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回

人與人的緣分就是如此奇妙。

元春與石家姑娘頭回見面,便都覺得對方頗為順眼。

若是前世的元春,這會兒可能還得端着名門淑女的架子,言談間不僅多方試探還得繞一繞圈子,偏偏忘了一個“真”字。

真誠遠比體貼、溫柔更能打動人心,尤其在聖上、皇子這樣的貴人們看來。因為到了他們的位子,能真誠對待他們的人……可謂鳳毛麟角。

元春這會兒也是悟了:為什麽石家姐姐能寵冠後宮,不僅僅得前後兩位聖上看重,還為自己,為兒子,為娘家謀得一份尊榮。單就這份真,以及進退有度,就夠自己揣摩一陣子了。

想清了這一點,有心結交這位石家姑娘的元春自然要先擺明态度,于是她坦白道:“家裏人的意思,是想我去伺候這一位。”說着,她端着茶盞的手,微微伸出了兩根手指。

太子可是別稱儲貳。石家姑娘會意:進宮那是身不由己,但家裏打算讓自家姑娘去伺候誰,多少都會透點口風。

元春和石家姑娘彼此之間只消幾句話,就都聽明白對方進宮實非所願,從某種程度上說,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

就好像有些姑娘拼死拼活也要去伺候真正的貴人,可有些人還是希望能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安生度日,原因再簡單不過,齊大非偶啊。

兩個姑娘知道彼此“志向”迥然不同,倒更添了幾分親近,雖然之後大家前程如何,心裏大都沒譜……但知道自己“不得不向虎山行”時還能有個伴兒,多少有些寬慰。

二人相偕,在前面說說笑笑,兩個的丫頭在後面跟着,也漸漸熟悉起來:不只是她們,連一家子的前程也都系在姑娘的身上了。

比起兩位姑娘看似鎮定,其實心中忐忑,二人的丫頭們內心卻是有些雀躍,元春和石家姑娘對此自然都看在眼裏,二人還輕聲聊了幾句。

石家姑娘道:“她們比我還精神。”

元春接話道:“人總得有個盼頭。”

二人相談甚歡,直到日落西山賈珠歸來時,石家姑娘才剛剛告辭:二人下回見面正是三天之後。

繕國公家不同于榮府,石家這一代嫡出,年紀又合适的姑娘不止石家姑娘這一個,繕國公既是将目光瞄準了聖上的後~宮,就不可能一次送進好幾個姑娘,再說家裏也沒這樣多的資源,供出好幾位“娘娘”……簡而言之,石家姑娘進宮,勢必要消減一下她姐妹們的用度,縱然是國公府,可想而知,也會有人明裏暗裏地鳴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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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石家姑娘在郊外莊子待得“樂不思蜀”,她比元春更能琢磨借口:她要在莊子裏調~教~一下跟自己進宮的人手,同時好好看一看自己的嫁妝,順便練一練如何管家。

抛開家裏為自己女兒唧唧歪歪的嬸母姨娘們,石家姑娘的祖父父親倒是非常支持她的主意:他們要送進宮裏的姑娘,必須是個明白人。若是進宮後,随便被下人挑撥拿捏了,那還不如不送進去呢。

可惜榮府的男人們,腦子清楚的真不如石家多,尤其是元春的親生父親賈政,覺得女兒在外住着太不像話,無奈老祖宗親口許諾,他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吩咐妻子把兒子女兒一起叫了回來。

于是元春在莊子裏斷斷續續地住了半個多月,當她不得不回家的時候,兩個姑娘已經成了朋友,臨別時頗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就算一起進了宮,想彼此串個門都不容易。

卻說賈珠和元春回到家裏,換了衣裳,再把帶回來的土産給各房送去,便一起去拜見老祖宗——賈母仔細打量了一番孫女兒,見她氣色比出門前更好,便放了心,問過在莊子裏小住時的趣事兒,打發元春回去歇着了。畢竟從郊外到家裏,一路上坐車也不輕松。

元春自然不能真頂着老祖宗的“令箭”,就回去歇着了,她帶着丫頭們去母親房裏請安。

畢竟是親閨女,王夫人縱然心有不快,也不能對元春說太重的話,再說女兒不日進宮,再見面恐怕也不容易,總不能給她再留什麽心結。

王夫人道:“在外面住得可舒坦?”這純屬廢話了,女兒面色紅潤,一看就知道過得不壞。

元春親自給母親奉茶,“确實舒坦,太太閑來也去散散心吧。”

聽出女兒的關切之意,王夫人繃緊的嘴角,微微一挑,“你說得輕巧,這家裏哪裏離得開我。”

元春嘆道:“也是,嫂子還年輕。”

哥哥賈珠比自己大上五六歲,可嫂子李纨卻和自己年紀相仿。

這話換個人說,就有挑唆之意,可出自她這個親閨女之口,王夫人就不會多心,“你嫂子是個實心眼兒。”

兒媳婦李纨乃是國子監祭酒之女,書香門第長大,家裏人口又不多,賢良淑德自是沒挑,可旁人的小心思她也看不太透,就算看得透也懶得搭理。

元春笑而不語。

王夫人知道女兒不愛言人是非,便不再提此事,“和石家姑娘處得如何?”

元春道:“她人很好。”

見女兒一派悠然,王夫人忍不住道:“老爺心裏正不順,你且小心些。”

說起自己這個爹……邢夫人和她身邊的丫頭婆子私底下指桑罵槐,老祖宗和太太理都沒理,偏偏他這個大男人倒是上了心。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今日賈政正好休沐,聽說女兒回來,便趁着她來請安的功夫,好好教導一番。

他倒是記得給女兒留面子,叫了元春到書房說話。王夫人攔不住丈夫,只得讓二門外小厮婆子們警醒些,書房裏若是“動靜忒大”,記得及時回報。

元春上一世在宮裏經受的苦楚辛酸三天三夜未必說得完,尤其她早先侍奉太子,半路才又歸于新君麾下,改換過門庭,自然風言風語無數,她都能給自己和自家掙得了些體面,一根筋的父親訓上些老生常談的大道理又算得上什麽?

結果元春一進父親的內書房,便見哥哥賈珠也站在屋裏。

兄妹倆對視一眼,都看得彼此眼裏的無奈……還有幾分戲谑。

賈政一生端方,甚至端方得過了頭,兒女雙雙站在自己眼前,他便開始說起了“連綿不絕”大道理,當然主要還是訓斥長子,大約是越說越激動,忽然還冒了句“不愛惜名聲,置祖宗于何地”。

元春忽然擡起頭,“老爺這不愛惜名聲,從何說起?”

賈珠聞言,一個勁兒地給妹妹遞眼色。

賈珠聞言登時火冒三丈,“住了莊子裏居然不肯安生,還留陌生人住下!萬一……”

元春眨了眨眼,“老爺,那家人的女兒高熱不退,若是趕出門去,萬一在咱家門外沒了……咱家的名聲可真的沒了。”元春不用費勁兒琢磨,都知道這話大約來自“枕邊風”,趙姨娘比起大伯母更盼着自己過不好呢。

賈政其實後面還有話,偏偏不能說得太明白:兒子女兒到莊子小住,理國公家的小子柳桓也跟着住了兩天,這算怎麽回事兒!女兒你是要進宮待選的人!

話說,賈政和柳桓之父柳芳有些交情,柳芳話裏話外對兒子頗為不滿,到了賈政這兒,他便不想讓兒子女兒與柳桓來往太多。

賈政這番心思若是讓元春知道,她準得再次腹诽父親的眼光:不說四王,只是八公的兒孫們就屬柳棟柳桓兄弟最為出挑,也成就最高。

元春此時完全不知父親的擔憂,但有些話她覺得必須說清楚,至少讓父親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脾氣,連堅持和堅韌都做不到,進宮也是送死去的。

“老爺,難不成旁人說上兩句,便要輕易改弦更張?”

這話聽在賈政耳朵裏,真是無比諷刺,同時他也明白女兒完全沒聽出他真正擔心的地方:顯然女兒跟柳桓全無私情,而且能堅持己見,這也是長處,可這副不以為然的模樣……讓賈政真是喜憂參半。

畢竟是親生女兒,不能體罰也不能說重話,賈政無奈地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元春行了禮,出門就直奔榮禧堂,搬救兵去了。

賈母聽完孫女兒告狀,便打發自己身邊的老媽媽到前面書房,叫賈珠回來說話。

沒一會兒,賈珠便“應招”而來。兄妹兩個陪賈母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離開榮禧堂,賈珠才悄聲跟元春道,“你讓老爺把火發出來多好。”賈政讓元春退下之後,便跟兒子提及了自己隐晦的擔憂。

賈珠也覺得老爺有點杞人憂天,妹妹哪是見個男子就要芳心萌動的人?同時,他自己也有妻有妾,最是明白這種事關~私~情的猜測,八成出于女人之口。只是他不想讓妹妹多心,便幹脆提也沒提。

可知道今日始末的王夫人自是不能咽下這口惡氣,作為正室,收拾一個不老實的姨娘真是再簡單不過。

沒兩天,趙姨娘便到小佛堂裏念經祈福去了。

賈政知道此事,幹脆一句話都沒說。

而徹底康複,回到京城的柳桓此時正在七皇子趙之桢的書房裏,向這位王爺主動請纓,到北面參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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