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問情

內室也是漆黑一片,床前羅帳高挂,內裏空無一人。

他走了......

意識到沈某人離開了,齊姜理不清自己有什麽感覺,像是松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可笑。

他人是走了,卻留下了幾幅畫卷,以及那只被她遺忘掉在梳妝臺上、一直未還給他的玉蟬。

畫卷整整齊齊地堆放在幾案上。齊姜盯着那幾幅畫卷發着愣,似在想怎麽處理這些畫卷,又似單純地在發呆。

小汾和小桃二人在門外靜候,只見屋內黑漆漆一片,姑娘沒點燈,也不喚她們進去侍候,不知道正在做什麽。她倆不由得對視了一眼,眼裏露出了疑問。小汾敲了敲門,問道:“姑娘,奴婢可以進來了嗎?”

屋裏的人良久才應了聲,“嗯,進來吧。”

小桃點燃了燭火,屋子剎時光亮了。

“你們先出去吧,有事再喚你們。”齊姜邊說話,邊随意抽了一幅畫卷攤了開來。這畫她看過,名喚《竹林深處》,是他閑來無聊的随意之作。齊姜似是上了瘾,一股氣将所有的畫卷都打開了。這些畫中唯獨有一幅她從未見過,這應是他的新作。

躍然紙上的是一名素衣女子。

女子烏黑的長發未曾束起,柔順地散落在肩膀上,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她以手支颔,遙望遠方,寬大的衣袖下露出了一截玉臂,皓腕上套着一只玉镯子。镯子她戴着有點大,就這樣松松地往下滑。

齊姜揉了揉眼,玉镯子還在原處,她剛才怎麽會有玉镯往下滑動的錯覺呢?

畫中美人的手腕處,細看之下墨色似有不同。齊姜舉起畫卷,對準燈光,才發現美人手腕有幾處着墨的顏色深淺不一。正是由于墨色深淺不同,在不同的光線下畫面明暗不一,所以驟然看去,才有了镯子往下滑的錯覺。

齊姜皺眉,這等畫技出神入化,該需要何等細膩的心思?若她沒有記錯,這種利用着墨深淺表現光線明暗的作畫絕技,是某位作畫大家的絕技。

那位大家聞名天下,德高望重。他畫技絕代,在畫壇上被譽為一代宗師。盛行一時的《春日宴行圖》,正是這位大師所作。這樣的大師又怎會是沈某人這采花賊所能比的?

齊姜發着呆,視線又被那畫中美人所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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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卷以小篆題“問情”二字。問情,向誰問情?

畫中美人的烏發遮住了她大半張臉,何謂之美人?美人模樣雖看不清,可她舉手投足間有說不盡的意态風流。風華之美,足以謂之美人矣。畫裏筆觸輕柔,每一個線條仿佛都寄托着作畫者深刻的情感。在欣賞這幅畫的同時,随之進入作畫者的情感世界。

看着畫,齊姜的臉蛋紅得發燙,她想了想,又冷嗤了一聲。

沈采花賊閱美無數,美人的各種姿态可謂熟爛于心。他筆下這幅美人圖,美人沐浴後悠閑自得的姿态躍然紙上。既有輕松自然的閑适,又有欲說還休的韻味。

這美人怕是他某位相好吧。

齊姜将這畫卷好,扔在幾案上。

她漫無目的地在屋裏走了一圈,腦子空空的無法思考,待要認真探尋些什麽,她的腦袋又開始痛了起來。齊姜揉了一會兒太陽穴,踱到窗前推開了窗戶,又點燃了熏香,心裏才好受了點。

齊姜呆坐了一會兒,才記得喚來小桃小汾,吩咐她們将床褥帷幔全換了。一切收拾妥當,齊姜倒頭睡下,萦繞在鼻端的是陽光的清香,她用力聞了聞,閉上了眼。

微風吹過,羅帳輕擺,幽香陣陣。這間女子閨房,完全看不出曾有男子盤踞于此。

一切如常,似水了無痕。

這晚,齊姜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魏國的上元節也叫做“花燈節”。

花燈會上,萬千花燈高挂,如熠熠星辰綻放。逛花燈會、猜燈謎是男女老少皆宜的慶祝活動;婦女們則結伴走百病、逛廟會祈福;更有百姓們戴上各色惡鬼面具,意在驅除惡鬼,保佑阖家平安。

而不知從哪一年開始,花燈會上戴面具驅除惡鬼的習俗演變成年輕男女們示愛的一種方式。在上元節這一天,年輕男女們戴上惡鬼面具,若是對誰有意,則取下對方面具。女子摘下男子的面具,代表非君不嫁。若這名男子對摘下自己面具的女子亦有意,則取下她的面具。若是無意,則轉身離開。反之亦然。

正由于大家都戴上了面具,誰也看不到各自相貌,從人海茫茫中精确地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也是難事一樁。每年的上元節,總有各種烏龍事發生。

摘面具在上元佳節中成為屬于年輕人的一項新鮮玩樂,也算是年輕男女間表明心跡的一種方式,因而,自興起之日起便十分盛行。

齊姜把玩着一只朱紅色的三眼惡鬼面具,默默無言地坐了半個時辰。

小桃猶豫再三,還是将心裏話說了出來,“姑娘,燈會上有那麽多人戴着面具,您怎能認出趙三公子來呀?何況,趙三公子還不知道去不去花燈會呢。”

暗香剛從外面進來,聽到小桃這話,笑着道:“據探聽的人回報,趙三公子已經确定要去花燈會了。”

齊姜臉上的表情立刻鮮活起來,“真的?”

暗香點頭,“不過奴婢可探不出三公子戴的是何款面具呢。”

齊姜揮揮手,開懷地道:“沒事,到時候我定能将他認出來。”說話間,齊姜招手喚來侍婢替她妝扮。這個時候,齊姜身邊尚有七八個侍婢。這些侍婢全圍在齊姜身邊,替她梳頭的梳頭、妝扮的妝扮,叽叽喳喳,好不熱鬧。

小桃卻有些擔憂,“姑娘,到時候趙四公子又要搗亂可怎麽辦呀?”

替齊姜梳頭的婢女玉香冷笑道:“哼,這趙四公子也是吃飽了撐的。都邑誰人不知他喜歡的是容姑娘呀?他既是喜歡容姑娘,在咱們姑娘跟他協議退婚的事時就該順坡下驢,偏他就不放在心上,不但害得咱們姑娘磕傷了頭,還硬是不肯将這婚事給解除掉。他既不肯讓姑娘好過,姑娘也不要讓他好過!”

齊姜心情好,服侍的婢女說出如此逾規越矩的話也不生氣,“好丫頭,還是你懂我的心。”

小桃聽了玉香的話,心道:“就算姑娘跟趙四公子解除了婚約,也不能跟趙三公子成親呀!就算雙方家長不在意,最後允了趙三公子和姑娘的婚事,可等他們成婚了,別人可不知要說什麽閑話呢。早在趙四公子橫插一腳時,姑娘和三公子就再無可能了。姑娘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就看不清呢?”看着齊姜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小桃心裏猶豫着,不知道應不應該把這話說出口。

暗香看出了小桃的心思,拉着她去一邊,悄聲道:“咱們姑娘這性子,不撞南牆不回頭。她心裏什麽都清楚呢,可就是跨不過心裏那道坎。三公子不是對咱姑娘無意的麽,等這次三公子再次拒絕了她,她或許就死心了。你可別什麽話都說出來,免得自讨沒趣。”

這時,小汾從外面跑了進來,歡快地道:“姑娘,姑娘,總算讓奴婢探聽到了!三公子今晚穿的是縷金雲紋白衣衫,戴的是黑色的獠牙惡鬼面具。”

聽了這個消息,齊姜瞬間鬥志昂揚。

夜晚來臨,天上圓月皎皎,繁星閃爍,地上火樹銀花,熠熠生輝。

花燈會上人頭湧動,熱鬧非凡。

齊姜戴着朱紅的惡鬼面具,在茫茫人海中尋找着趙尚歸的身影。

齊姜使人阻住了趙尚真,一群男人圍着趙尚真要把他的面具摘下,這絕對夠他好受的!趙尚歸有着衆多傾慕者,若想摘下他的面具,既要避過其他女子,又要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他,這确不是易事。

齊姜走了幾條街,終于讓她見到了趙尚歸的身影。她向着他走去,可他人影一閃,又失去了蹤影。齊姜走在街上,目光四下搜索,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讓她找到他了。

男子站在一個小攤前,他戴着獠牙惡鬼面具,身穿縷金雲紋白衣,正是趙尚歸。

齊姜心下一喜,跑了過去,站在他的左後方。他正入神地看着攤位上的工藝品,對于她的到來毫無所覺。

齊姜捂嘴一笑,踮起腳拍了拍他的右肩。他卻不上當,向着左邊看了過來。果然被她猜對了!齊姜竊喜,伸手将他臉上的面具摘下——迎面對上了一對美麗的眼眸,眸子燦若星辰,裏面閃耀的星光仿佛能将人吸納其中。

男子見戴着朱紅惡鬼面具的少女手上拿着他的面具,愣愣地看着他的臉,似是呆了。他擡手将她的面具摘下,露出了笑,道:“姑娘別是認錯人了吧?”

齊姜摘下了陌生男子的面具,早已錯愕失色,待見到男子滿眼的笑意,她心中的惱怒又漲了幾分,于是頂嘴道:“你既是知道我認錯了人,又怎的将我的面具摘下?”

齊姜惡人先告狀,男子有着好脾氣,并不将她的無禮放在心上,他笑道:“在下在想,有美人摘下面具,若不回應,豈不是傷了美人的心?”

“以後不準你戴黑色獠牙惡鬼面具,也不準你穿縷金雲紋白衣!”齊姜霸道地說完這話,見陌生男子還是溫和地笑着,不由得罵道:“登徒子!”她鄙視地瞪了他幾眼,轉身跑了開去。

齊姜心中懊惱,那陌生人跟趙尚歸明明并不相似,她怎麽會認錯呢?她方才定是被鬼遮了眼,又或是自己太過緊張了?齊姜想起自己被趙尚歸拒絕了那麽多次,對接下來的事心裏确實沒有底。不過,若她不去嘗試,她又怎麽過自己心底那一關?

齊姜終于找到了趙尚歸。她走到他跟前,喊了他一聲,“三公子......”說話有些顫音,連伸出的手都顫抖了。

趙尚歸側一側身,躲過齊姜伸來的手,他道:“齊七姑娘,請自重。”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溫和,話裏卻透出無情。趙尚真這時現身了,閑閑地道:“齊姜,你真不識趣。”

齊姜盯着趙尚歸,心髒攪成一團。看來他真的不喜歡她,要不為何三番四次拒絕她呢?她真的做錯了罷。齊姜心裏痛苦,只覺再留下也是自讨沒趣,于是轉身跑掉了。

齊姜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麽地方,奔跑中,她面上的惡鬼面具歪歪斜斜,似掉未掉。她停下腳步,看着前方的火樹銀花,默默地流淚。

有一道人影出現在齊姜前面,遮住了璀璨的燈光。陌生男子将她的面具摘下,遞過一方帕子,迷人的聲線在她耳邊響起,“美人哭花了臉可就不好看了。”齊姜睜着朦胧淚眼,對上了一張溫和含笑的臉,撞入了那對燦若星辰的眼眸中。

公子溫潤,朗朗如日月入懷。

......

齊姜睜開眼睛,外邊天色大亮,窗外的小鳥歡快地鳴叫着。

齊姜翻身起床,呆呆地坐着。她如今腦子一片混亂,夢裏發生的事是那麽的真實,她的心情起伏也是那麽真切。這不像是一個夢,就像是真實發生過一樣。可是,夢裏不合理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比方,她怎麽可能喜歡趙尚歸?

齊姜将夢裏發生的事再次回想一遍,可任她怎麽認真回想,那陌生男子的樣貌她怎麽也想不起來。

齊姜精神萎頓,她問小桃,“小桃,今年的上元節,其實我有去參加的吧?”

小桃正在收拾床鋪,聽得齊姜這麽問,不由得失笑,“姑娘您在說什麽,上元節那時您不是還生着病嗎?”

可是,夢裏的她可沒生病。

小汾接口道:“姑娘落了湖,又發起了高燒,之後一直在休養,大人怎麽可能讓姑娘出去游燈會呢?真可惜呢,您之前還那麽高興,磕傷了頭也不肯休息,忙着準備面具,心裏一直盼望着上元節的到來。”

齊姜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那我先前準備的是什麽面具?”

“奴婢收好了,姑娘等一會兒。”小桃出去了片刻,帶回了一只黑色的獠牙惡鬼面具,“姑娘準備的是這只面具。”

不應該是朱紅色的三眼惡鬼面具嗎?齊姜百思不得其解。想到夢中那個陌生男子,她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麽,心裏難受得攪成一團。

齊姜沒想到的是:她重生了,卻不止一次。她更不知道的是:由于她的一念之差,造成了蝴蝶效應,令某些事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小汾在收拾幾案,見到幾案上随便放置的畫卷,便問道:“姑娘,這畫是你新作的?要不要拿去裱起來?”

齊姜頭也不回,恹恹地道:“不用了,扔了吧。”大概是覺得扔了可惜,又道:“算了,別扔了,随意擱在一處吧。”

小汾依言,将畫卷放置在竹筒內。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aiyanian問過的問題,這章就是答案。

ps:明天有事,無法更新。于是,今天特意更了個大長章。後天見,麽麽噠。o(>_<)o如果小天使們能冒個泡,撒朵小花那就更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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