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家的路上,朱淩醒了。
伸出一只手來,摩挲着紀锴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繼而緊緊抓住手腕。像是怕人跑了,像是只有這樣才能在心底夯上幾分真實和安心。
“你別亂動,我開車呢。”
朱淩“嗚”了一聲,從喉頭深處發出了委屈的聲音,像一只被欺負了的小奶貓。貓爪子還是可憐兮兮地撥弄着他的手腕。
紀锴的心思一片煩亂。
期待着眼前的道路沒有盡頭。不想回家,不想聽朱淩解釋出的一堆有的沒有的。
……實在是怕了。
怕朱淩習慣性智商不足,那些“解釋”又讓他聽出什麽不該聽到的破綻,然後一切玩兒完。
更怕的卻是——即便找不到破綻,他也無法做到完全相信身邊這人了。
到底是為什麽?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要是時間能回到剛剛認識的時候該多好。
沒有傷害,沒有猜忌,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破事,看到他的臉時只有滿滿的溫暖甜蜜,根本不會想到謊言和背叛。
進樓道掏鑰匙開門時,背後一重。
朱淩緊緊抱住了他,溫熱的氣息輕蹭他的脖子。
“锴哥,你別不說話。”
“我和葉氤真的什麽都沒有,我只愛你一個,你要怎麽罰我我都答應。別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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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锴甩不開他,只能身上挂着個人轉動了門鎖。開了門,冷不防腹肌被竄出來的小黑影一記暴擊。
“老爸~~~!小叔!你們終于回家啦!”
一個軟軟暖暖的少年從懷裏露出笑臉,小太陽一般燦爛。
“哇,真是的!你們兩個又合體虐狗了!至于嗎?自己家大門口的還要摟摟抱抱膩個沒完的!”
“小、小琰?你怎麽回來了?”紀锴愣住,“呃,你們夏令營已經結束了?”
“昨天就結束了好嗎!?”
“……”
“嗚!你和小叔果然都把我忘了!昨天下午還是南叔他們開車來接的我!帶我去吃了海鮮自助,去了星輝游樂場玩夜場,昨晚也在他們家睡的,你倆一個電話都沒打給我!還是親兒子嗎?”
“南叔和李叔都開始認真讨論收養我的問題了!這樣下去‘雲養兒’真要養成別人家的啦!”
紀锴汗顏。
眼前的孩子叫朱琰。今年十五歲,開學高一。
十年前,朱淩的哥嫂不幸在一次車禍中去世,留下這個唯一的兒子由爺爺奶奶撫養。紀锴和朱淩結婚後,考慮到朱淩母親年紀漸長、精力有限,就把這個小侄子接到了他們家裏。
漸漸的,朱琰還稱呼朱淩還是“小叔”,卻改口喊了紀锴“老爸”。
……
紀锴家樓上,住着一對醫生X畫家的和諧夫夫。
按照“南叔”雷南雨的說法——“紀锴,你還記得你剛搬來時請我去你家做客那次麽?你家紅木地板擦得反光,可是鞋櫃裏既沒鞋套、也沒拖鞋。”
“你自己穿個涼拖在屋裏晃來晃去。還一臉熱情地招呼我‘快進來’‘快進來啊’啊,我想了半天都沒想到我要怎麽進去。”
“待客之道尚且如此。可以想你倆能把小孩照顧成什麽樣。”
紀锴真的不是不關心兒子。
實在是天生性格過于是大大咧咧、得過且過,對別人對自己都是如此。
朱淩工作又忙,導致小朱琰被樓上那對看不過眼的夫夫直接承包。
自打和樓上鄰居開啓“共享養兒”模式,朱琰褲腳也不皺了、發型也變帥了、在好飯好菜的滋養下連皮膚都變好了,夏令營結束也有人接了。
“抱歉抱歉,實在對不起啊小琰,我是真的給忘了!”
“嗚,”少年噘嘴,一對黑貓眼轉了轉,“那,罰張五十的吧?”
……也多虧了這孩子是小天使,收了零花錢就從來不記仇。
要是換成其他玻璃心的孩子,遭遇這三年間因為紀锴心大而導致的各種艱難困苦,估計是沒辦法歡樂地一邊喊着“老爸”一邊小兔子似在他懷裏蹭來蹭去了。
家長會忘記出席。“老爸,被老師罵了,二十。”
生活費忘了給。“十天的延遲利息,三十。”
從不像別的家長一樣提醒你天冷要加衣、下雨要帶傘,以至于少年各種落湯雞、雪人狀回到家裏。“五塊精神損失費。”
只要放假回家住,每天早餐的烤面包必混入一只煎焦了的荷包蛋。“老爸,一只一塊,咱們按月結吧。”
網上所有“千萬不要讓老爸帶小孩”的新聞,感覺每幅圖都是紀锴人生的真實寫照。
即使如此,父子關系依舊良好,完全是上天眷顧。
……
常有人說,孩子是一個家庭的粘合劑和煙火氣。
“紀锴寶貝兒,小琰,小叔今天親自下廚,做你們最喜歡吃的那幾樣哈!”
爐竈藍火亮着,發出滋滋的響聲,笨重的刀工篤篤作響。
“喲,小叔~我去個夏令營,你都學會做飯啦?”
朱淩搖了搖頭,動作帥氣地抽過黑色圍裙,指尖不知在哪裏蹭的閃閃亮亮:“現學現賣不行?你們相信我。我每一步都嚴格照着菜譜來,不就是手工勞動而已嗎,能有什麽難?”
看吧,“家庭”可怕的穩定性。
如果是情侶——和前任白月光糾纏不清,為了那小妖精把人打到醫院,更別說疑似出軌。每一件單拎出來都是極其嚴重、随時可以爆炸分手的事件。
但有了個孩子,真的完全不一樣。
進門前,紀锴已經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準備,想到了徹底玩完等一切讓人絕望的可能性。
可一見小琰,對着那張天真的笑臉,卻又只能生吞下所有的玻璃渣,裝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最後,一家三口竟然和和氣氣坐下來吃起了晚飯!
作為第一次下廚,朱淩做的不錯。
不難吃,雖然算不上色香味俱全,但有幾道菜還真挺香的。
……
“锴哥,小琰這次開學以後要回家來住了。我也會減少工作量,經常回家陪你們兩個的。”
朱淩是左撇子,坐在紀锴左邊。無比自然地伸出右手,握住紀锴戴着白金戒指的左手。緩緩十指交扣,手心滾燙捏緊不放。
當着孩子純潔閃耀的目光,他篤定紀锴有所顧忌。于是更得寸進尺地湊了過來,一雙桃花眼眼眯起,用磁性的聲音貼近他的耳朵低低誘惑。
“咱商量個事吧。锴哥你答應我、答應小琰,咱把煙戒了行嗎?我還想跟你一起,一輩子活得長長久久的呢。”
“……”
“等過幾年賺夠了錢,我們就到南方的海邊買個小木屋。你不是一直最喜歡海邊了?”
“到時候我每天上樹給你掄椰子榨汁喝,你就每天埋在沙子裏舒舒服服曬太陽就行。只要咱們都健健康康的,哪樣的日子指日可待吧。”
又虐狗!對面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氣,一雙大眼睛盈盈滿載羨慕地看過來,小臉滿溢着“對甜蜜愛情的無限向往”。
而紀锴只恍惚了幾秒,褲兜裏的煙已經被盡數沒收。
他是在大學裏學會的抽煙。
遇到朱淩之後,曾為了他戒過一次。成功戒掉了整整兩年半。
只是婚後……在朱淩剛紅那段虐心的日子裏,又忍不住開始猛抽。
直到現在。
“老爸~老爸~你是不是跟小叔吵架了啊?”朱琰突然放下餐叉。
“……”紀锴愣了愣。他還以為他表現得挺開朗,小琰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自從回家就沒怎麽說話呀。哎呀老爸~我小叔他是祖傳的沒腦子,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千錯萬錯肯定都是他的錯,你大人有大量就讓讓他吧!他其實超愛你的,偶爾腦殘別跟他一般見識的,嗯?”
“說誰腦殘呢熊孩子?”朱淩瞪眼,握緊紀锴的手,從桌子下面踩了那孩子一腳。
那孩子笑得更大聲:“是真的啦老爸,小叔他再惹你不開心的時候,你就默默念叨‘我選的,我得認’,心理就平衡啦!誰讓你明知道他腦子有坑,還貪圖美色跟他結婚?”
廚房的門上,挂着紀锴幾年前買的彩虹發生器。
在夕陽之下搖晃着,閃耀得飯廳裏一片溫馨的色彩斑斓。紀锴突然眼眶一熱,一口飯堵在喉嚨裏咽不下去。
在回家路上、在車上時,明明已經想好了要破釜沉舟、豪情萬丈,黑白分明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
胸口酸脹,身子被朱淩溫柔地拽了過去。擁抱,細細的親吻癢癢落在耳邊。
“熊寶寶,我承認我腦殘,下不為例。你就看在小琰的面子上,原諒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
手機鈴傳來,一聲又一聲接連不斷——
就在朱淩用無比真誠的眼神投入120%的真情實感,飙戲正飙到人生巅峰的那一刻。
大明星這次倒是異常果絕。
皺眉,拒接,當面拖黑。十五秒一氣呵成。
“锴哥,從今天起,我的人生裏再也沒有葉氤這個人。黑名單永不解禁,我用人格跟你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