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以為的薄幸(三)
“左左,你怎麽樣?”安陽沖到安左左的床前,焦急的詢問着她。
安左左抽回了被安陽握在手中的手,不鹹不淡道:“還好,”她向安陽身後看了看後又收回了目光,“楊姐姐,你怎麽來了?”
楊郁臉色變了變,随即又抽了一個笑容,口吻關切:“我在公司聽說你出了車禍,所以,來看看你。”
哦,原來,她是出了車禍。
“你是代表公司來看我的?”安左左眼神無害,說出的話卻讓兩人一震,“那你知道我媽死了麽?”
“左左……”
安陽的聲音有些顫抖,連日的疲憊讓他的眼球中布滿了血絲,他的胡渣像許久未修剪的樹木一般旁逸斜出,這樣的落魄被安左左看在眼裏卻牽不出她一絲一毫的憐惜之情,甚至她在懷疑,這樣的表情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虛情假意。
“安陽……”
楊郁上前扶住了安陽搖搖欲墜的身體,可這兩個字從楊郁的嘴裏說出來,卻讓安左左有些犯惡心。
“你們走吧,我累了,想休息。”
安左左重新鑽回了被子裏,她甚至在想,如果這麽睡過去,或許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這不過是一場噩夢。
安陽與楊郁被安左左的一道逐客令趕出了來,安陽只當安左左是一時間難以接受左月去世的事實,所以也不好刺激她。坐在病房外,他疲累的靠在了牆上。
“楊郁,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你呢?”楊郁關心的問道。
“我不放心左左。”
楊郁默然,她知道,她對安陽的感情并不單純的只是朋友之間該有的情感,雖然他們各自謹小慎微并未越界,但是在左左面前,在左月面前她仍舊擡不起頭,尤其是,如今左月死了,病房裏那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失去了母親,她竟莫名的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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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有醫生來巡房,安陽叫住了吳醫生,仔細詢問着安左左的病情。
“她沒有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麽?”
吳醫生愣了一下方才答道:“她失憶了。”
“失憶了?”安陽有些站不穩,“那她還有什麽其他的後遺症嗎?她的身體還有其他問題嗎?”
“安先生你冷靜點,”吳醫生拍了拍安陽的肩膀,“初步判斷應該沒什麽大礙,但是具體的事項還要經過詳細的檢查才行。”
“醫生,麻煩您了。”
看到安陽虛弱的樣子,吳醫生皺了眉:“安先生,你熬了這麽長時間身體怎麽能吃得消呢,不是我危言聳聽,如果你再這麽下去……安先生?安先生?”
吳醫生的話還沒有說完安陽便暈了過去,好在是在醫院,其他科的同事們迅速來接了手,看着被衆人推走的安陽,吳醫生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推開了安左左病房的門,安左左正站在窗前發呆,他走到她的身後,雙手插.入白大褂的口袋裏,向遠處眺望。
“你感覺怎麽樣?”
安左左抱起了手臂,道:“還好,剛才外面發生了什麽?”
“你爸爸暈倒了,但應該沒什麽大礙,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哦。”
“你還真是冷血。”
“我也這麽覺得,”安左左轉過了身,“我總覺得我所經歷的這些是別人的故事,它太虛幻了,根本不像真的。”
吳醫生勾了勾嘴角,将目光投向了她:“或許你是對的。”
安左左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卻也懶得再搭理他,她揮了揮手,意思是讓他快走。
吳醫生很知趣,他慫了慫肩膀,丢下一句“之後會給你做檢查”便出了病房。
看着他的身影從病房門上的那個小窗口裏消失,安左左又拿出了手機,她打開通話記錄,上面記錄着這幾日她與安陽的頻繁通話,她不知道這與她所失去的記憶有什麽關系,可,這事未免太過蹊跷。
自安左左醒來,她便再沒能有個耳根子清閑的時候,上午那出狗血大劇剛剛落下帷幕,下午便又有觀衆來捧她的場了。
來人是她之前所在劇組派來的,聽說她在殺青之後回來的途中出了意外,出于人道主義關懷,幾個小助理拎着花籃水果便來了。
“左左,你節哀順變。”
“好。”安左左淡淡的笑,她從小就被丢進劇組演戲,人之百态,她撚手便來。
“哎,之前你們母女回來的前一天還興高采烈的呢,現在……你好好休息吧,我們也就不多打擾了。”劇組的人也不好多說,感慨了幾句便道別離開了。
安左左卻因他們的話猛然一怔,興高采烈?她們母女回來之前是興高采烈的?這個情緒……
“安左左,準備一下,一會兒要做檢查。”護士小姐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路,安左左的腦仁生疼,有什麽東西近在眼前她卻抓不住。
“請問,吳醫生呢?”
“你找我?”
像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吳醫生好似聽到了她的召喚一般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安左左眉頭微皺,掀開被子走下床來,她踱到吳醫生面前,遲疑道:“我有一些問題,不知道您能否給我解答。”
“知無不言。”
“謝謝,”安左左微微鞠躬,不知為什麽,自她醒來後見到了這麽許多人,她竟對這個不過幾面之緣的醫生有了最為信任的感覺,“依您來看,我所受到的外傷有可能會造成我的失憶嗎?”
吳醫生思考了一陣,答道:“你頭上雖然有擦傷,但是依我來看,因為外力作用讓你失憶的可能性并不大,”吳醫生嘆了口氣,“你媽媽把你保護的很好。”
安左左覺得自己心裏一抽,她穩了穩心神繼續道:“這麽說來我很有可能是心因性失憶?再具體點應該說我的失憶該是局部性失憶,或者我們可以稱之為情節性失憶?”
吳醫生微微一笑:“你了解的倒是不少,我想你的判斷是對的。”
安左左并未注意到吳醫生臉上的那一抹笑,她扶着下巴,一邊思考一邊漫無目的的踱來踱去,好像是在同吳醫生交談,卻更像是自言自語:“我所能記得的只有我父親出軌的這件事,可是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如果他出軌了,我該氣他恨他才對,又為什麽會在這段時間和他頻繁的通話呢?”
她又向着反方向踱去:“剛才劇組的人來看我,他們說我和我母親在殺青之後是興高采烈的離開劇組的,這個情緒對嗎?”安左左疑惑的看向吳醫生,吳醫生笑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而且,如果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剛才我父親的話……他的頹廢只是因為我在昏迷不醒嗎?吳醫生,我沒醒來的這段時間,他是怎麽樣的狀态?”
吳醫生略作思考,回答也簡明扼要:“生不如死,卻不能去死。”
“對,”安左左的手有力的指了出去,“就算他再內疚也不該是這個表現,看來,我真的忘掉了很重要的東西。”
“如果我給你看個東西,你也許會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
吳醫生打開她床頭櫃最下面的抽屜,拿出來一件衣服,之前安左左便奇怪自己的櫃子裏怎麽會有件男裝,而且這上面誇張的民族風圖案……若不是有什麽特別的含義,應該很少會有人去普通商場去買這樣的衣服。
難道……
“你媽媽臨死前還拽着這件衣服。”
若是這樣,那麽只有一種可能——這件衣服是她母親在劇組當地買的,能穿上這件衣服的只有她父親。
安左左震驚的瞪大了眼,那晚他們的确在争執,可……她總不至于發了癔症吧?
“你怎麽這副表情?”吳醫生将衣服塞給她,“不過聽你剛才脫口而出的心理學名詞我倒是有些意外。”
安左左一聲冷哼:“你是在誇我?”
“不是,”吳醫生優哉游哉的靠在窗臺邊,抱起了雙臂,“我只是奇怪,安左左,你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如果真要說有什麽特別之處大概就是你會演戲,你所擅長的除了演戲就是演戲,除此以外你大約連書本都懶得多看一眼吧?那麽,問題來了,請問你是怎麽知道那些心理名詞的?而且,依照你所能記起的事情,出于人之常情,你該對你的父親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見才對,又怎麽會和個局外人一樣在這裏和我讨論這些有的沒的?安左左,為什麽,你會忽然動搖了呢?”
安左左被這一連串的提問蟄的頭疼,她揉着太陽穴,問他:“你什麽意思?”
一陣風吹了進來,把他的白大褂吹得飄了起來,随風作響。
他撥了撥額前的發,她被他抓住了雙肩,慢慢的帶到鏡子前。
鏡子裏,他在微笑,而她卻緊皺着眉頭。
他撫上她的眉心,從容淡定的開口問她:“你真的知道你是誰嗎?安左左嗎?還是......”
“叮”。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腦袋中的某根斷弦被重新接好了,所有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與此同時,鏡子中的人也漸漸改變了樣貌。
哦。
原來是這樣。
原來她不是安左左。
原來她是蘇曉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