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回
等趙之桢笑夠了,他擡腳便往元春的院子走。
元春這會兒已經快被滿面喜色的兩個大丫頭供起來了,不過是起身換件衣裳,兩個丫頭都一左一右地把她夾在當中,前後更有二等丫頭和媽媽“助陣”,真是生怕她有半點兒損失……
不過鑒于她動辄跌跤的“前科”,滿院子的丫頭媽媽,甚至趙之桢指派來的管事都覺得兩個丫頭做得真對!
于是趙之桢駕到的時候,元春正讓貼心的丫頭堵在羅漢~床~上,雙腳都不得沾地,她一臉無奈,“哎呀,你們還想讓我整整躺上十個月嗎?”
抱琴拿了個引枕,仔細地墊在元春身後,才徐徐道,“我們什麽都聽您的,只有這事兒不成。”
傲梅正往茶碗裏放了養身安胎的藥材,也不妨礙她敲一敲邊鼓,給抱琴助個陣,“姑娘,平時您磕了碰了我們都心疼,這回您可是雙身子……再磕碰了,我們小命不保呀,您也疼疼我們吧。”
元春佯怒道:“皮癢了不是!倒打趣起我來。”
趙之桢恰在此時進門,插口道:“她們說得對。”
元春起身,口稱“見過王爺”,正待屈膝行禮,就讓趙之桢輕輕拉住了胳膊。
元春毫無嬌羞之态,王爺順勢挽住她的腰身,都不耽擱她不滿地嘀咕,“揭什麽短呀……”
趙之桢眉眼彎彎,小心地把元春放回羅漢~床~上,“你讓她們擔心了啊,其實我也不怎麽放心就是。”
元春自從嫁到王府,沒有哪個月不受傷……一年下來,連趙之桢都覺得這是常态了。不過平時跌個跤也就算了……如今成了雙身子,趙之桢也不好不讓她活動,只求她出門時帶足人手就好。
元春一聽就不樂意了,“平時我還能去園子裏逛逛呢。”她還以為趙之桢也要她老實待着安心養胎,如何不努力争取吹風看風景的機會?
趙之桢捉黠之心大起,笑問,“不讓你去逛,你能如何?”
元春一本正經道:“天天哭給你看。”
趙之桢果斷扶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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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梅和抱琴跟王爺還不太熟,瞧見王爺這副模樣很是心裏沒底,只得給她們姑娘遞了眼色。
兩個丫頭根本就不禁吓,元春一撇嘴,“王爺,我都看見您的牙了。”
趙之桢旁若無人地放下手,笑意直達眼底,“記得出門多帶人。”
元春這才老實道:“是。”
趙之桢心情極好——他已是三十出頭,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心裏毫不在意怎麽可能?
嫡長子趙晗,在他看來,是個能繼承家業的好兒子,但正所謂獨木難支,晗兒自是需要兄弟幫襯;趙之桢看他三哥有個貼心可愛的閨女,也是十分眼熱,可他偏偏不想劉娡再為他生兒育女了。
可再怎麽說,夫妻不合,卻也各自留有底線:趙之桢沒有寵妾滅妻,而劉娡也沒有喪心病狂地想要毒害趙晗,以及趙之桢的三個姬妾。
而只要見着元春,和她說說話便能輕松愉悅,再加上她的賢能和進退有度,此番元春有喜,趙之桢在大喜之餘已經琢磨着上書,給她求個诰封回來。
因為春末夏初,趙之桢便要帶兵離京,定是無法護她懷孕生産,而給了元春品級,娘家人也好前來探望,妃母也能更精心地照顧她。
趙之桢尤其看好元春的姑母賈敏,這位榮國公唯一的嫡女不僅經得住事兒,更是個會護短的長輩,而且賈敏作為新任戶部左侍郎之妻,可是二品诰命,比趙之桢如今的岳母還高了一級……再有妃母關照,應該也就差不多了。
趙之桢也算是“半生戎馬”了,他看人很準,更別提其實性子還比較簡單的繼室和繼室的女兒了:這母女兩個或許不那麽讨他喜歡,也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真的都不惡毒。
他的女兒氣急敗壞,要拿元春出氣也不過是想簡單粗暴地打上一頓,可惜她說話在家裏壓根就沒幾個人肯聽。
不過趙之桢還正是擔心他不在王府,女兒性子莽撞,若是受了外人的挑唆再來元春這兒生事——趙之桢可是不得不防了。
因為他不僅在乎元春的肚子,也挺在乎元春本人。
這麽多年來,遇到一個他挺喜歡,且能知冷知熱,合得來更聊得來的女人,趙之桢內心很是珍惜。
卻說元春有喜的消息在王府傳開,劉娡甭管心裏怎麽不舒坦,也得親自過來看一看:畢竟是王爺的子嗣,她不聞不問……估計母親又得進宮賠罪去了。
劉娡身為王妃,又是禦史的女兒,母親再為了她去貴妃那兒賠次不是,大約連父親都得受連累,雖然官位不至于不保,可挨參卻是肯定的。
劉娡再氣不順,還是得忍字當先。
等她踏進元春的院門,一眼便看見了王爺身邊的心腹守在院子的長廊上。劉娡瞥了幾人一眼,快步進得房門,聽見外面守着的丫頭禀報,元春自然規規矩矩地行禮請安。
劉娡見狀點了頭,又勻了勻氣息,冷聲囑咐道:“好好養胎,旁的事情不用你費心。王爺最看重子嗣。”
趙之桢就在邊上坐着,聞言倒是沒再說話。
其實,最後這句“王爺最看重子嗣”倒是劉娡的真心話。
她自然看得出趙之桢不喜大姑娘的做派性情,可大姑娘終究沒被薄待:嫡女該有的東西一樣不缺,只要趙之桢在家,不僅會關心長子趙晗,女兒也是一并留心,只是這父女倆也頗有些話不投機的意味,但見面的機會可一點都不少。
因此劉娡的心态也沒失衡,至于說幹掉元春以及元春肚裏的孩子……對劉娡能有什麽好處?
換句話說,她只有幹掉趙晗,才會有更大收益,可這也有個重要的前提,就是劉娡得先生個兒子出來。
看他們夫妻的樣子,一時半會兒兒子肯定不用再想了。劉娡便息了旁的心思,好歹先把女兒教導出來,收一收她的性子。劉娡如今的愁事便是,女兒不聽她勸,對異母哥哥趙晗很不服氣。
劉娡這個便宜兒子趙晗,不愧是趙之桢的親兒子,看似一派平和淡然,其實心裏什麽都知道。
劉娡再高傲,也知道女兒完全鬥不過他,明知不敵還湊上去兩次三番自取其辱,這就不是皇家的驕傲了,而是愚不可及!
于是劉娡裝模作樣地說了幾句,便早早離開,回去忙着開導,并看住女兒,這個時候惹禍,她也很難再護着女兒。
這次,趙之桢還挺滿意妻子的“通情達理”:雖然她通情達理的時候也不算多。只要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他樂意維護妻子的體面。
元春把這夫妻倆的神情看在眼裏:幾乎全無視線交彙,這樣湊合過日子大約彼此都不暢快。可轉念一想,雖然趙之桢對她很好,比起前世簡直是異乎尋常地呵護和喜愛了,但她就真的暢快如意了嗎?
這個問題忽然就打散了自己的好心情,元春抿了抿嘴:哎呀,果然有喜之後,就愛想東想西了?
趙之桢雖沒說話,但心思幾乎全落在元春身上,看她神色陡然變換,忙問,“可是哪裏不舒坦了?”
元春憂郁地看了他一眼,“哇”地吐了。
等元春吐個幹淨,趙之桢還輕撫着她後背,柔聲安慰道:“辛苦你了。”
元春更憂傷了,“王爺,我不苦,能拿點酸的來吃一吃,最實惠了。”
趙之桢無奈地又扶了額。
等元春有孕的消息傳到榮府,老祖宗正和女兒賈敏說笑。
話說,王夫人年輕時便暗暗和小姑別苗頭,原本知道小姑得意半生,偏偏沒兒子,心頭暢快之際人家忽然間就兒女雙全,還因丈夫高升而舉家搬回京城,至于自己因為放貸一事鬧得灰頭土臉,如今一年過去也沒再出門,此時聽說女兒有喜,揚眉吐氣之情那真是不必細說,她更是特地換了衣裳,親自去榮禧堂向婆婆禀告喜訊。
果然賈母欣喜非常:七皇子膝下只有一男一女,元春這回生什麽都差不了。
兒媳孫媳都在,好一通奉承,而賈母笑過之後,便囑咐女兒賈敏若是得空,便去王府探望一番——七皇子趙之桢很喜歡元春,規矩卡得不嚴,這事兒全家早已經知道了。
賈母這番話說得痛快,王夫人倒還罷了——這會兒她可不想上趕着去王府給女兒丢人,再說她也不知該如何面對王妃劉娡。
而邢夫人聞言,本就是假笑的臉,登時就僵了個半截:她嘴角還挂着勉強的笑意,而眉頭都已經擠出了淡淡的紋路。
她是小門小戶出身,能嫁給一品将軍,白得一個诰命,真可謂燒了高香,可嫁進門來先是讓妯娌擠兌得幾乎喘不過氣,而丈夫又十分冷淡,毫無愛重之心,苦熬數年好不容易能當家作主,手攥銀錢之際,猛然發覺那些仆人們她忽然有些支使不動了。
而小姑子回京,一個二品诰命反倒得了全家各種奉承,連一向不對付的妯娌王夫人都滿臉笑容,邢夫人早已經十分不自在,她難得有心主動請纓往王府一行,偏偏婆婆發話,讓小姑去王府探望元春,她這個榮府長房的當家太太竟然……就這麽讓婆婆忽視了!
她可是一品诰命啊!除了婆婆之外品級最高的夫人!
邢夫人的不忿落在衆人眼裏,卻沒人肯搭理她。王熙鳳站在賈敏下手,親手給這位姑母續了茶,忍不住腹诽:姑母去王府,王妃沒準兒要禮讓三分,至于她婆婆邢夫人……吃個閉門羹都不稀奇。
邢夫人嫁進來這麽多年,憑着一品诰命之尊,都沒在京裏結交下什麽朋友,為人才智可見一斑了,偏生還毫無自覺,只以為是老祖宗不喜,壓制太過的緣故。
賈珠回府時,聽說妹妹“熬出了頭”,也只是笑了笑,替她高興之餘也添了份憂愁:七皇子又要出征,期間自然無法看顧妹妹……
母親王夫人之所以閉門不出,他得了七皇子引薦有了大儒恩師,還有他特地請托同窗打聽到的劉娡娘家的秘聞……這些都得事無巨細地跟姑媽提一提。
卻說賈珠也頗為沉得住氣,硬生生地等到姑父林海有空考校他學問時,才跟姑媽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
賈珠本意是謹防王妃劉娡的娘家,再為打壓懷孕的妹妹而再生事端,順便忠順王府也曾為難過妹妹,只不過不知為何半截兒收了手,可這份敵意沒準兒就落在姑父一家身上。
原本賈敏只是靜靜聽着,可等賈珠說到忠順王妃原本跟七皇子妃十分親熱,可忽然就沒了下文,她忽然變得面無表情,“珠哥兒且等等,等你姑父來,再跟他說上一回。”
賈珠聞言,登時精神一震。
最多半盞茶的功夫,林海便已到來,聽過內侄的禀報,誠懇道,“好孩子,你這回真是幫了大忙。”
話說,忠順王原本是想和趙之桢親近,更是讓妻子前往王府與劉娡結交,然後……就似乎沒有然後了。
雖然趙之桢寵愛元春,但顯然沒寵得昏了頭腦,再說元春也從沒表達過什麽不滿,若說堂堂忠順王妃只因為得罪過一個側室的母親,就再不肯按照丈夫的布局行事,那她也沒資格做這個王妃了。
對此賈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卻記下了此事,直至今日特地說給了姑父姑媽。
林海與賈敏夫婦一直把賈珠看做撐起榮府的棟梁,有話都不肯瞞他,這回林海更是跟他講了些背後的隐秘。
劉娡的母親乃是宗女,雖然是庶出,卻和嫡出的哥哥處得不壞,這位嫡出的哥哥如今就在南邊做将軍……說到這裏都沒什麽稀罕,可林海乃是帝王心腹,自然知道些無法明說的“私事”。
卻說劉娡的舅舅為人爽朗又慷慨,在南邊沒少結交江湖豪俠。不過這種結交僅限于酒肉朋友,說起來還有種“我請你們吃喝,你們不要在我地盤上胡來”的意思,因此聖上對此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不過結交各路豪俠的金銀……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凡涉及收買一事,林海總會多存個心眼兒,他暗地裏替劉娡的舅舅算了筆賬,發覺他報出的花銷遠比實際要多,其中的差額不知是讓他自己貪了,還是另有他用,而且拿過他“紅包”的俠士們也有一些居然蹤跡難尋了!
順帶一提,南方可有強藩,此人正是聖上的堂兄,今年北疆大戰,聖上已從這位藩王左近征調了些守軍開赴北方。
忠順王以消息靈通著稱,他的舉動本身也足夠證明某些……情況了,林海當即決定寫折子上報,而賈珠只聽了姑父介紹劉娡舅舅在南邊的所作所為,再看了姑父的神情,他便主動告退了。
賈珠回到榮府,在書房裏獨坐了一整個晚上,還是給妹妹送了張小紙條。
轉天,收到紙條的元春只憑哥哥那只言片語,便從紛雜的記憶中找出了原委:這真是件轟動天下的大事兒!當年光暴斃,前前後後就有數十人。
印象中七皇子也是此時再次喪妻的!可惜……元春深吸口氣,輕撫小腹: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王妃若是生無所戀,非要拉她下水又當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