地又揚眉笑了一聲,他開啓了一個新的話題,興致勃勃地說:“剛才你又想教育我,這像不像以前?”
林淩只是看着他,沉默。
——從前?他與葉瑾的從前,無論再怎麽劈開,也始終夾有第三個人。
葉珩。
——不對,仔細想來,在漫長的時間長河裏,的确是有那麽一點時間的。縮在角落裏的,只屬于他們兩人的時間。
在一切的開始,那個故事還不存在着葉珩。
星際世界是林淩經歷的第三個世界。
他在那個世界裏的身份是皇家機甲學院的普通學員,混跡在普通人群之中,尋找着他的攻略目标——之所以用尋找這個詞,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目标是誰。
是的,這個倒黴催的系統,又一次掉了鏈子。
林淩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那個時候讓尚且年輕的他吐血三升的烏龍來——
彼時他剛剛來到星際世界,由于系統上的某些BUG,系統在林淩詢問攻略目标是誰的時候,緊張地頭發都要掉光了——雖然它并沒有頭發——系統強行硬着頭皮上:“暫時搜索不到攻略目标。”
林淩:“…………………”
——所以這個世界他是來旅游的嗎?
系統試圖亡羊補牢:“一定是因為某些緣故,我的數據庫出了一些些小小的問題!我很快就能修複,相信我!我依舊在你心上對不對!宿主大大,大聲地告訴我!”
當時林淩正在宿舍裏溫習課本,聞言他放下手中的書,冷漠地說:“不存在的,你從來就沒有進去過。”
系統:“…………”
因為這個緣故,林淩得到了一些自由飛翔的時間,好好去鑽研機甲——一直待到學院組織學院前往極夜星系中的一顆小星球進行野外生存訓練。
那顆小星球在百年前的一次蟲族災難中被蝗蟲吸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再也無法生長任何茂盛的樹葉,只有一些生長在沙漠中的無水植物能夠在這顆星球上生長。
由于土地的貧瘠,這顆星球上的大多數人都選擇了遷移到臨近的星球上去,只有少數一些貧民沒有錢與資格證留了下來,漸漸地發展成為了一顆“貧民星球”。
皇家機甲學院看中了這顆星球上殘留着的蝗蟲後代——繁殖力極強的蝗蟲們在面臨帝國軍隊時倉皇逃竄,留下了一部分後代被圈養在沙漠中。皇家機甲學院的老師們認為能夠帶給學員們一些與蟲族鬥争的經驗,因而每一屆學員都會被帶過來體驗一番。
林淩跟随大部隊在這顆小星球落下的時候,尚且還不适應其上的氣候——學院的飛船直接降落在了巨大的沙漠之上,一望無際的黃沙遠遠瞧去在狂風的飛舞下迷了人的眼睛。空氣中缺少水分,不少女學員已經戴上了随身攜帶的補水裝置。
蝗蟲的後代就寄居在沙漠之下,等待着襲擊路過的旅人。
在等候老師劃分區域的過程中,林淩旁邊的學員已經開始聊了起來:“诶,你們知道嗎,皇長子也來了!”
“什麽,你怎麽知道的?殿下從來不參與這種活動的!”
“我聽學長說的,好像說殿下有什麽事,反正他就是來了,不過肯定不跟我們在一起。”
“好神秘啊……自從我在開學典禮見到他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林淩在旁邊聽着他們的讨論,并沒有參與進去。
他們口中的皇長子就連林淩這個中途進來的插班生都有所耳聞,反正就是長得帥啦,出生好啦,本身也很厲害啦,脾氣也很好啦——但是這也與他無關。
在短暫的閑聊過後,老師拍了拍手,示意同學們趕緊過來,給他們分好編號,帶上緊急救助設備,開始散開。
學員們按照編號三三兩兩地跟着地圖遠去,林淩謝絕了其他人的邀請,選擇了一個人活動,獨自朝着沙漠的北邊走去——并非他喜愛一人活動,而是系統在他耳邊興奮地來回蹦迪:“啊,這裏,這裏!我感受到了!攻略目标的氣息!”
林淩:“…………你是狗嗎?”
系統不以為恥:“汪!這邊走!汪!”
于是黑發少年就在狗叫聲中走了很遠很遠的距離——中途他利用系統小小地偷了一下懶,瞬移節省了不少時間,最終在沙漠的東部中央,一處凸起的山丘面前停了下來。
在那處自然形成的山洞中間,被人為地挖了一個洞,一個足以容納一人體型的小洞。
在山丘的面前,躺着一個瘦骨如柴的金發少年,那頭本應當燦爛一如朝陽的頭發此時狼狽不堪,失去了色澤,猶如一匹稻草,亂蓬蓬地遮住了少年的眼睛。
少年的穿着破爛,膝蓋和手肘都被磨破,已經失去了意識。
在他的身下壓着一只巨大的蝗蟲,顯然已經死亡,死因是少年塞進它腹部的拳頭,觸角蜷縮,黑色的污血流了一地。
雙方顯然經歷過一場搏鬥——林淩猜測是少年在這裏休憩的時候,被這只小蝗蟲襲擊,不得已之下以命相搏。
既然這是他未來的攻略對象,那林淩肯定是要想辦法救一下他——黑發少年蹲下身,拿出随身攜帶的醫療設備,将那枚醫療球放在了少年的眉心。
醫療球發出一道淡藍色的光幕,将少年籠罩在了其中,一個溫柔的女性聲音響起:“正在檢測中,目标生命跡象微弱,疑似蝗蟲中毒,失血過多,身體腹部有傷口,胸口有擦傷,正在準備搶救方案,請等待。”
林淩從萬能的高科技百寶袋裏取出一頂帳篷,就準備睡在這兒了——這般嚴重的傷勢,哪怕是醫療球也得用上半天,還不一定能治療好。
時間漸漸流逝,天幕漸成了黑色,滿天繁星彙集成了一道銀河,橫跨了夜空,月光通透的猶如白晝,幾乎要将這無邊沙丘燃燒的滾燙。
當醫療球中的能量用盡,跌落在地時,那名金發少年已經清醒了過來。
他身上的毒已經被疫苗驅除幹淨,傷口也得到了很好的包紮與清理,他低頭疑惑地看了一下自己——很快便察覺到了一旁的林淩。
林淩那個時候已經等的靠着帳篷睡着了,直到醫療球墜地的聲音将他驚醒。
金發少年的第一反應并不是自己被救了,而是眼神防備地盯着黑發少年——林淩看着他的眼神,笑着說:“你沒事吧?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昏迷了,現在覺得怎麽樣?”
對面狼崽一樣的金發少年不說話,也不回應,就直勾勾地看着他。
林淩想了想,掏出了一份食物,隔空扔給了對方——少年接住這份食物,那瞬間彌漫開來的香味讓他饑餓依舊的肚子開始叫喚起來,但他還是沒有去動,像是在進行什麽激烈的思想鬥争似的。
林淩投降似地舉起手:“好了,這可不是白給你的,你得把那只蝗蟲交給我,我拿去交差。”
他說完這句話,想了想那份食物裏是有着猛犸肉的!很好吃的!他只帶了一份呢!林淩覺得自己有點吃虧,想想又補了一句:“還有再加上你的名字。”
這次對面的金發少年終于說話了——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他的聲音很奇怪,是一字一字地往外蹦,重複了對話話中的最後兩個字:“名、字?”
林淩理所當然地說:“是啊,作為交換嘛,平等交易,你告訴你的名字,再加上那只蝗蟲,我把食物給你。”
金發少年想了想,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光,點頭,思考了一會,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二、狗。”
林淩一開始沒聽清,或許是不敢置信,他迷茫地重複:“耳垢?二勾?迩茍?”
他試圖把這兩個讀音往較為文雅的字上靠去。
對面的金發少年:“…………”
他俯下身,把食物放在一邊,折斷了蝗蟲的前肢,當做寫字的筆,在沙漠上一筆一劃地寫出來:二狗。
他這個動作給了林淩重重一擊。
林淩如遭雷劈:“……………………”
——就算是他,也無法對着“軒轅狗剩”,“李狗蛋”,“王小二”,“林二狗”這種名字進行攻略好嗎!他懷疑自己會萎掉!
對于林淩的沉默,金發少年不說話,他背過身子,打開那份放在一旁的食物,吃了起來。許是太久沒吃到新鮮的東西了,他吃的狼吞虎咽,不時還因為噎到咳嗽幾聲。
然後他便看到旁邊多了一只手,那只與他的粗糙截然不同的手放下了一個水壺,葉瑾聽到那個人說:“喝點水吧。”
聲音比他的臉還要好聽。
在他有記憶開始,還沒有人對他這麽好過——在貧民窟裏,他是外來者,沒有錢沒有體力,天天被人欺負。他只有他的名字,那是那從小挂在他脖子上的玉佩上刻的字,于是他就逃進了沙漠,那是貧民窟裏的人不敢進入的地方。
這裏有蝗蟲,有沙漠,沒有人,葉瑾覺得很好。
可雖然失去了來自人類的毆打,但他每日睡在沙丘裏,天寒地凍,食物資源短缺,每每都覺得自己會挨不過這個黎明。
就在那只蝗蟲突然向他撲來之時,葉瑾覺得自己完了——他沒有經過什麽系統訓練,只會發狠地對着蝗蟲拳打腳踢嘴撕頭撞,在意識消失的瞬間,葉瑾知道自己大概率會再也醒不過來了。
可死亡也許并沒有那麽可怕,那個世界裏應該會有吃的,喝的,能好好睡上一覺吧?
然後他再次睜開眼,看到了林淩。
如果對方真有意想傷害自己,那他一定無法再次醒來。
葉瑾想到這裏,眸中的防備漸漸退去,他伸手拿起了那個水壺,喝了兩口,甘甜的水源滋潤了他的嗓子。葉瑾重新回去吃食物,在吞咽的間隙抽空對林淩說:“葉、瑾。”
林淩:“啊?”
小狼崽說:“我的名字。”
林淩:“…………”
——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二狗子!你完了!以後你就叫葉二狗了!
小狼崽一頓狼吞虎咽後還覺得不夠,林淩幹脆送佛送到西,又給取出了兩份食物放到旁邊。這次葉瑾沒有推辭,他幹脆地接過便當,一連幹掉了兩大盆才堪堪停止,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
林淩耐心地等他吃完,覺得自己也有一些饑餓,他塞了一顆糖果進嘴巴裏,關切地問:“你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葉瑾搖了搖頭。
他現在的感覺是他幾年來的最好狀态,能吃飽,暫且沒有危險,傷口也沒有再隐隐作痛。
林淩接着問他:“你父母在這裏嗎?怎麽會讓你一個人在沙漠裏?”
葉瑾不說話,沒有反應。
林淩就懂了,他彎下腰——那時候葉瑾長得瘦小,由于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比林淩還要矮小一些,黑發少年問他:“那你願意跟我走嗎?”
——想到那時候瘦瘦小小的葉瑾,以及當初那個陰差陽錯的誤會,現在的林淩對着面前長大成人版的葉瑾嘆了口氣。
誰能夠想到系統竟然弄錯了攻略目标?它找不到目标也就算了,還他奶奶的弄錯目标——這還能算一個真正的系統嗎?!當真不是來坑他的?
在林淩把葉瑾帶回了學院宿舍之後,皇長子葉珩出現在了老師身邊,光芒四射——然後林淩就聽到了系統的素質三連:
“卧槽?”
“卧槽!”
“卧槽啊!”
林淩:????
系統這次已經無力掙紮了,半死不活地告訴林淩由于葉珩和葉瑾過于相似,他在掃描面部數據庫的時候将兩個人給弄混了——
林淩想起當時的情形,還恨不得一拳打爆系統的狗頭。
他正發着呆回憶過往,成年版葉瑾已經不耐于面前黑發少年長久的不動作,将手肘頂在扶手上,歪着頭看他:“怎麽,想不起以前的事了?需不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
林淩被他的這句話從回想中給拉了回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跟葉瑾講道理,擺出了以往葉瑾最吃的那一套:“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得向前看——現在葉瑾,告訴我,帝國到底發生了什麽?”
“林淩,我覺得你先不要操心帝國了,”葉瑾看上去漫不經心,将面前的龍吟一飲而盡,而後把杯子倒過來,放在了杯盤上,“你還是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林淩放在杯壁的手抖了下,他垂眸看着杯子裏淡綠色的液體,覺得有點方:“什麽意思?”
——難道自己剛從虎穴裏逃出來,又掉進了狼窩?那他什麽時候才能通關去下一個世界?
葉瑾又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流氓強調,他捏着嗓子說:“我親愛的少尉,詐死是犯法的。身為帝國皇太子和軍事法庭大法官,我命令你說真話。”
林淩心道我要是說真話你敢信不?學武拯救不了帝國人!我棄武從文,去演戲了呢!
他等了一會,見林淩還是沒有解釋的打算,噗嗤一笑:“不聽話?我可是有權對你動用私刑,少尉。”
葉瑾将最後兩個字咬的很重,像是吞進了肚子裏又從舌尖滾了出來,帶着含情脈脈的意味。
林淩倒是不怎麽相信這一點,什麽私刑?對于擁有着鋼鐵意志的他來說,一切威脅都是紙老虎!
黑發少年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當他想什麽事情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顯露一點情緒在臉上——葉瑾從前從沒有看穿這點,他覺得林淩很難懂,如今重逢後方才知曉從葉珩那個角度看林淩是種怎樣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葉珩眼中的林淩啊。
葉瑾低低地笑了。
他看向不以為然的黑發少年,忽地伸手拿過自己面前的杯子,放在了手心裏,而後用右手上帶着的皇室指環在杯壁用力一敲——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那號稱由宇宙中最堅硬的玉石所制造而成的杯壁赫然裂了一個缺口,那枚象征着至高無上權力與榮耀的指環也裂開了一條縫隙。
林淩給他吓了一跳,那可是皇家指環!是帝國代代相傳的寶物,從前葉珩戴着它的時候,不說是珍惜萬分,也是較為注意,從不會拿指環去做這種無意義的事!這要是送去帝國科學院修複一次,起碼要花費價值上億的帝國幣!這敗家子!
葉瑾連一絲一毫的目光都吝于分享給指環,青年将林淩的反應盡收眼底,面上一點兒心疼指環的情緒都沒有,仿佛受損的并非那般貴重之物,而只是路邊十塊錢一枚的貨色。他無所謂地聳肩:“我可不是葉珩那個僞君子,這種玩意兒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玩具,明白嗎?我的少尉,我不是那麽循規蹈矩的人,你如果不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你可以試試。”
金發青年的語氣并不嚴肅,甚至并不認真,看上去像開了個無足輕重的玩笑,笑嘻嘻的。可林淩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葉瑾已經變了。
他不再怯生生地,不再張牙舞爪地叫他林淩,他叫他少尉。
林淩并不想挑戰一下對方口中的後果,他試着找一個狗血的借口:“一開始我失去了意識,被人救了,還失憶了……”
葉瑾閉上眼睛,好像在聽,又好像沒有,他像是覺得那個椅子不太舒服,站起身來一把将椅子扯到黑發少年身邊,又靠着他坐了下來,比了個繼續的手勢。
林淩一開始還挺認真地胡編亂造,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葉瑾并不是當真要聽這些理由——他只是随便找個機會來聽他說話,或者來虐待他。
因為林淩已經越說越離譜,而閉目養神的葉瑾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将這個離奇的“林淩宇宙流浪記之一路逆襲”照單全收,只在對方說到結尾的時候豎起一根手指悠悠地問他:“渴了?”
林淩:“……”
——他想說敲你馬,聽到沒,敲你馬。
葉瑾示意小機器人給林淩續了一杯龍吟,而後換了個姿勢靠着,對林淩說:“你繼續說。”
林淩:“…………”
——臭小子你以為聽故事呢?
葉瑾沖他厚顏無恥地笑了笑。
他倒是也并非刻意為難林淩,他只不過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然後想聽林淩說話。
因為當初林淩也是這麽對他說一長串話,然後還會溫柔地對待教育他。
葉瑾已經不記得貧民窟裏發生的一切 ,不記得他的童年,但他同時也記得很多事情,記得很多很多林淩早已遺忘的事情。
——林淩肯定已經忘了,但葉瑾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他從一個陌生人手中得到了救贖。
葉瑾從懂事那天起,就生活在了貧民窟,陪伴他的只有那一塊玉佩——他将那塊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藏得很深,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相信他還有那麽貴重的東西。
葉瑾隐隐記得自己應當有個了不得的身份,可當他仔細去回憶的時候,卻什麽都想不起來,只覺得頭疼欲裂。他就這麽渾渾噩噩地活着,依靠本能進入了沙漠,每日茹毛飲血,茍且偷生。
直到他在睡夢中被一只碩大的蝗蟲襲擊。
有一個好看的陌生人救了他,給他吃和喝的,還說要将他帶離混亂貧窮的沙漠。
當那個陌生的年輕人笑着問葉瑾,他願不願意跟他走的時候,葉瑾猶豫了很久——他不是在糾結自己想不想跟他走,而是在害怕對方會後悔,再次将他抛回來。
那個人很耐心,等了他很久很久,也沒有催促他一句。
葉瑾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他把手放進了林淩的手心裏,當做答複,仰着頭去看他——他其實不太喜歡這種仰望的姿态。
他想,自己以後一定要長的很高,要能夠俯視他。
年輕人收起了蝗蟲的屍體,說要拿回去交差,而後牽着他的手一直走。
那時候天還沒有亮,對方說就是要趁這個時候,天氣不熱,清涼地趕路。葉瑾沒有提出異議,他跟着年輕人走在黑夜的沙漠中,夜空裏的星星閃爍着耀眼的光芒,漫天銀河幾乎照亮了沙漠,但葉瑾想,它們都不是真正的光,甚至無法被稱為光。
他擡頭看着林淩的側臉,忽然有種這滔天黃沙,紛擾人間都不事的感覺,他願意一直這麽走下去,哪怕黑夜永無止盡,日光永不會到來——
此後如竟沒有白晝,你便是這無邊黑暗裏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