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結婚後的第一次過年”,正是朱淩剛爆紅時那段作天作地、極不正常的日子。

大年初一,兩人帶了一整車的年貨去看朱母,車子開到老家樓下,後備箱打開,朱淩只冷冷掃了一眼,就一個人空着手潇灑地往樓道裏走。

紀锴喊住他,說一個人肯定搬不動這些的,結果人家大明星回眸帶笑不笑、不陰不陽眯着眼道:“熊寶寶你那麽壯,你都搬不動難道我能啊?”

那年老家還沒換新房子,六樓沒有電梯。

那天出門又早,紀锴沒來得及吃早飯,一路暈車本來就頭昏想吐。撐着一個人把沉重的禮品全扛上樓,累得氣喘籲籲。

對此,朱淩沒有半點心疼的概念,還順嘴補了他一刀。

“有那麽誇張嗎,要不要這麽矯情啊?”

……

結婚和戀愛不同。

紀锴進入婚姻前,也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的。

領證了、有了家,又有了可愛的兒子要養,以後的日子當然不可能還總像結婚前一樣眼裏只有神仙眷侶一樣的甜甜蜜蜜。

只要在心裏默默把對幸福、對生活、對愛的期待度給調低一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像這樣偶爾的委屈,忍忍就過去了,總不至于因為這種小矛盾就矯情地去鬧別扭、離婚吧?

所以,就算以後只會越來越得不到重視,越來越不會被善待心疼,越來越被習以為常就好像空氣一樣……

但,這或許這就是一切平淡的婚後生活真相?

畢竟,都已經結婚了。還能怎麽樣呢?

委屈也罷、不甘心也好,沒有原則性問題,日子倒還是能繼續相安無事地過。

Advertisement

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以“相當心大”而自居的他,卻被這件小事紮了根刺。

那以後再面對任何困難時,總是會想起朱淩說他“矯情”時冷漠的臉。未免再被諷刺挖苦,幹脆賭了氣當那個人不存在,一切自力更生。

就這麽憋着,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爆發——

那是一次根本雞毛蒜皮的小吵架,原因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吵得越來越兇,兩人越說越激動,當朱淩憤然掀桌控訴“你不愛我了”的時候,紀锴直接冷臉,把過年那天的舊賬一翻,一句“對,我就是沒那麽愛你了”狠狠扔回朱淩的臉上。

時至今日,他都忘不掉朱淩那一刻震驚委屈的表情。

……

舊事重提。紀锴不好過,朱淩壓抑不住的哭聲更是從電話那端嗷嗷地傳來。

“……锴哥,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句話,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難受!”

哽咽、委屈,一塌糊塗。

“嗚……是,我那時候是自私,是不懂事讓你傷心了,可是,可是锴哥!你那個時候為什麽不當面狠狠罵我一頓?”

“如果我說錯話、做錯事,惹你不開心,讓你生氣了,你當場教訓我讓我不就好了?為什麽要憋在心裏?”

“我現在真的、真的好害怕……像這樣的事情還有多少?我做錯的,惹你失望的事情還有多少?你現在是不是一點都不愛我了?”

“明明那天之前,我一直都以為我們很幸福。”

“在你說出‘沒那麽愛我了’之前,我一直以為我們在一起非常幸福!”

……

那天吵完後,兩個人默默和好。

紀锴沒有為自己說過的話道歉,私底下卻無比後悔。從那之後,絕口再也不想、不提那天的事,對朱淩的态度比從前更加溫柔呵護得多。

以至于後來的兩年,兩人都幾乎像是剛墜入愛河的時候一樣柔情蜜意、如膠似漆。

一度以為,經歷過這磕磕絆絆,彼此都更學會了珍惜、懂得了如何去愛對方。

……直到葉氤按門鈴事件。

恍恍惚惚,黑暗中膝蓋“砰”地一聲磕在酒店的櫃子上。一陣鑽腦子的劇痛從膝蓋直沖頭頂,眼淚差點飙出來。

真的,只差一點點吧。

……

如果這通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沒有按門鈴的小妖精,沒有那天街上大打出手的一鍋粥。

那麽他現在一定會在家,窩在溫暖的沙發上。捂着被負罪感啃咬的心髒,全心全意地用無盡的思念溫柔包裹住朱淩。

相信那樣厚重的愛和思念,一定能治愈曾經的一切小傷口和小矛盾。以後的日子裏,繼續甜蜜寵溺溫柔,繼續把朱淩捧在手心裏都怕化了。

可是。

現實卻是什麽呢?

黑暗中,酒店房間精致的小壁燈發出昏黃的光,微明、美麗而諷刺。

紀锴覺得鼻子有點發酸。

如果,他還能繼續像曾經一樣完全地、毫無保留地信任自己的愛人,那他現在根本就不可能在這裏。

不可能鬼使神差答應跟小妖精的男朋友來個“空降探班”,最後淪落到在暴雨中共處一室。

……

電話那端一聲玻璃碎裂的響聲傳來。稀裏嘩啦。

“朱淩?!”

“嗚……我沒事。是瓶子……不小心打了。”

“你喝酒了?”

“是,我喝了!我整整灌了一瓶紅酒,才敢打電話問你剛才那些話!”

紀锴擡起手腕,蹭了蹭發燙的雙眼:“你胃不好,少喝點。”

“我不管!熊寶寶你都不愛我了,你都不想要我了,我還不如喝死算了。”

有很多時候,紀锴都覺得朱淩都好像是一個可愛卻作鬧的孩子。一會兒融化你的心,讓你想要把他揉進懷裏,一會兒又把你氣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當然愛你。”

雖然這份愛最近變得有點兒讓人難過。

“你和小琰兩個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別沒事糟蹋自己聽見沒?地上的玻璃渣別不要去撿,當心紮手。別胡思亂想,快點上床睡覺。”

“锴哥……”

“你乖乖的,明天我就去C市找你。”

那邊的聲音像是突然被點亮了:“你會來嗎?熊寶寶,你真的會來?”

“雨一停我馬上就去。”

朱淩鼻音吸了好幾聲,像是終于破涕為笑:“那锴哥你一定要來!我等你,你不能騙我?”

“好好,你快點睡,別耽誤了工作,嗯?”

……

房間裏恢複了寂靜。

黎未都木然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一直以來,他都理所當然地以為,紀锴和他是一模一樣的。

上趕着喜歡別人,貪戀那一點點的奢侈的溫暖無論如何都舍不得放手。最後只能一退再退、忍讓無止盡的輕視、冷漠和作天作地,束手無策。

才會每次都忍不住。

像是輕視、怨恨活該找虐的自己一樣,找準一切機會瘋狂怼人家。

不。事實證明他錯了,簡直錯得離譜。

他是沒人愛。可別人,卻是都有人愛着的。

剛才電話裏,朱淩一字一句、患得患失的心情,黎未都并不認為那也能是戲。

既然如此……

【黎哥,我本來真不想說的。可是他們兩個實在太明目張膽了,整個劇組的人都知道!】

既然已經有了心愛的人,又那麽幸運地還結了婚。為什麽還要那麽貪心不足,搶別人的東西?

不明白。

有很多事情,黎未都想不明白。

朱淩就像是上天眷顧,總是輕易就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高中時,明明又窮又蠢,除了會彈會唱會笑會耍寶,別的本事啥也沒有。卻只要抱個吉他坐在操場,馬上圍三層星星眼的崇拜者。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感覺完全不需要努力似的,好運就總能降臨到他頭上。偶爾做錯事情,也總能用賣萌耍賤的方法圓潤地蒙混過關。

再看自己,豪車上學、管家接送,嚴謹、認真,永遠名列布告欄成績單的第一位。

卻總是形單影只。

最後,就連認真捧在手心裏呵護多年的寶貝,也被朱淩輕輕松松粲然一笑就拐走。

“其實,那都只是吵架時的氣話而已。”

黑暗中,紀锴的聲音悶悶傳來。像是在跟他說話,又像是那自言自語。

“我心裏……沒那麽想過的,真沒那麽想過。我從來沒要傷害他。”

黎未都默默無言。好虐,簡直難以呼吸。

看吧。真的所、有、人都愛朱淩。所、有、人都對他一心一意!

逆天了。

“……現在說這話又有什麽用?”

懷着一絲不甘、一絲惡意,緩緩地用他那低沉清冷的聲音幸災樂禍:“有些話,一旦說出來傷害就造成了。就好像砍人一刀一定會留疤,就算再怎麽後悔也于事無補。”

紀锴僵住了。

黑暗的房間裏明明看不到臉,那種讪讪的心塞感覺卻很清晰。黎未都有些得意。

【未都,你知道嗎?】

【其實,我知道只要經常回複你的信息,就會讓你好受很多;也知道稍微對你溫柔點你就不會那麽難過。但是,我就是不願意那麽做~】

葉氤說這話時,大眼睛閃爍,清秀的臉上仍挂着他那近乎天真的笑意。

那一刻,黎未都明白了原來心髒驟痛會是一種控制不了的生理反應。

艹……

上一秒還拿着刀,得意洋洋想戳別人的脊梁骨,下一秒,一直拖着不好的傷口怎麽就突然莫名崩開了?

發不出聲音,自作孽不可活。胸口滲血像在被淩遲。

而鄰床坐着的紀锴并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還在一派認真地繼續讨教:“但是黎總,就沒有什麽辦法能逆傷害麽?如果我非常、非常地誠心地道歉呢?”

黎未都如同一條擱淺的魚,努力停止無謂的翻騰,以沒有一絲顫抖的聲音答道:“沒事的,吸取教訓,‘下次’別這樣就行。”

“但你剛才不是說……”

“我的意思是,‘下次’,等你換‘下一個人’的時候,好好對他,不要再在吵架的時候口不擇言就行。”

“……”

“……”

“哎你這人!”紀锴好氣又好笑,一個枕頭砸了過去,“怎麽我就該換下一個了?要換也是你換吧?講道理黎總,咱們都別自欺欺人、也別争鬥氣輸贏——是葉氤單方面纏着朱淩,你心裏其實應該是清楚的?”

黎未都冷笑了一聲。

“朱淩花言巧語哄人騙人的本事,你又不是沒見識過。這件事他絕對幹淨不了,慣犯了,你還是小心點為妙。”

黎未都說完這話,坐等紀锴反駁。

屋子裏卻陡然一片安靜。

當然,在紀锴的感官裏,世界并不安靜——正有一輛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呼嘯着從他頭上開過,激起一陣劇烈的耳鳴。

他愣愣盯着手機屏幕。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的是無比刺激。

真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