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回
縱然有貴妃指婚懿旨護身,又是勳貴人家的嫡女,父兄要麽有官身要麽有功名……說起來再怎麽有體面,元春也心知肚明,自己就是個妾!
既然是姬妾,就不必去擔正室的責任。
因此王府的事務,她一樣都不過問,只安心關起自己的院門過日子。王妃帶着女兒出門,無論是探親訪友,還是進宮奉承兩位婆婆,元春全都不好奇更不肯開口打聽,她這副木頭樣子,鬧得王府裏其餘兩個姨娘想探一探虛實都沒撈着什麽機會。
元春深信,這樣可以省卻無數麻煩。不過這樣也有弊病,譬如趙之桢心情郁郁地前來……她因為不知因果,自然也不知從何勸起。
而趙之桢坐着生了會兒悶氣,忽然轉念一想,他的繼室和繼室給他生的閨女惹出煩惱,也不是頭一遭。好在女兒還小,可以慢慢教養,媳婦若……再胡來,他去尋岳父談一談心便是。
趙之桢回過神來,便見元春坐在他下手,一臉擔憂還帶着幾分迷茫地盯着他瞧。
趙之桢深吸口氣,問道,“怎麽不說話?”
元春道:“不知道從何說起。”
趙之桢默然,片刻後又道,“你也太老實了。”
元素聲音很小,“妾身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勸啊?您進門來沒說上兩句就悶悶不樂,直到剛才……”說着,親手給趙之桢又倒了杯茶,“妾身向來嘴笨,惹禍上身倒沒什麽,讓您出個氣也好,就怕您弄巧成拙,您……更失望。”
趙之桢忽然笑了,“我倒要看看,究竟能不能失望。”言畢,他吩咐守在外間的随從,去把跟着王妃進宮的媽媽叫來——這位媽媽可是貴妃專門賞給養子,為他“看護”內宅的能手兼老手。
話說劉娡剛嫁進來那會兒,可是按照母親的“妙招”,好生折騰了一回:借此看清男人的脾氣,還有容忍的限度。
不過把趙之桢嫡長子也害得病了幾回,還真是個意外。劉娡和她的母親也沒那麽傻,初來乍到就要弄死原配留下的嫡長子……皇家絕對容不下這樣的兒媳婦,以及能養出這樣女兒的家族。
此事傳到宮裏,李貴妃便特地送了幾個伶俐的媽媽和丫頭到了王府。
這種明晃晃的打臉,別說劉娡只能忍了,就說她那出身宗室,向來在禦史府中說一不二,就連父親都得容讓三分的娘親都要親自進宮,向貴妃和淑妃賠不是。
不過貴妃與劉娡母女也因此生了些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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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母女兩個進宮,劉娡的獨生女兒見到貴妃所出的六公主便動了心思,要為難下這位姑母。
話說,六公主的性子比較外露,又一向跟她七哥親厚,當年對劉娡這位嫂子的所作所為有些不屑。但不屑歸不屑,好歹沒讓劉娡當衆失過顏面。
六公主對母親一點都不熱絡,劉娡的女兒看在眼裏,自然偏心親娘,自此之後跟六公主便不大對付,今天二人見面,劉娡的女兒只說六公主的簪子好看,非要六公主拿下來給她瞧瞧。
六公主甭管答不答應都有“後話”等着她。
劉娡的親閨女倒是真給看不順眼的六公主擺了一道,可同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自己也沒落下什麽好,可惜這丫頭還沾沾自喜,她不明白她出了這一招,她外祖母和娘親就又得再次進宮賠罪,弄不好她身邊也得迎來幾個新媽媽。
元春聽了,一時更不知該從何勸起了:好像自家的姑娘們都比這位皇孫女更知道輕重?須知前世元春來到趙之桢身邊時,六公主與趙之桢的長女都已出嫁。
而六公主與驸馬感情很好,趙之桢也很疼愛這個妹妹……話說回來李貴妃所出的三個女兒在趙之桢登基後,日子過得都十分滋潤,趙之桢這個女兒除非節慶,倒是鮮少露面,只聽說好像不那麽如意。
元春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再無語一回,就有些太刻意了。于是她聲音輕柔,“總待在王府裏,擡頭低頭總是那麽幾個人……有道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其實也不用太遠,常與宮裏來往定能學會為人處事之道,在郊外田莊裏看一看走一走,也算見識了民間疾苦?”
此言一出,元春便感覺到趙之桢視線牢牢鎖在自己身上,她心中坦蕩,雖不好與趙之桢對視,卻也鎮定地垂目微笑。若是趙之桢嫡長子,她絕不肯多嘴;但是女孩兒,她還是能說上幾句,畢竟前世在宮中她也公主們有些來往。
想想趙之桢終将登上那張龍椅,做女兒的,無需為父親增光添彩,好歹也別拖什麽後腿——趙之桢這女兒跟她娘如出一轍,性子實在太過驕傲,還在宮裏就敢就得罪公主姑媽,長此以往不加收斂,必得磨光她爹的耐心和情分。
此時,趙之桢忽然輕笑一聲,“你也是這樣歷練出來的?”
元春赧然,“妾身小時候也很是跋扈,哥哥們都要繞着我走呢。”
這話趙之桢相信。
雖然女兒年紀還小,但從她的手段也能看出這孩子幾分眼界和氣度——這做派行事可讓她爹趙之桢堵心了一回,自從娶了劉娡,他便常年不在京城,就算在家也的确是更關心身子骨本就不怎樣的兒子,如今女兒在貴妃跟前丢了一回人,趙之桢便決心下狠手,親自派人教導女兒,好歹讓她有些城府,練出幾樣真正的能耐。
順便,再讓女兒和兒子多多相處,時間久了,自是能處出些兄妹情誼。
從元春的院子出來,趙之桢果然從貴妃處請人回府,專門教導女兒規矩,還跟另外兩個開府的哥哥,大皇子與三皇子商量,把三家的女孩兒放在一起,再請飽學之士為師……
在元春看來,七皇子算是個好父親了,對兒女都挺盡責,至少他比賈政要懂得為兒女設身處地地着想。
雖然劉娡也猜到元春大概說了些什麽,可丈夫在意女兒,并為她的前途考慮,劉娡還是挺欣慰的。
畢竟她驕傲是真,可驕傲又不等同于愚蠢,她可不會在宮裏,當着衆人就給貴妃公主下不來臺,這回她也無奈替女兒背了次黑鍋。
不過丈夫與自己感情平平,成婚後又數年在外帶兵,她和女兒相依為命,導致女兒嬌寵至今,行事終于失了分寸。劉娡也為此暗暗發愁,此番丈夫教導的法子,她聽了也覺得很是不錯。
夫妻倆難得想到一處,偏偏女兒不依了,哭鬧不止:父親聽了寵妾的話,要分開她和母親……母親居然還覺得父親有理!做得對!
只是這次劉娡也明白,必須狠下心讓女兒學學規矩了:身為皇子嫡女,必得繃得住也穩得住,甭管心裏怎麽想,面子總得做個十成十!
小姑娘眼見父母都不理會她,也明白胳膊擰不過大腿,可她說什麽也得出口惡氣,便帶人直奔元春的院子:好歹教訓下那個女人!
元春聽了丫頭的禀報,一點都沒慌亂:小姑娘就算讓人指着她破口大罵,還能罵出什麽新花樣?至于動手,就更不用擔心了。前世在宮裏蹉跎了半輩子,什麽好話壞話沒聽過?
小姑娘要對父親的側室動家法……她哪有這個資格?她母親倒是可以,不過也得有個服衆的理由。想當初,王妃的“進門打壓”,也是确實地拿住了榮府的把柄,才有後話不是?
其實,元春還挺想謝謝王妃:不然她都不知道該用什麽法子,讓母親和堂嫂如此“果斷收手”,不敢再動用公中銀錢在外放貸。
話說,王府大姑娘還真動了好生揍元春一頓的念頭:不過她沒想毀容短腿之類,只想打在暗處,夠難過卻不容易讓人發現的位置。
等劉娡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時,她女兒已經氣得臉色發青,因為開口支使下人上前懲罰一個姨娘,居然無人肯動手!
元春倒是一直微垂着頭,一派淡定的模樣更是讓王府大姑娘牙根緊咬。
劉娡到來,她女兒也知道被母親抓了現形,今日終究不會有什麽下文,手下不由用力,一方上好絲帕也讓她擰成了麻花。
劉娡瞥了眼女兒,只冷聲道,“好好伺候王爺。”便帶了女兒就此離去。
這母女離開老遠,傲梅才長出口氣,“吓死人了。”
元春扶着抱琴的手緩步回房——她腳踝的扭傷還沒好利索,“怕什麽?王府是講究規矩的地方,凡事大不過一個理字。”
說完,她也不免失神:明年趙之桢便要出征了……聽他的意思,大約要提攜一下堂兄琏二哥哥。畢竟親哥哥賈珠志在科舉,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想維持出自家的體面,就得先扶住賈琏。
這個時候,祖父的故舊袍澤們還在世,趙之桢對榮府有護持之意,也會從這些念舊的老人家身上收到些回報,而且還能留個好名聲。
再說聖上也喜歡看到兒子,尤其是帶兵的兒子有情有義。
只是在此之前,她得和姑媽一起壓住嫂子王熙鳳才好——說起來,她這個堂嫂怎麽也比王府大姑娘好上一點,最起碼王熙鳳懂得欺下,卻不敢忤上。
元春正琢磨,等母親和堂嫂“深居簡出”些時日,她便叫兩個嫂子到王府裏來說說話。當然,她得争得趙之桢的同意。
這會兒趙之桢正為女兒為難了愛妾,而心有愧疚,便痛快準許了元春的請求。
其實這會兒元春還不知道,她舅舅王子騰已經攀上了大皇子,她嫂子王熙鳳正在家裏撺掇賈琏往大皇子處好好奉承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