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晚上不帶個女伴出席嗎？”沈寶意向剛剛趕到公司的沈良臣彙報完工作，合住文件夾的時候還是多嘴問了句。
沈良臣正在低頭看文件，“不了，我不會待很久。”
他這幾年都如此，沈寶意也慢慢習慣了，點了點頭準備離開，沈良臣忽然又開口喊住她，“你怎麽穿成這樣？”
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色套裝，沈寶意會意，頓了頓說：“晚上的活動我不想參加了。”
“為什麽？”沈良臣微微挑眉，一雙黑眸直直盯着她打量，“有人惹你不高興了？”
沈寶意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年紀大了，不喜歡熱鬧而已。”
沈良臣似是相信了她的說辭，卻依舊注視着她，這讓沈寶意非常不舒服，她索性道：“晚上來的……會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從前的下屬，你讓我留言自尊行不行？”
“原來如此。”沈良臣輕輕叩着桌面，嘴角若有似無地微微翹起，“我還以為姐姐你兩年前就習慣了，畢竟大媽她——”
“良臣！”沈寶意白着臉打斷他，氣息急促，“我知道你恨她，可她這麽大年紀，都付出代價了，你能不能口下積點德！”
沈良臣擡眸看着她，眼底波瀾不驚。他單手撐着額角，姿态閑散又随意，說出的話卻絲毫不留情面，“是啊，這個年紀坐牢，出不出得來還兩說。抱歉，我好像又說錯話了。”
沈寶意的臉色越加蒼白，她深深籲了口氣，纖長的睫毛始終劇烈抖動着，良久才發出聲音，“你和談穎變成現在這樣，難道不是你自己的錯，你為什麽總要遷怒別人才甘心？還有，你以為把我們都留下，身邊所有熟悉的人都還在，就能催眠自己她還活着？你這樣很蠢知不知道！”
她的話音落下，沈良臣原本捏在手裏的鋼筆已經朝她腳邊飛砸過去，筆帽和筆身頓時噼裏啪啦地分開了。他微垂着眼眸，眸色沉得看不見底，聲調也陰測測地泛着寒意，“出去！”
沈寶意看了他一眼，緊咬下唇，總歸是什麽都沒再說就離開了。
房間裏越加安靜，連空氣都變得令人煩躁，沈良臣重重陷進皮椅裏，眉間的結卻越來越深。很蠢嗎，是很蠢，他自己當然也知道這樣的方式蠢透了。可他受不了一點點巨大的改變，她走了不過才半年之後，所有事情就都變了，仿佛全世界都将她遺忘了。
好像他的小囡從沒在這世界上存在過一樣……
他受不了，更怕自己有天也會變成這樣，于是兩年前一舉奪回盛世之後，還是将沈寶意留下了。當然留下她的理由并不僅僅因為這個，也是确實欣賞她的能力，可似乎也只有這樣，在生活裏看到所有熟悉的人和事，他才能告訴自己小囡是真的來過，真的出現過他的生命裏。
***
“瘋子！”沈寶意匆匆走出辦公大樓，高跟鞋鞋跟在地板上發出激烈的撞擊聲，她沉着臉越走越快，忽然面前倏地出現一大捧花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迅速往後退開一大步，兇巴巴地看着始作俑者。
張石從花束後探出頭來，露出大大的笑容，“寶意，你下班了？”
沈寶意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還是故作溫和地笑了笑，“張總，怎麽這麽巧。”
“我在等你啊。”張石眨了眨眼睛，把手裏的紅玫瑰又往前送了送，“你們下班也太晚了，很辛苦吧？我請你宵夜。”
沈寶意看着他身上那萬年不變的灰色西服就沒胃口了，無奈這人從五年前開始就是盛世的大客戶，她只好小心賠着笑，“真的不用，晚上吃東西很容易長胖，而且我也不餓。”
張石盯着她的雙眼看了會兒，忽然就明白了，“是不是沈總又給你氣受了？”
沈寶意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繞過他繼續往前走，“我還有急事要先走了，告辭張總。”
張石卻亦步亦趨地追着她，喋喋不休道：“要是他欺負你，我可以幫——”
“幫什麽？”沈寶意終于無可奈何對回過頭，“五年前就是因為你幫了良臣，他才借此翻身的。如今你要幫我什麽？我現在也不苛求什麽了，只想好好讨生活，盛世是爸爸的心血，我不會再亂來。所以你大可放心，不必幫他來試探我。”
張石站在原地愣了下，大概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麽想，一時有些躊躇無措，“我沒有試探你。”
沈寶意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張總，我和你之間也是不可能的，希望你別再纏着我了。”
她好不容易把拒絕的話說完，等待着張石的反應，哪知道張石忽然指着她的腳背道：“你腳怎麽了？”
沈寶意低頭一看，涼鞋裸-露出來的腳背處，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刮開了一道口子，大倒不怎麽大，看起來有些深，流了不少的血。估計是剛才沈良臣的鋼筆筆削給刮到了。
她自己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張石已經很快地俯下-身去查看，接着自言自語一樣地說：“不行，流了這麽多血，是不是不小心割到血管了？去醫院看看吧？”
沈寶意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張石卻堅持将她拖上了車。
醫院急診室的人并不多，更何況她只是小傷，很快就處理完了。沈寶意等在長廊上，張石不放心非要去問值班醫生注意事項，說什麽怕傷口感染，真是小題大做。
“就是小題大做，只是季節性感冒而已。”有個女人背對着她站在拐角處打電話，另一只手還在打點滴，可聲音卻一點也不像生病的樣子。
沈寶意撇了撇嘴，現在這社會，愣是把女人一個個硬生生給逼成了男人。她閉上眼休息，耳邊一直充斥着那個女人講電話的聲音。
“我打完就回來了，許總呢？她還沒消息？”
那女人的聲音并不大，但在空曠的走廊上就格外清晰，沈寶意忽然猛地睜開眼，朝那個方向急轉過頭去。那聲音……太熟悉了，有點像、像是……
她緊盯着那背影，連背影也越看越像，只是她看起來比從前要豐腴了一點，以前的談穎瘦的只剩皮包骨了。沈寶意的心跳也漸漸不穩，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這麽晚了，又在醫院這麽陰氣沉沉的地方，忽然想起一個往生之人，這怎麽看都有些詭異。
那個女人的聲音還在繼續，“靠，她是談戀愛談昏頭了嗎？”
沈寶意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一點就不像了，談穎雖然從小性子就像男生，可很少會爆粗口。和面前這個女人明顯是不一樣的。
“可以走了。”張石走過來扶她，見她一直盯着走廊另一頭，奇怪地也朝那個方向看過去，“怎麽了？”
“沒事。”沈寶意收回目光，慢慢地撐着牆壁站起來，難道真是年紀大了，坐了會兒就開始雙腿發麻。
張石開始交代以後的注意事項，說了幾點，結果發現沈寶意又在走神，不滿地提醒道：“你怎麽一點不關心自己健康啊。”
沈寶意又回頭看了眼，這下子那個女人已經不見了，她眉頭皺得更深，想了想還是說：“我剛才看見一個人，有點像談穎。”
“談小姐？！”張石自然是認識談穎的，那時候她和沈良臣一起到陳縣工廠，兩人還有不短的時間相處過，想當初得知她不在了的消息，張石還為她唏噓難過了一把，畢竟那麽年輕。
下意識也朝之前的方向看，神色卻比沈寶意還要凝重，“說起這個，我倒想起來了——”
“怎麽了？”沈寶意很少見他這麽嚴肅的時候，馬上也繃緊了神經。
張石說：“兩年前你們公司出事，我在青州也見過一個人，和談小姐很像。可是她見到我表現得很鎮定，愣說我是認錯人了，我想談小姐也不可能見了我還假裝不認識吧？”
沈寶意擰了擰眉心，若有所思地微垂了眼眸。
***
公司的周年慶很順利，沈良臣照例是講話完畢就率先退場了，他待在酒店頂樓的游泳池，整個人懶懶地泡在水裏往玻璃窗外看。滿城的燈火十分耀眼，從他的角度往外看去，卻有幾分難言的寂寞。
他轉了個身端起酒杯，卻見有人款款地走進來。
倪薇小心地提着裙擺，在池子邊的躺椅上落座，撐着下巴打量他，“你這老總當得可真悠閑。底下員工全都鬧瘋了，有女職員想邀請你跳舞呢，可惜找不到你。”
仿佛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沈良臣微微勾了勾唇，“怎麽了，有事？”
“沒什麽事，我要回青州了，來和你告別。”
沈良臣啜了口紅酒，“我前兩天才剛和他通了電話，他沒在青州，你急着去見誰？”
知道對方是在揶揄自己，倪薇嘟了嘟嘴巴，沖他俏皮一笑，“不告訴你，你要一起去嗎？”
“算了，沒什麽意思。”沈良臣轉過身去繼續看夜景，眸色印着閃亮的燈火，明明滅滅。
倪薇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一起去嘛，你總這樣多沒意思，我給你介紹女朋友？”因為某人的關系，兩人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對沈良臣如今這副狀态形成的原因自然也知道一二。
沈良臣卻背對着她揮了揮手，拒絕的姿态很明顯，“慢走不送。”
倪薇“呿”了一聲，擡腳往外走，剛好手包裏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拿起來接聽，見是中影的相關負責人打來的，嘴角微微一翹，“鄒小姐？你在樓下等我，好，我随後就到。”
沈良臣撐着額角，依舊是懶洋洋地不想動彈。倪薇回頭見他那副樣子，又開始數落他，“你好歹看在我是你公司特邀嘉賓主持的份上，也得送送我吧？”
“穿衣服很麻煩，我懶。”沈良臣沖她笑了笑，“路上小心。”
倪薇撅了撅嘴巴就離開了，扔下一句話，“你幹脆懶死算了。”
要是死能解決一切就好了，沈良臣自嘲一笑，繼續倚在池子邊喝酒。他側着身子面對落地窗，忽然看到偌大的落地玻璃上有模糊的身影折射過來，那身影依稀有些熟，熟悉到他無數次午夜夢回都看到過——
他猛地回過頭，瞳仁劇烈緊縮着，卻發現門口大玻璃外空無一人，只看到倪薇剛剛消失在轉角的裙角。
難道是喝醉了開始出現幻覺，否則怎麽會看到談穎出現呢？
“其實你在樓下等我就好，不用親自上來接我。”倪薇看着忽然出現的鄒穎，非常不好意思地微笑。
鄒穎表現得十分得體，率先按開電梯按鈕，“沒關系，反正在下面等着也很無聊。”
倪薇又哪裏不明白這是對方的交際手腕之一，看面前人的眼神越發不一樣了，這女人看起來年紀也并不大，可明顯心思不淺。
***
接下來連着幾日水城都在下雨，沈良臣原本打算去度假的念頭只得被迫取消。他每天就待在酒店打打球，日子過得十分無聊。
沈寶意顯然也有些受不了頻繁在公司看到他，不止一次暗示道：“你可以去附近轉轉。”
沈良臣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怕我找你麻煩？”
沈寶意抿了下唇角，像是認真斟酌着心裏的話，“說起來，我有件事——”
哪知她的話還未說完，沈良臣忽然站起身，随手拿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去。沈寶意愣了下，馬上追問，“你去哪裏？”
“不是說讓我出去轉轉？這裏你看着。”
見他整日游手好閑，活得好似行屍走肉一樣，沈寶意真不知道該不該提起那晚自己好像看到談穎的事了。如果是自己不慎看錯了而給了他錯誤的希望，到時候會不會變得比現在還要糟？
她站在原地稍稍沉吟片刻，還是決定把那天的事情當做沒發生過。
沈良臣當下就自己開車回了青州，路上還是給倪薇打了個電話。倪薇在電話裏對他表現出了十二分的鄙夷，“你可真矯情，當初讓你和我一起來，非得趕着這破天氣，你是受虐狂嗎？”
沈良臣不以為意道：“你們不替我接風？”
“青州好像是你老家吧？”
“真無情，見了情人馬上就把我給忘了，我還是去約許念吧，當是幫你引開情敵好了。”
沈良臣嘴上說着，瞬間招來倪薇一陣嗤笑，對于自己那場無望的暗戀，她難得也能調笑幾句，“得了吧，你明知道我和唐仲骁不是那回事兒。算了，正好明天晚上和他約了一起吃飯，順便帶上你吧？”
“真是榮幸之至，謝謝倪小姐。”
倪薇挂了電話還在奇怪，怎麽感覺沈良臣今天心情這麽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