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傻瓜

第30章 傻瓜

冬至。

喬玉全身上下都裹得嚴嚴實實, 手腕上挎着食盒,快步從禦膳房回來。路上冷冷清清的,尋不到幾個人影,枯枝幹草上覆着薄薄的白霜,凍得透骨。

他一個人也顧不上什麽規矩了, 為了活動手腳, 一路上都在蹦蹦跳跳,好不容易到了太清宮門口,喬玉停在臺階上,仰着頭望着身軀高大, 和門神似的兩個侍衛。

陸昭的脾氣好,喬玉在他面前更大膽一些,直接去夠陸昭冰冷的佩刀, “我帶了好多餃子回來,能分給侍衛大哥一人一盤!”

他們比不上禦前侍衛,能夠在元德帝面前露臉, 有大前途,就是苦哈哈賣體力活的,份例少,夥食也不怎麽樣,一年到頭沒幾日假期, 即使是冬至連份餃子都沒多給。稱心心裏細密妥帖, 提前多備了兩份,要喬玉送給侍衛。

陸昭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低聲道:“小聲些,你再嚷嚷,誰不知道?”

喬玉捂着嘴,不敢說話了,蹲下來把食盒打開,撂下餃子就從小門偷溜進去了。

他一路小跑到景硯的屋子,太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窗戶開了一半,有冷風灌進來,微光透過窗棂,照亮了景硯的小半張側臉,眉眼半阖,映在他手中的經書上。喬玉進門時正好迎着風,立刻就縮起了腦袋,大聲問道:“殿下我回來了,您怎麽不關窗戶,真的好冷。”

景硯一怔,合上了書,往桌上一扔,起身關了窗,他的背影又清癯又沉靜,轉過身朝喬玉招了招手,“無聊犯困,吹着風精神些。”

其實并不是如此,太清宮缺衣少食,蠟燭已經不夠了,除非必要,景硯很少用燭火,借着外頭的微光看看會書。

喬玉“啪嗒啪嗒”地跑到景硯身前,很有自信道:“我回來殿下就不無聊,也不困了!”

他踮着腳,将食盒放在桌子上,顯擺似的打開蓋,端出兩盤白白胖胖的餃子,叽叽喳喳地同景硯說着今日稱心告訴他的事。

得福、得全和流魚全死了,再也不能找他了。

喬玉得費大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和景硯說自己的委屈,假裝是說一件随處可見的有趣事,還未稱心打抱不平,說流魚沒有良心,可是翹起的尾音還是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景硯微微垂眼,沒有戳穿他的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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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是早就知道了的。從得福得全在太清宮的死,到他們在沉雲宮的死,完整的屍首都再找不到,才算是個了結。

在這宮裏頭,死一個人或兩個人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即便是如得福得全這樣的沉雲宮掌事,也不過是在私下裏偷偷議論兩天,又忙着去捧盛海了。

現在盛海才是馮貴妃眼裏的得意人,他是個矮個的胖子,很會說話,與得福那種背地裏恨不得把人踩到泥地裏不同,為人頗為和善,喜歡在馮貴妃面前誇做得好的人,沉雲宮的小太監宮女們大都喜歡他多過得福得全兩兄弟。

景硯站在那想了片刻,心神沒全放在喬玉身上。他忽然微微擡眼,外  頭的天灰蒙蒙的,積雲壓得很低,似乎快要下雪了。

風雪欲來。

喬玉同景硯說着話,講着開心事,卻見他心不在焉,哼哼唧唧了幾聲,有點不開心,邁着小短腿轉身就跑了。

因為是景硯先對不住他,所以喬玉自顧自覺得自己也可以任性一回。喬玉對景硯親手制成的屏風很好奇,想要摸摸看看,可是往常他要去瞧的時候,太子總攔着他,要麽岔開話題,要麽就是直接抱住他,玩鬧一會,喬玉便忘了這事。

今日終于尋到了機會,喬玉竄到屏風前,他身體瘦小,像條滑溜溜的活魚似的從縫隙間溜了進去,撲倒在了床上。

床鋪不如喬玉預料得那般柔軟,反倒硬得很,還磕到了腦袋,喬玉疼得捂着頭縮成一團,不過還是強撐着迅速翻了個身,打量起了周圍。

大約是因為屏風擋了光,裏頭昏昏暗暗的,可到底還能看出個大概來。這裏與喬玉柔軟暖和的床鋪大不一樣,被子還是春秋時候的,薄薄的一層,整齊地疊在枕頭旁,旁邊也沒有火爐,一切看起來都是冷冰冰的。

喬玉呆傻傻得愣在了床沿邊,心裏滿是這件事,連周遭都全忘了,胳膊一軟,半個身體差點從床邊跌了下來,正好是臉着地。

幸好景硯來的及時,長臂一伸,将喬玉撈了上來,攬進懷裏,又長嘆了口氣,“越長大越回去了,都快能從床上摔下去了。”

喬玉沒聽到這句話,他在別人的事情上都是很天真很不知世事的,只有對景硯的事格外敏銳,思考都快了好幾拍,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連前因後果都補全了。

典給署一貫克扣份例,他們連蠟燭都貪墨,更何況是被子與碳火這樣值錢的物什。那是送來的東西不多,他一個人搬了兩趟,就把東西全送回了太清宮,那麽少的一點,估計全在自己的屋子裏了。

而太子既沒有暖被,也沒有火爐,因為他把這些都給了自己。

一想到這些,他心裏一陣發酸,又澀又苦,難過的要命,揪着景硯的袖子問道:“連做這個屏風,都是為了瞞着我,不讓我知道對不對?”

而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沒注意,明明都約定好了,以後玩仔細照顧他的阿慈的。

喬玉還在景硯的懷裏,他垂着頭,長睫毛輕輕顫抖,聲音不再如往常一般又甜又軟,而是低落極了,“我可真是的傻瓜。”

景硯本打算一直瞞着他的。

他從前做事,一貫是付出要得到回報,而不是沉默地甘于奉獻,犧牲自己。即使是從前他對待喬玉也是如此,他為喬玉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讓他知道并記住,永不會忘。可入了太清宮後就不一樣了,他仿佛變了脾性,因為能準确地猜到如果這個小傻瓜知道了這件事該有多麽難過,又會不願意接受,所以寧願喬玉不知道自己為他做了什麽。

景硯輕輕笑了笑,或者并沒有什麽不同。

只是讓他懷裏的小玉無憂無慮地開心,要比什麽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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