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回
聽到劉娡身邊大丫頭“親自”到來“邀請”,元春多少有點意外:郡王的側室可未必有資格拜見另一位郡王的正妃啊……
這世上,能讓一位郡王妃小心伺候讨好的側室——也只能是聖上的女人。反正元春前世貴為賢德妃,有名無實,沒受用到多少人發自內心的尊敬。
她有些無奈,就知道王妃不會太好心,這後招可不就來了?
只是忠順王妃的确是來走一走“夫人門路”,但不代表她只會同仇敵忾,一味逢迎跟她自己地位相似的劉娡。忠順王府的目标是趙之桢,又不是這個脾氣不好的七皇子妃。
尤其七皇子夫婦感情十分一般,又不是什麽秘密,而向來清冷的七皇子顯然對新納的側室更感興趣……忠順王妃哪能随便就讓劉娡利用了?當然,拿捏一下分量卻在所難免。
于是元春來到王府正房待客的廳堂,規規矩矩地先後向兩位王妃行禮,光彩照人的劉娡連個正眼都沒給她,聲音平平道,“給賈姨娘設坐。”
忠順王妃還對着元春笑了笑:不愧是國公府養出來的姑娘,這份不卑不亢,進退有度的模樣可比劉娡讨人喜歡。當然這話忠順王妃也就在心裏說一說。
劉娡道:“人也見着了,你覺得如何?”言畢粲然一笑,又和忠順王妃聊起了閑話。
兩位王妃說起話來,就把元春擱在一邊。正好元春自己也有心事需要仔細理一理:姑父姑母一家回京,舅舅這會兒還在南邊,甭管多不情不願,榮府這邊都得從姑父這兒得來要緊的消息。
大伯是閑職,爵位不低實權沒有,而父親這兒就跟甭提,反正他們都沒上朝面君的資格,不指望姑父都不行。
估計到時候,她得好好花些心思平複母親的不甘了。元春一直堅信:形勢比人強,母親再和姑媽合不來,只是賭氣任性說酸話又有什麽意思?
元春自己一點也不想入宮,更不想給人做小妾,就算是皇帝的小妾……那也是妾,可除了親哥哥賈珠又有誰問過她樂不樂意?
元春腦子沒閑着,忠順王妃也在悄悄觀察她:沒有不耐煩,臉色始終挂着笑……再有劉娡做襯托,七皇子肯定更喜歡聽這位如夫人的話。
能摸清七皇子這一妻一妾的“底細”,忠順王妃自以為沒有白來。
不過忠順王妃和劉娡都是正室,觀點也挺相似:忠順王府裏何嘗不是小妾……和小厮們更受寵,枕頭風更威猛?王妃占得最多的是體面,而非寵愛。
因此要是順手順嘴地打壓幾句,人家也未必會拒絕就是,反正都是劉娡起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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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劉娡還真不是熱愛“體罰”的那種女主人,托她驕傲性子的福,她最愛說的話,是“趕出去”而非“打死”。
而且今天她教導元春的理由,也相當正當。劉娡道:“聽說你娘家人在外面放貸?榮國府已經這樣窘迫,日子都難成這樣了?”
元春萬沒想到王妃提了這一條……小臉騰地紅了。
前世娘家人行事,大多都瞞着她,她那會兒也無心仔細照看娘家,等她臨死時才知道娘家已經徹底掏空了,連她省親時的園子都是挪用了林妹妹的嫁妝。
母親這事兒做得忒損陰德了:于是她最疼的兒子寶玉出家了,女兒身死,而母親從沒疼愛過的孫兒也與她有極深的隔閡,後半生怕是難逃一個孤苦無依的結局了。
而這一世,她剛出門子,家裏的事兒還沒底氣管教呢。
見着這位側室臉頰通紅,劉娡難免生出些快意。
忠順王妃聞言亦道:“這是真的?”頓了頓又故意柔聲道,“該勸就勸,這……傳出去名聲可不好聽。”
做官,只要不是什麽冷衙門或是全無實權的閑職,總有不少能大大方方收錢的財路:譬如戶部的冰敬碳敬,更有求到自家眼前的人送來的各種孝敬……總而言之,稍微像樣點的人家完全不用自己出頭,外面找名目撈錢。
王夫人和王熙鳳此舉不算是什麽了不得的罪過,但說出來的确很是丢人,至少這是大多數诰命都不屑去幹的事兒:要麽是這一家子眼皮子太淺,要麽就是這家子人本事不成,要麽……就是二者兼而有之。
這話傳到七皇子趙之桢耳朵裏,必得小瞧榮府。
忠順王妃這麽說,純粹就是明目張膽的挑撥,但只要在乎娘家,就很難不按照她說的做。可元春還就打定主意不張口了,不僅是當着二位王妃不開口解釋,當着娘家人她也打算一字不提。
因為此事真的是個小罪過,真要讓禦史揪住也好收場,同時還能給母親嫂子點教訓:省得她回去勸說,讓固執又愛多心的母親把她弄個裏外不是人。
二位王妃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一會兒,眼見元春就是垂手站着,小臉始終紅透,可就是一言不發……頓時覺得沒了興致。
劉娡一擡手,打發元春回去,她接着跟忠順王妃說話。這二位要商量進宮面見諸位主位——忠順王妃可以進宮,但沒人引薦,哪位娘娘肯跟她多說幾句話呢?
元春慢慢地踏出劉娡的院子,臉色也逐漸恢複,直到回了自己的地盤,自小一直伺候她的傲梅先忍不住了,“姑娘!”
元春捏了捏傲梅的臉蛋,笑道,“你比我還上心呢。”
傲梅登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抱琴性子更沉穩一點,但也有種“皇子不急太監急”的感覺。兩個丫頭的心聲默契極了:姑娘,這可不是咱們榮國府,這是王府啊!我們什麽都不懂,可也知道在皇家面子比天大啊!
王妃肯定會使喚人把咱家太太少~奶~奶的事兒添油加醋,好好宣揚一番!
元春逗了一回傲梅,目光又落在了抱琴身上——老祖宗慣會~調~教丫頭,抱琴可比傲梅聰明得多。
只是你要讓丫頭們跟你一條心,首先就得待之以誠,元春便輕聲道:“咱們家那點事兒王爺都知道。”想了想,又說明白了些,“沒道理王妃都知道,王爺還蒙在鼓裏。”就算原本不知道,王妃在房裏這一通閑話,王爺也就不得不聽說了。
元春聲音逐漸微不可聞,“娘家若真是一等人家,哪裏會讓女兒給皇子做側室呢。”
傲梅和抱琴登時無言,想安慰一番自家姑娘,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元春笑道:“早說破才好,省得到時候窟窿大了,補都補不上。”
她說完便叫了李大夫婦的女兒——這小姑娘叫幽蘭,如今是元春跟前的二等丫頭,讓她把她娘叫來。
元春是為囑咐李大家的,到時候娘家來人問東問西的時候,就說王爺讓她安生過日子,不要管些雜七雜八。
元春話音剛落,餘光就瞄到了抱琴的手勢,果然趙之桢緩步踏進門來,滿臉笑意,“我什麽時候說過這些話?”
元春忙起身行禮,剛屈了膝就讓趙之桢拉住了手腕。元春笑眯眯地仰起頭,聲音軟軟柔柔,“那……王爺有空時說一遍不就成了嗎?”
趙之桢只覺得胸口像是讓羽毛拂了一下,心癢難耐,于是他故意板着臉道,“恩,好生過日子!”說得一屋子人都低下頭笑了。
當晚,趙之桢不僅“留飯”更“留宿”了。
恩~愛~過後,男人的确比較好說話,元春便把自己的心思說給趙之桢聽,“我在娘家時就說了不算,聽見點風聲就打發人回家,沒準兒還以為我攀上高枝兒,倒教訓起他們,這是何苦來哉。”
趙之桢點頭道:“你有這心思就好。”
趙之桢何嘗不是有心勸說生母,結果忍了又忍還是一言不發,只把自己的委屈讓生母看到,淑妃果然沒過多久就看了個明白更想了個透徹。覺得自己虧欠了兒子一回,淑妃自是再不肯插手兒子的家事了。
不過淑妃或許跟老七這個親兒子沒那麽合得來,但一點都沒盼着兒子過得壞。元春暗中嘆了一聲,自己娘家可就不好說了:至少母親溺愛弟弟寶玉,也到了讓元春有點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弟弟生帶異相,母親便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弟弟這個異相也是最不能拿到臺面上說的事情!y
元春自己倒還罷了,趙之桢好歹涵養極佳,只要不先出頭背叛他,估計這輩子自己也不會沒下場,但是……哥哥恐怕在家裏處境要越來越艱難了。
原因無他,哥哥想科舉,就只能去親近姑父,而親近了姑父,不知道父親母親心裏得有多不自在!
卻說劉娡這邊兒放過了元春,卻沒想輕易放過榮府——作為一個女人,她最是明白打壓元春的娘家,比直接制住元春更有效。
可惜王熙鳳只是個同知的妻子,而王夫人也不過五品诰命,想找個合适的場合也挺難為這位正經王妃的。
于是在淑妃娘家哥哥開宴,給淑妃的母親慶壽之際,一向奉承劉娡的一位太太便把榮府二太太和二少~奶~奶動用公中銀錢放貸的事兒,當做笑話說了出來。
面對似笑非笑的諸位诰命,王夫人真恨不得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而邢夫人一臉的幸災樂禍,真是遮都遮不住,“哎喲,我竟不知道這個……誰讓我們大姑娘出門得多備些嫁妝呢。”
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兩個回家就都病了,老祖宗各自親去探望了一回,直接把管家權交給了珠哥兒媳婦李纨,可憐邢夫人白白暗自籌劃了一番,那臉白得比王夫人更難看。
而賈政在書房裏靜靜坐了一宿,默默地遞上了辭官的折子。
其實賈珠早已收到了妹妹讓李大送來的密信,上門就六個字,不妨事,少說話。在戰戰兢兢之中等待了數日,賈政終于等到了聖裁:內帷不修,罰俸一年。
而元春則在王府裏見到了母親跟前最得用的媽媽,周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