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寧府向來愛燒熱竈,可是總也燒不對……其實燒錯了也不怕,就怕一條錯道走到黑。

再說珍大哥哥的品行操守,元春困在宮中都不至于一無所知。于是她這一世跟珍大哥哥怎麽也親近不起來,雖然賈珍待她其實比賈琏那邊更實在一點兒。

只靠嫂子傳話,有些事兒可說不明白。

元春很想跟哥哥賈珠見個面,于是她問向嫂子李纨,“哥哥在家裏都忙什麽呢?”

李纨應道:“閑了在家教弟弟妹妹讀書。”

在她心裏,大爺定是打算親自教導兒子賈蘭,寶玉賈環等幾個弟弟就是捎帶,當然在小姑子面前不能這樣說,“弟弟們都長進了不少,尤其是寶玉最為出挑,他還時常還問起您呢。”

有哥哥教導總比讓寶玉紮在脂粉堆兒裏出不來得好。

元春道:“我信哥哥。”有哥哥賈珠支撐榮府二房,不管是祖母還是母親都沒有前世那般溺愛寶玉,把這個孩子視若性命,“他們倒是有福,有翰林開蒙,我都嫉妒得緊。”

嫁進平常人家,回娘家可不像嫁入王府這樣艱難,想到這裏元春多少有些難過。

李纨看着小姑子的臉色,估摸着這是想家了……想想小姑子生子封妃,在王爺面前也十分有體面,更能提攜家人,她倒是風光了,可還沒自己來去自如,李纨頓生唏噓。

元春的确很想念祖母和哥哥:當初母親和琏二嫂子因為放貸一時灰頭土臉,元春背後頗有推波助瀾之意,她相信此事瞞不過祖母和哥哥,但祖母與哥哥還是順了她的心思。

話說,榮府長房與二房仍是一家人,但錢財不再混在一處用,邢夫人為掌握榮府長房財權而暗自大喜;王夫人雖然摔了個跟頭,但兩房各自關門過起自己的日子,長房将來也能少沾點她兒女的光。王夫人自覺甩開了個包袱,也頗覺舒暢。

總之,兩位太太倒弄了個皆大歡喜,讓元春始料未及。想到這裏,她就更想跟哥哥見面說說話了。

元春正要開口請哥哥過府一敘,無奈健兒睡醒了又開始“嗚哇嗚哇”了……

姑嫂兩個坐在西邊房裏都聽得見東暖閣裏健兒的動靜——這孩子跟他爹的性格很不一樣,是個小話唠不說,嗓門也很是驚人,還一點都不認生。

肥嘟嘟的健兒晃晃悠悠地進得門來,身後跟着彎着腰,小心翼翼防着這位小爺跌跤的乳母和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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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歪歪扭扭地行了禮,然後笑嘻嘻地撲到了元春的腿上,“娘。”

元春揉着兒子的小腦袋瓜,指着嫂子給兒子介紹,“叫舅母。”

健兒好奇地看着李纨,一字一頓道,“舅……母……”說完,還像模像樣地作了個揖。

李纨看着容貌已經長開,既像王爺又像元春的小外甥,倒是勾起了另一重心事:不知道姑奶奶有沒有打算跟娘家再結一次親?她的小女兒跟健哥兒可只差一歲。

元春不知嫂子心頭所想,捏着健兒的小臉蛋,還柔聲道,“哥哥若是得空,便來王府坐一坐吧。蓉哥兒但凡回京可是必來的,沒得親哥哥反倒生分起來。”

這話說得李纨收斂了笑容,“您說得很是。”

其實,自家大爺的心思她都沒怎麽摸透。讀書人清高一點沒什麽,但對着王爺還清高,就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

李纨尋思着回家後勸一勸大爺,不過她還有一事得說給小姑聽,“薛家大老爺想來拜見您。”

在京城做生意,沒個硬紮的靠山,別說能不能賺錢了,只說立足都艱難得很。

薛大老爺自認讨了個好媳婦,連帶着薛家跟賈家和王家關系都夠近:妻舅王子騰本事不錯,前途也不錯,但可嘆胃口忒大。榮府這邊的賈珠不到三十,便點了翰林,前程只會比王子騰更妙,而且此人畢竟是個讀書人,向來秉承“君子愛財取之以道”行事,關鍵是賈珠的妹妹如今還是七皇子側妃,若是借着他投靠七皇子……薛大老爺這一顆心自然就偏到了榮府二房上了。

薛家大老爺這點心思怎麽瞞得住人,元春笑道,“姨爹志氣不小。”

李纨更是十分實在,“誰說不是?出手也忒闊綽,太太順水推舟地拿了不少,鬧得我們大爺也只能讓我過來遞話。”

元春笑而不語:母親收人孝敬,為人辦事,總比直愣愣地出門放貸強上太多了。

健兒忽然開口,“拿人手短!”

李纨也笑了,“健哥兒真聰明。”

元春捏捏兒子的小耳朵,“都是王爺和大爺教的。”

卻說趙之桢與趙晗父子此時都在書房。

趙之桢坐在書房裏端着兵書,魂游天外:他也在反思,他是不是自始至終都太乖巧太溫和,乃至于讓衆人都以為自己胸無大志?但是……他要怎麽改呢?把手往文臣這邊伸,父皇能答應嗎?

不過他就算存了心事,也不會忽視手邊兒子趙晗欲言又止地不住偷瞄他。他一擺手,“誰欺負你了?”

為繼母斬衰三年,實際只有兩年多一點,眼瞅着喪期就要滿了。趙晗嘆了口氣,“還不是有人……想給您薦個兒媳婦。”

趙晗就是要告狀的,哪裏還會賣關子,他伸出根指頭,在父親眼前輕輕一劃……

趙之桢了然,“你三伯和我不得不下了回太子的面子,你大伯沒少背後偷樂。這回許是要給個甜棗了。”他調侃道,“沒準兒還真會薦個好人家。”

趙晗對大伯不好口出惡言,“吃着碗裏想着鍋裏的人家,不要也罷。”

趙之桢笑了笑,“這就有些偏頗了,就說你繼母,她跟她娘家想得也未必一樣。龍生九子還各有所好,你要留心區分才是。”

新繼母如今看來,是個打算好生過日子的妥當人,可她的娘家哥哥則一直跟太子“抛媚眼”……繼母必然比父王更糟心。趙晗應道:“兒子知道了。”

其實這父子倆還是挺羨慕太子的“好人緣”,不過正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太子如今也正是為他的“好人緣”所拖累得……焦頭爛額。

趙之桢更是有點幸災樂禍:等太子知道他一向信賴有加的大舅子,早就被平南王所利用,不知又該作何感想?

不過這都是“別人家的事兒”,傍晚時分元春見到他,便請求跟哥哥賈珠見上一面。

就算是個姨娘,也不至于不許人家跟親人見面。趙之桢又一向通情達理,想也沒想,便應了下來。

王爺如此痛快,果然不出元春所料,她稍微猶豫了一下,便十分光棍兒地跟趙之桢坦白自己要哥哥前來所為何事——還不是伯父賈敬當年便和先帝五皇子有些牽扯?

趙之桢聽完,倒安撫起元春,“你不要擔心。賈敬都已經辭官不做,連爵位都傳給了兒子,父皇若是有心清算也不至于讓他逍遙這麽些年。”

說白了,賈敬哪裏值得聖上一直惦記?要知道,當年先帝寵妃身邊捧高踩低的那群勢利親戚,聖上都沒趕盡殺絕。

元春挽着趙之桢的胳膊,點了點頭,“我是怕……有人抓住此事不放,到時候混着旁的什麽,一起發難。”

趙之桢眉頭微皺,也好奇起來,“什麽叫‘旁的什麽’?”

元春輕嘆一聲,“還不是那一位。”說着,她伸手往東面一指,“費大公子難以善了,可我也不覺着我堂兄那邊就能讨得着好。”

損人不利己,這種事兒娘家前世不知幹過多少回。早知如此,她自然要在王爺跟前“走個明路”。

父皇若是真把費大公子所作所為公之于衆,太子不說岌岌可危,但也定然威信大失。趙之桢贊同道:“咱們且先看回戲。”

好歹看過太子自己如何處置再說。

三天後,正是賈珠休沐,他果然應約到王府探望妹妹。王爺不在府裏,元春便去跟王妃韓緒打聲招呼。

韓緒沒有半點為難,不過還是拉住元春問了一句,“大爺的婚事王爺心裏可有數?”

元春心說:您又不是一點都見不着王爺,問我這個做什麽?這麽一想,臉色自然帶了幾分遲疑出來。

韓緒見狀,忙道,“不怕你笑話,我若是直接去問,王爺和大爺興許都會多想。”

這位比前邊那位王妃更明白事理,至少在王妃生兒子且兒子長大之前,都會跟她相安無事的。

元春便低聲仔細解釋道:“大爺的生母去得早,他便是由王爺親自撫養,先王妃進門後因為疏忽,害得大爺病了一場,自那以後王爺更是愛護大爺。”

韓緒自然聽得清弦外之音,“果然如此。”她道過謝,便放元春去招待客人了。

卻說元春跟哥哥數年未見,這回哥哥剛進門,元春便迫不及待道,“哥哥竟是胖了。”說到這裏,喉嚨一堵,眼眶一酸,差點落淚。

賈珠忙道:“我身子好着呢。”臉色雖然挂着笑,眼睛也微微泛樂紅。

元春低頭道:“你也不來看我。”

賈珠無奈笑道:“這不是怕王府規矩忒大?哥哥可少給你寫信了?你嫂子還不是隔個十天半月就過來坐坐。”

元春拿着帕子擦眼睛,還不依不饒,“真的?”

與其說是“王府規矩大”……還不如說是“不知王爺怎麽想”。

實際上,賈珠可不是什麽迂腐假清高之人,妹妹已然嫁了過去,他又從王爺身上得了好處,中了翰林之後再急着撇開關系……這種蠢事賈珠怎麽可能做得出來?

可王爺沒發話,賈珠便經常來往于王府——誰知道趙之桢志向何在?

只管跟武官親近,一心做個保家衛國的大将軍王?還是不拘文武一心壯大實力,不說瞄準那個位子,好歹也得奔着攝政王努力不是?

若只是前者,賈珠會出力輔佐,但卻不會殚精竭慮,使出渾身解數地出謀劃策了。

這回面對妹妹,賈珠也是意味深長,“我跟寧府的珍哥哥不大一樣,強扭的瓜不甜。”

換句話說,想得能人賣命,不僅要給好處,還得讓對方知道自己值得人家賣命,包括目标和手段……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栖。

元春沒猜到哥哥的野心,不過她卻是知道哥哥怕是要王爺親口保證一二,才肯盡心報效。

她便說道:“王爺一會兒就回來。”

妹妹這副底氣十足的模樣,賈珠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過趁着王爺不在家,他也有話要仔細交代,“寶玉去過寧府幾回,我是聽了點風聲,便打發了妥當人細細探聽了一番。”

話說父親賈政并不~好~色,而哥哥賈珠更是潔身自好,有父兄為榜樣,寶玉自然十分規矩,但他畢竟年紀還小……而寧府那種地方……畢竟是同族,元春不好口出惡言,便只得道,“是得仔細些。”

賈珠神色一變,“蓉哥兒不在,珍哥哥與蓉哥兒媳婦有些手尾。”

元春登時就紅了臉,純是氣的,“他……他怎麽下得去……”

賈珠道:“這是私德,讓人揭破了,最多就是辭官回家,顏面掃地。”

元春悚然一驚,“究竟怎麽回事?”

賈珠連忙緩了語氣,“你不要急。蓉哥兒媳婦只說是從養生堂抱來的……她的身世怕是牽扯不小。”

他們榮府向來不會對寧府指手畫腳,不過當年給賈蓉說親之時,也很是疑惑,為何秦可卿一個小官的養女,能連得賈敬與賈珍青眼,三媒六聘地給賈蓉做了正妻。

如無意外,賈蓉便是下一任賈氏族長,賈蓉的妻子便是下一位宗婦……宗婦哪是什麽人都當得起的?!

這道理元春如何想不明白?

她小聲問道:“難不成還是什麽金枝玉葉?”

賈珠應道:“只怕還不是本朝的……”說着他也感慨良多,“不過一女子,攪不出什麽風雨。就算此事宣揚出去,寧府那邊只要推說自己不知情,聖上也未必會如何計較。如今平南王那邊不安生,我只怕萬一有人前來以此做把柄,強迫寧府那邊為他們辦事……咱們很該早作準備。”

元春臉色早已由紅轉白,卻不耽誤她立即拍了板,“我這就跟王爺說。”你有張良計,我還能有過牆梯呢。

作者有話要說:向大家道歉,年底事情太多,這陣子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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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的身世,我個人覺得肯定不太簡單。反正一個落魄的金枝玉葉不僅很能滿足賈珍的“口味”,還挺符合他那份~政~治~投機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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