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探病
說做就做,第二日早起,白璎珞到慶安堂給白老太太請了安,回到怡安閣便接過沉香遞來的繡筐,一針一線的做了起來。
做鞋是個功夫活,只那厚厚的千層底,就要花費好些心思,針腳太過細密,鞋底則稍嫌硬,走多了路便會不舒服。若是軟了,沒等鞋面舊,鞋底就磨的薄了,中看不中穿。
雖說薛氏和白士忠這樣的人,腳上的鞋子不一定會穿很長時間,可舒不舒服,一穿上腳就感覺得到,白璎珞便絲毫不敢馬虎。
低垂着頭做了好一會兒,便覺得脖頸有些酸痛,再一擡眼,外面的日頭也大了,白璎珞放下手裏的活計,扭動着脖子活動了幾下。
起身到院子裏轉悠了一圈,再回到屋裏,白璎珞便拿起來繼續,不一會兒,院子裏響起了腳步聲。
簾子掀開,湘竹進來回話道:“小姐,有位宋小姐來瞧您呢。”
“宋小姐?”
白璎珞神情一怔,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身邊交好的小姐裏有一位姓宋的。
沒等她問出口,門外那小姐顯然已經等不及了,徑直掀開簾子進來了,一邊往裏走,還一邊嬌嗔着埋怨道:“璎珞,好幾日沒見,你當真不記得我了?”
白璎珞擡眼看了一眼,似是受了驚,可口中驚愕的喚聲還未出口,便被那“宋小姐”捂住了嘴。
“我是便裝出宮的,你若是想驚動整個靖安侯府,盡管大聲嚷嚷。”
飛快的在白璎珞耳邊說完,“宋小姐”還沖白璎珞眨了眨眼睛。
“哦,六……宋小姐,請坐,快請坐。沉香,你去泡茶,流蘇,你去端些瓜果點心來。流莺……”
手忙腳亂的放下手裏的針線布頭,白璎珞吩咐着丫鬟準備起來,一邊喚了流莺過來,讓她管束好院子裏的小丫鬟,莫讓她們進屋來。
沒一會兒,屋裏便只剩下了白璎珞,和喬裝出宮的六公主。
半開的窗戶裏,能看到院子裏牆角邊的綠草,偶爾掠過高牆的雀鳥還發出叽叽喳喳的歡快叫聲,外面靜悄悄的,屋子裏,也一陣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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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回過神來,白璎珞的心裏,卻突然有些感動的暖意。
“六公主,謝謝你來瞧我。”
滿眼真誠的看着六公主,白璎珞感慨的說道。
似是不大習慣被白璎珞這樣熱切的注視着,六公主面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一邊卻強自辯解道:“我……我可不是專門來瞧你的,今兒是七夕,我便央了母後,跟着太子哥哥出宮來逛逛。太子哥哥去北寧伯府了,我覺得無趣,正好離你這兒近,便來瞧瞧你。”
北寧伯府離靖安侯府,遠遠的隔着三條街,六公主的解釋便顯得有些牽強,可也正因為如此,讓白璎珞愈發明白了這其中的情誼。
“總之,謝謝你來瞧我,我……我心裏很歡喜。”
低聲說着,白璎珞低垂下頭,掩去了那絲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驚喜。
說話的功夫,沉香和流蘇流莺三人相繼進來,将茶水和瓜果點心擺置在了兩人當中的錦桌上。
雖白璎珞沒說是誰,可沉香三人也不是愚笨的,心中各自有數那位“宋小姐”是誰,見她特意掩去了身份,便也不點明,行了禮後規矩的退了下去。
“我去尋了禦醫,說你只是傷寒,真的嗎?”
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六公主仔細的打量着白璎珞的神色問道。
點了點頭,白璎珞笑道:“我自小身子便不好,一到了開春或是寒冬,十日倒有九日是病着的,如今已經好了很多了。也正是因為身體底子不好,所以倒比旁人單薄些,那日淋了些雨,便不争氣的病倒了,多謝公主挂念。”
“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可你都好多天沒進宮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害的我心裏老是瞎想。央了母後,她卻不許我出宮,好不容易尋到了七夕的由頭,母後想着我明年就要出嫁,怕是再無機會看到京城裏的風景了,所以才特許了我出宮。”
輕聲說着,六公主一臉的關切。
四目相對,盡是惺惺相惜的少女情誼。
環顧着白璎珞屋內的擺設,六公主的眼中,有些淡淡的憐惜,過了好一會兒,她壓低聲音問道:“璎珞,你在靖安侯府過的并不好,對不對?”
“公主,你怎麽這麽問?靖安侯府是我的家,在自己的家裏,怎麽會不好呢?”
白璎珞彎開一個笑容看向六公主,可心裏卻撲通撲通的亂跳着,似是被人看穿了心思。
不料,白璎珞的話,卻并不能讓六公主信服。
擡手指着窗外,六公主輕輕的皺了皺鼻子,“小的時候,我也曾溜出宮去玩過,北寧伯府,忠勇侯府,泰安侯府,京城裏數得出名頭的府裏,我都去過,別說是嫡出小姐,便連庶出小姐的院子,也比你這兒要好的多。還說過的好?分明就是诳我的……”
說罷,六公主還氣哼哼的斜了白璎珞一眼,仿佛在無聲的說:我都溜出宮來看你了,你竟然還拿假話來哄我,當真是辜負了我的一片心意呢。
鼻頭微酸,白璎珞朝窗外看了一眼,笑着說道:“我住的這個院子,在靖安侯府裏,是算給二房的。靖安侯府統共四房,我父親母親是三房,如今,三房便只有我一人了。娘生下我便去了,那時,二伯母恰好生下五姐姐,所以,祖母便讓二伯母養着我,這麽多年,我一直都是在二房長大的。”
臉上雖是和煦的笑容,可六公主仍舊能聽到她話語裏的那片苦澀,頓時,屋內就沉寂了下來。
“長這麽大,其實你過得并不好,對不對?你那位二伯母,還有那位白五小姐,對你并不好吧?”
停頓了一下,六公主看着白璎珞問道。
白璎珞搖了搖頭,“也算不上是不好……”
幼時的事,在白璎珞的記憶中清晰可見,可因為曾經是山村裏的白家珞娘,這一世的生活,衣食無憂,相比前世便算是好了太多。
可是,比起這靖安侯府的其他幾位嫡出小姐,白璎珞所受到的對待,自然是天差地別。
此刻回想起來,白璎珞突然間有了傾訴的欲望,“五歲以前的事,我都記不大清了,只記得那時候我沒有自己的屋子,乳母也好,丫鬟也罷,都是和五姐姐共用。可是,那些乳母和丫鬟,只當她是正頭主子,對我,便沒有那麽盡心了。有一次,正是冬天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和五姐姐趴在窗口看飛雪,後來,不知怎麽的,我就被五姐姐推下炕去了,額頭上摔了好大的一個包,腫了好些日子……”
“這麽大的靖安侯府,便沒人管嗎?你祖父祖母呢,也不過問嗎?”
見白璎珞的眼中閃出了淚花,便知曉她的心中很是難受,六公主打抱不平的問道。
搖了搖頭,白璎珞繼續說道:“後來,二伯母便抱着我哭了一通,說當我如親生女兒一般待着,若是祖父祖母知曉,定然以為她苛待了我,她一定會受罰。”
對小孩子而言,哪裏能聽出那麽多的曲曲折折,只覺得受罰是件很可怕的事。
所以,當日的午膳,二夫人低泣着說她沒照看好白璎珞,竟讓白璎珞從炕上摔落下來的時候,白璎珞沒否認,一旁的白璎芸,更是幸災樂禍的看着白璎珞,好似真的是白璎珞自己從炕上跌落下來的,與她并無一絲一毫的關系一般。
“後來呢?”
氣憤的拍了一把桌子,六公主知曉,那以後,白璎珞定然沒少吃虧。
“後來的事,不說也罷。倒不是沒甚可說,而是實在太多了,如今想來,倒覺得沒什麽意思了。左不過就是我的好東西都被她們占去了,我便是吃了虧,也只能忍氣吞聲的咽下來,僅此而已。”
白璎珞聳了聳肩笑道。
“你呀……”
似是有些怒其不争,六公主探手過來剜了白璎珞一指頭,“我若是你,便豁出這一張臉皮來不要了,鬧到祖父祖母跟前去,讓她們看看,二房的人是如何醜惡的一副嘴臉,我就不信,偌大的一個靖安侯府,還沒人能替你做主了。”
“鬧完了,然後呢?”
笑眯眯的看着六公主,白璎珞似是在說別人的事,“到時候,府裏的長輩覺得我是個恩将仇報的白眼狼,姐妹們不願與我這樣的一個孤女戲耍,下人們生怕被我尋到短處告到長輩們那裏去丢了差事,我在靖安侯府,還有容身之地嗎?”
短短的幾句話,将自己所處的境地說的一清二楚,白璎珞低垂下頭,看着茶碗裏漂浮不定的茶葉,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六公主沉默了。
“璎珞,對不起……”
沒頭沒腦的冒出了這麽一句,六公主一臉歉疚的看着白璎珞,“我不喜歡白璎巧,不喜歡白璎芸,所以,我以為你和她們是一樣的,從前對你百般刁難,可我沒想到,你竟吃了這麽多的苦,璎珞,對不起,我該對你好一點的。”
莞爾一笑,白璎珞親昵的牽起六公主的手搖了搖,“傻公主,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沒有人理所當然的便該待你好,真心才能換真心,不是嗎?”
思忖着白璎珞的話,六公主的眼中迸發出了一抹欣喜的光彩,“對,真心換真心。”
用力的握住白璎珞的手,六公主大聲的說道:“璎珞,以後,我們就是真心對待彼此的好姐妹,好朋友了,對不對?”
猶豫了一下,白璎珞肯定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