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白
屋子裏靜的似是一根針掉落在地都聽得見,衆人的目光,都緊緊的注視着白璎珞,而面上的神情,有震驚,有猶疑,還有幸災樂禍的暗喜。
“珞姐兒,你怎麽說?”
面色漸漸的冷了下來,白老太太擡眼看着白璎珞,眼中有些讓白璎珞心驚的質疑。
“祖母,我……我……”
嗫喏着,白璎珞的心裏飛快的轉着念頭,可手心裏,卻已經沁出了一層汗,而一旁的白璎芸,眼中已經閃出了欣喜的光芒。
一臉不屑的看着白璎珞,白璎芸只等着看她出醜。
仿若已經看到祖母憤怒的甩袖而去,大伯母薛氏氣急敗壞的吩咐府裏的嬷嬷來看管住白璎珞,而自此以後,白璎珞被嚴謹踏出怡安閣一步,即便她容貌再绮麗,即便她才情再高人一等,自此以後,她在靖安候府,便再也擡不起頭來。
想到此,白璎芸的心裏,已經有些微微的激動。
“祖母,珞兒不知為何會傳出這樣的話。可是祖母,珞兒自打生下來,出侯府也唯有兩次,一次是去廟裏為父親和母親點長明燈,那次珞兒自始至終都跟在祖母身側未離開半步。還有一次,是祖母病重,珞兒和大姐姐幾人,跟着幾位伯母嬸嬸去庵裏還願。”
一臉思忖的模樣,白璎珞的眼中已經泛起了晶瑩的淚光,可她卻強忍着不讓淚珠滑落下來,模樣愈發楚楚動人,“祖母,除了府裏的人,珞兒連外人都沒見過面,又怎麽會那麽不知廉恥的在夢中喚出別人的名字?祖母……”
淚水一瀉而下,白璎珞飛快的擡手拭去,“撲通”一聲跪倒在白老太太面前說道:“祖母,睡夢中的事,珞兒着實不記得了。可那樣的話,珞兒是絕不會說的,還望祖母明鑒。”
白璎珞這般模樣,雖極力辯解,卻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可白老太太的神色卻已經緩和了幾分。
人老成精,白老太太活了這把歲數,豈能看不出兩個孫女間有些不對付?
可白璎珞說的是實話,出生到現在了,出過靖安候府的次數屈指可數,無論到了哪兒,身邊仆婦丫鬟都跟着一群,哪裏有私自見到男子的機會?
“沉香,你來說。”
點了點頭,卻也沒叫白璎珞起來,白老太太轉頭看向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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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原本是跟在白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後來見白璎珞身邊只有流蘇、流莺兩個丫鬟,除此之外再沒有貼心的人,白老太太便把沉香指派了過來,都已經一年多了,沉香依舊如從前一般管白璎珞叫“六小姐”,仿若她仍舊是慶安堂的丫鬟。
不過,沉香的月例銀子,也都是從白老太太那兒出,所以,平日裏,不止流蘇和流莺以及怡安閣的小丫鬟,便連白璎珞,都尊敬的稱她一句“沉香姐姐”。
此刻,白老太太如此問,白璎珞雖跪在那兒低垂着頭,可一雙手,卻已經不自覺的捏緊了手裏的帕子。
沉香的一句話,能救她于水火,卻同樣可以讓她置身于水生火熱。
強自鎮定的看着膝前的地面,白璎珞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見的傳入耳朵,震得她腦中嗡嗡作響。
“老太太,六小姐身子不好,做噩夢也是常有的事,這些年,哪個月大夫不要常來怡安閣幾趟的?至于嫣紅說的話,奴婢确實也聽見了……”
沉香平穩的說着,旋即停頓了一下,只一下,白璎珞的心便猛的一沉。
“不過,奴婢聽的,卻與嫣紅不大一樣,老太太容禀。”
沉香恭敬的跪倒說道。
“照實說來……”
白老太太沉聲說道。
“十少爺常來怡安閣尋六小姐玩,六小姐便哄着他念千字文,奴婢聽了幾耳朵,頭兩句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十少爺問什麽是‘玄黃’,六小姐思來想去都不知道怎麽解釋,那幾日翻了好幾本書,便連走路都念叨着‘玄黃’二字。至于六小姐做夢,念的最多的是“爹爹娘親”,至于什麽‘軒郎’,奴婢估摸着,想來是‘玄黃’吧。”
沉香輕聲說道。
聽了沉香的話,白老太太的眼神,頓時又落在了白璎珞身上,見她不急不躁的跪在那兒,卻因為要強忍住委屈的哭泣,憋得小臉通紅身子僵硬,白老太太已經信了幾分。
“都起來吧……”
白老太太輕擺了擺手。
沉香起身,徑自站在了白老太太身後,而白璎珞,仍舊那麽直挺挺的跪着,似是沒聽到老太太的話一般。
“珞姐兒,快起來吧,許是嫣紅那小蹄子聽錯了,冤枉了你。快起來……”
世子夫人薛氏面帶憐意的柔聲哄道。
擡眼看了祖母一眼,見她就那麽看着自己,卻沒了方才來之前的那絲袒護和慈愛,白璎珞知曉,這件事遠遠還沒有結束。
俯身磕了三個頭,白璎珞直起身子看着白老太太道:“祖母,珞兒有錯,還望祖母嚴懲。”
“傻孩子,這是什麽話?快起來吧,都是你屋裏的丫鬟不得力,回頭告訴你大伯母,讓她幫你換幾個趁手好使喚的就是了……”
擺了擺手,白老太太順手将斜搭在軟榻邊的龍頭拐杖握在了手裏。
白璎珞心內一急,再顧不得許多,擡眼看着白老太太哭道:“祖母,珞兒真的知道錯了。累的祖母為珞兒的事煩心,是珞兒不孝,又沒有管束好院子裏的丫鬟,是珞兒的無能,此事從頭至尾都是珞兒的錯。祖母不罰珞兒,是祖母對珞兒的疼愛,可珞兒卻不能放任自己,從今日起,珞兒禁足怡安閣一月,罰抄《女則》一百遍。”
聞言,白老太太一怔。
面前,出現了一個年幼的男孩兒,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委屈的說:“娘,鳴兒知錯了,鳴兒不該惹娘生氣的,您罰鳴兒吧。”
一個是自己最疼愛的兒子,一個是兒子唯一的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的女兒,白老太太的眼前似乎有兩張面孔在交相出現,讓她一時有些怔忡起來。
“老太太,這事本就是那些下人的錯,回頭媳婦兒必定好好懲治下人,您別為此事憂心。珞姐兒還小,再說她身子一向不好,睡夢裏的事哪裏能自己知曉的,您別罰她了。”
見白老太太沉默不語,薛氏疾聲勸道。
二夫人和四夫人見狀,也都附和着勸了起來,眼見白老太太要松口,白璎芸一臉沒好氣的瞪着白璎珞的背影嘟囔道:“教養嬷嬷說過的,便是睡覺時,女兒家也該有規矩,說夢話便更該好好服藥醫治,六妹妹莫想把什麽事都推到做了噩夢上,便想一了百了了。”
白璎芸的話,卻像是戳中了白璎珞的淚點,頓時,白璎珞的眼中,淚水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落起來,而她卻固執的緊咬着唇,不肯哭出聲。
“都散了吧,今兒的事,到此為止,若讓我聽見府裏有人嚼舌頭,一律發賣出去。”
不置可否的擡頭看着薛氏,白老太太沉聲說了一句,雖從頭至尾都未看白璎芸一眼,可白璎芸卻不自禁的縮了縮頭,不敢再說什麽,回過頭去,卻被自己的母親狠狠的剜了一眼。
白老太太發了話,薛氏等人便站起身行了禮,魚貫着退出了怡安閣。
頓時,屋內只餘白老太太和白璎珞,以及沉香等幾個丫鬟。
“打水來服侍你們小姐淨臉……”
白老太太擡眼看了沉香一眼。
“是,奴婢遵命。”
沉香點頭應下,帶着流蘇幾人退了出去。
“珞姐兒,你來跟祖母說,為什麽要罰自己?”
俯身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孩兒,白老太太為她擦拭着眼淚問道。
聽了白老太太的話,白璎珞卻頓時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白璎珞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的說道:“大姐姐和五姐姐她們也好,底下的幾個妹妹也罷,她們,都有自己的母親在一旁教導提點,便是犯了錯,管束不好下人,終究還有時間去學。珞兒……珞兒要花比她們多的時間去學這些,所以,珞兒錯不起。受了罰,才會長記性,以後日日記着這些,便不會再做錯事了。”
言下之意,沒爹沒娘的孩子,便該比旁的孩子更堅強些,否則,做了錯事,沒人護得了她。
本以為,白璎珞是為了故作姿态,彌補造成的不好影響才做出這樣的舉動,可她這一番話,卻讓白老太太覺得愈發心酸。
眼中不自禁的便濕潤了幾分,白老太太拖拽着将孫女拉起來攏在懷裏,搖晃着她低聲嘆道:“珞姐兒啊……”
似是想說什麽,白老太太最終卻什麽都沒說,只那麽輕柔的搖晃着,心裏,卻想起了那個早逝的兒子。
少頃的功夫,沉香帶着小丫鬟打了水進來,白老太太囑咐白璎珞去淨面,自己站起身,任由丫鬟攙着朝外去了。
晚膳時分,流莺從小廚房回來,白璎珞正在書桌前默寫《女則》。
見自家小姐雙眼紅腫如胡桃,流莺有些心疼,可想及晌午時分的兇險,便不覺得方才聽來的消息有些血腥了。
流莺一邊吩咐小丫鬟布膳,走到白璎珞身邊低聲說道:“小姐,嫣紅被杖斃了,大夫人還讓府裏的丫鬟都去觀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