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看畫冊被發現了, 漢王窘迫不已。她替自己辯了一句, 聲音便漸漸低下去了。

這理由荒唐得緊, 阿瑤必不肯信的。可漢王不願王妃以為, 她有意去買了畫冊來看,便低低地又重複了一句:“真的, 它自己掉下的。”

漢王說罷,又覺洩氣。雖是畫冊掉在她腳邊, 她才會撿了來看, 可是之後, 她也确實将它收起來,看了好幾遍。

漢王臉紅紅的, 全然不敢去看王妃。

王妃什麽也沒說, 一手拿着畫冊,一手牽了漢王,往內室走去。

內室比外間要亮得多, 鑄成枝桠形的銅燈點了好幾盞。漢王讓王妃牽着,滿心忐忑, 只恐王妃越是平靜, 心中便越是生氣。

王妃令她坐下了, 方柔聲問道:“殿下以為,這畫冊如何?”

漢王面上,泛起紅暈,仍是誠實地答道:“畫得很好。”

畫得确實好,畫功不談, 布景亦好,并無十分露骨的畫面,情深而不淫,正因如此,她方放心殿下去看。

王妃将畫冊放到一旁,與漢王說道:“殿下到了歲數,好奇也是合情合理。人倫之欲,本就是正道,無需談之色變,亦不必覺得羞恥,但凡是人,都要經這一場的。”

漢王顯出些迷惑,但漸漸,她的目光便亮起來,仍是很羞的,卻不躲閃了,沖着王妃輕輕點頭。

王妃見此,也是松了口氣。人倫之事,或自己摸索,或父母引導,總逃避不過的。她擔心殿下日日想着此事,悟不明白,便特來說與她。但她終究存了私心,并未與殿下點明,這本畫冊中所繪,乃是世間極少數,世人口中的正道,說的,是男女結合。

王妃心中,略覺愧疚,然而看到正好奇地去看那畫冊的漢王,王妃又覺這是宿命,逃脫不開,她對殿下,是不會放手的,即便有一日,她的身份被戳穿,殿下怕她,畏她,躲避她,她也不會放開。

漢王看那畫冊的目光全然不同了,羞澀自是難免的,卻是坦然了許多。

看她這青澀模樣,王妃便是一笑,又道:“只是也不可過分沉湎。”

漢王耳根都紅了,連連點頭,拘謹地将雙手擺在膝上,小聲道:“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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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确實領會了,王妃拍了拍她的手,道:“殿下且去梳洗罷。”

漢王答應了一聲,卻不動,她望着王妃,眼中黑亮亮。王妃也不催她,只含笑看她。漢王傾身向前,環着王妃的腰,臉頰貼着她的頸側,靜默了許久,方喚了聲:“阿瑤……”

這二字之後,聲音便截斷了。漢王像是想說什麽,卻是欲言又止。方才那一場話,她心中,阿瑤的模樣更分明了。她固然歡喜的,可不知為何,卻也慌。

王妃在心中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漢王的肩背,以示安慰。漢王心中的慌亂竟就此平息下來。

隔日,天氣晴好,正合出府游玩。

上回李壽之事,陛下袒護漢王之意明顯,大臣因此,漸漸不那麽忌憚漢王了,亦甚少再參劾她。

漢王察覺,提了多年的心總算放下,不再如從前那般,總窩在府中。興致好時,也會出門走走。

這回,難得王妃也陪她。

漢王喜孜孜的,令人備好手爐、大氅,又遣了侍從去白馬寺,與主持知會一聲。白馬寺香火旺,往來香客衆多,若不提前定下廂房,怕是連坐下喝口香茗的幾案都騰不出來。

待漢王與王妃出門,已是将近巳時。

漢王高高興興的,很歡喜王妃陪她出門。王妃見她這般高興,不免愧疚,往後,她當多陪殿下出來走走才是。

白馬寺位處洛陽城北,風格古樸,占地頗廣。寺中景致優美,意趣斐然,不止女眷愛去,便是文人墨客,也常借了寺中的洗心亭來,吟詩作畫。

漢王與王妃下了馬車,便見一氣勢磅礴的山門,山門有三重,分別名為“空門”、“無相門”、“無作門”,對應佛家三解脫門。

寺牆用朱色,邁上臺階,靜心望去,竟覺溫和清涼,整座寺廟,似有禪意重重籠罩。

漢王與王妃并肩走去。四周皆是人,有庶民,也有官宦家眷,三五成群地結伴而行,談笑之聲,不絕于耳。

漢王看了看前方,隐約可見大雄寶殿前煙霧缭繞的大香爐。她側首,壓低了聲,與王妃道:“聽聞主持法如大師乃是得道高僧,已有百歲了,雖須發皆白,卻健步如飛。我從沒見過他,不知他長什麽樣,是否與常人不同。”

王妃莞爾:“他亦是人,怎會與常人不同?”

漢王赧然:“能得道,總有所不同罷。”

王妃看了看她,笑而不語。

沿着石階,拾級而上,待到大雄寶殿前,人便更多。一名身着袈裟的和尚自大殿中走出,他身後還跟着兩名小沙彌,朝着漢王緩緩走來。

那和尚約莫已有六旬,須發皆剃去了,那一雙長眉卻是白的。他緩步行至漢王身前,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見過蕭檀越。”

漢王也回了一禮,十分有禮道:“有勞法光大師親迎。”

法光笑了笑,目光在王妃身上略一掃過,并不停留,側開身去,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請檀越殿中上香。”

漢王便與王妃一同入內,向佛祖進了一炷香。

二人來此,乃是為那片梅花林,法光在寺中迎客多年,自是有些眼色,并不與漢王布道,更不拉着她大談佛法,而是指了身後那兩名小沙彌,令他們好生侍奉。

漢王與王妃出了大殿,往寺內走去。

大殿之後是一小塊空地,空地以石磚鋪就,平坦無坡,四周是供奉了菩薩的殿宇,正中擺了一香爐,香爐上方煙霧缭繞,如仙境一般。

二人穿過空地,直往後去。香客漸漸少了下來,小沙彌與二人介紹道:“再往前便是梅花林,梅花林外有一亭,名洗心亭,平日常有文人在此以文會友,今日恰巧無人,寺中備了齋菜,到午時,兩位檀越可在亭中用膳。”

正說着,梅花林便在眼前。

那一片梅花,白粉相間,錯落有致的蔓延開,仿佛無邊無際。

如此美景,如此大片的梅花,京中少見,唯有宮中麟德殿前那一片紅梅,方可與之比拟一二。

漢王緩緩走近,湊到樹前,觀賞花之形态。

那兩名沙彌,便不跟着了,只在林外等候。

漢王不錯眼地看了一陣,她只覺眼前之景極為熟悉,讓她想到廣平寺後的那一片桃花。梅樹種得并無規則,仿佛是這邊種幾棵,那邊種幾棵,待樹長成,開出花來,便連成了一片。

又往前穿過幾棵樹,便見前方出現一石桌,石桌四周,圍了四只石凳,其中一處,坐了一名穿了高僧袈裟的和尚。

那和尚生得慈眉善目,令人一看便心生好感,他身前擺了一小爐子,小爐子上煮了一壺茶。茶香伴着梅香,悠然四溢,使人心曠神怡。

梅花林中煮茶,如此雅致。

和尚望向二人,笑道:“相遇是緣,貧僧法如,願邀二位檀越,飲一杯清茶。”

他便是法如?漢王眼中顯出驚訝,想到此人得道,已百餘歲了,不禁又局促,望向王妃。王妃知她惶惑,便安撫地牽了她的手,在石凳上坐下。

漢王坐下,仍有些不安,法如替她斟了盞茶,仿佛不知她是誰,語氣和藹道:“檀越走了許久,想是渴了吧?”

經他一說,漢王确實覺得自己渴了,她接過茶盞,道了謝,又看向王妃。王妃不由彎唇,微微颔首。漢王便低頭抿了一口。

法如不禁一笑,依舊是慈祥的面容,他轉首,與王妃談起佛法。王妃似乎也精通,竟與他接起話來。

漢王不懂這個,聽了一會兒,便覺無趣,她等二人說過一篇,方與王妃道:“阿瑤,我可否去別處走走?”

王妃替她理了理衣衫:“殿下去就是。”

漢王笑了笑,又與法如颔首致意,方起身,往別處去。

待漢王身影消失在梅樹間,法如念了聲佛號,嘆道:“八十年不見,君檀越青春依舊,貧僧卻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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