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黎未都之前就覺得, 紀锴的基友團好像挺靠譜。

事實證明也确實給力。住院這些天,胸外科的那位李銘心醫生可真沒少跑上跑下的幫忙打點。每拍一張片子、每出一張化驗單, 自己看過之後都還跑去各個科室, 找各種專家輪番看一遍才安心。

而李醫生在家的那位畫家愛人, 則一力承擔了帶孩子的重大責任。

其他“華東洪興幫”的成員,等紀锴情況穩定下來後, 也是每天探望者各種絡繹不絕。

來了送了水果,慰問完畢之後還總不喜歡走。沒事就磨蹭下來吹水聊天。

一個二個自帶自來熟屬性, 早幾天就跟戚揚吹牛神侃、打得一派火熱了。現在更就連黎未都的媽媽白阿姨也被囊入八卦圈暴風中心。

以前每天過來,淚眼朦胧、看看摸摸紀锴感嘆兩句“你可得快點兒養好身體”。現在每天來了之後面不改色跟紀锴打個招呼,然後分分鐘一臉星星眼轉向基友團。

黎未都經常能看到病房門口的長椅上,流水的基友手舞足蹈不住狂說,她一個忠實聽衆, 坐在鐵打的觀衆席笑得前仰後合。

“阿姨你可是不知道!我們锴哥的淡定、心大啊, 那都是史詩級的!”

“記得有一次坐公交吧, 就我, 锴哥, 還有左研我們三個。锴哥第一個上的, 掏錢的時候掏錯了兜,把一張一百的紙幣當一塊的塞進去了。”

贏健時至今日,仍能回想起當時司機那瞪起的牛眼, 以及反應過來之後“啊~”的那個幸災樂禍臉。

“但阿姨你想,咱锴哥什麽人?在那種情況下,氣勢上怎麽能輸?”

“當然得穩住啊!锴哥當場穩如狗, 那真的是半點也看不出來心疼,就好像一百塊錢對他來說不是錢似的!”

而跟在後面同樣懵逼了幾秒的他和左研也反應很快,馬上一左一右、一唱一和起來。

贏健:“少爺,大少爺!您還滿意嗎?”

左研:“大少爺,您今天人生中第一次出咱們宅子。剛才在站臺拿老爺用金絲楠木雕琢開過光的傳家寶佛像換了這一百塊錢,吵着非要試試看平民的交通工具。現在試過了,請問體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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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

“阿姨,您是沒看到司機當時那驚訝、折服的眼神,哈哈哈!”

“然後您猜怎麽着?司機同志張了張嘴——”

阿姨期待狀。

“說哎你們三位同志!那麽大塊頭,堵門口幹啥呢,往後頭走往後頭走!真是不懂事兒!哈哈哈……”

白阿姨跟着哈哈哈哈:“未都未都!你這些朋友真可有意思了,哎喲笑死我了。”

黎未都:“……”

“每天那麽多故事,真好!都是好孩子!你看看,你跟紀锴在一起現在多好呀,每天都能跟那麽多朋友一起玩,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

然而黎未都哪裏開心了?黎未都一點都不開心!

聽了那故事,也完全沒覺得那是什麽“樂天”、“心大”,分毫沒get到半分笑點,只覺得好心疼。

紀锴是不是總這樣。再傷不起的事兒只心裏裝着,臉上瞎開心。

他不記得救他的事情。黎未都卻清楚記得紀锴被擡上急救擔架時血肉模糊的模樣。意識模糊中,還在輕聲念叨着什麽。

黎未都俯下身,在一堆難以辨認的音節中,清晰地聽到了朱淩的名字。

像是被臨頭澆了盆帶油的冷水。

在短暫的死灰般湮滅之後,突然驟然升騰出了想要吃人的烈焰。心疼、憤怒、惱火、不甘心,整個頭腦中只反複回蕩叫嚣着一句話——我要讓你忘了他,我一定要讓你忘了他!

朱淩算什麽東西?你救的是我,在你身邊的是我!你念也該念着我,你怎麽還想着他?!

我要讓你看到我。

從今以後,只看着我。叫讓他在你心裏,蒸發得連骨灰都不剩。

……看着我不好麽?他讓你那麽傷心難過,可我一定不會那樣。

在那之後漫長的等待裏,整個世界都暗着。

黎未都一直不愛承認自己有抑郁症。但其實知道自己應該是有那麽一點兒,極偶爾發作一下。可發作起來那種難受無法形容,卻都抵不過等待手術的那幾個小時。

因為失血過多,紀锴搶救手術中還被下了一次病危通知。黎未都拿着單子的時候只有一個想法——萬一他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就去弄死朱淩。

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弄死。大家都別過了。

沒有什麽必然的邏輯,車禍不是朱淩的鍋。但黎未都反正也習慣了向來活在一個神經病、沒道理的世界裏。紀锴要是真的出了什麽問題,朱淩必須死,他也不過了,還過什麽過?

好在,一切安穩之後,結果萬幸。

紀锴脊椎旁邊骨頭斷了三根,差點插進肝髒裏,但畢竟沒插進去。腿骨骨折,左手手骨直接斷成三截。轉入ICU住了兩晚,再轉入監護病房,最後終于被放回了普通病房。

黎未都也在連着幾夜坐在床邊、拉着那人的手哄他入睡的溫柔如水後,默默從邊緣殺人犯心态回歸到正常社會。

紀锴渾身上下,統共只有右手沒怎麽傷。

卻一直在抖,連勺子想拿起來都困難。

醫生說,這叫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簡稱PTSD,源自于是那場車禍造成的精神陰影。

紀锴:“不不醫生,我心理絕對健康!肯定是哪裏搞錯了。”

黎未都連夜翻了好多資料。看到有些材料裏說有些人可能陰影到整個下半輩子都好不了,登時感心疼得難以呼吸,感覺又想殺人了。

結果紀锴倒好,大白天的跟戚揚哈哈哈:“哎你看我這抖的,像不像提前進入中老年,帕金森的感覺?”

“像像像!”戚揚跟他完全在同一個沒心沒肺的頻道:“哎,聽說經常抖一抖減肥的!我平常還得自己主動抖,你這直接天然被動抖,羨慕。”

黎未都簡直想揍人。

受傷開刀吃不好睡不好的,紀锴整個人短短幾天瘦了十來斤了!天天換着花樣做好吃的都喂不回來!結果戚揚這腦殘,還有心情沒事就去戳戳:“唉,絕世好胸都縮水了,感覺不能再愛了~”

紀锴:“摸可以。不!準!戳!捏也收斂點!”

……

那天在船上,他明明被要求“不準捏”,到戚揚這,就變成了“捏也收斂點”。

黎未都覺得好不公平。何以解憂?唯有做飯。

黎未都最近當起了全職煮夫,每天早上九點半,從醫院準時出發。

因為自己的郊區別墅太遠,所以這些天去的都是醫院不遠處的左研家。樓下就有超市,地理位置上佳。買好新鮮肉蔬上樓,再拿別人家的鍋碗瓢盆一頓乒乒乓乓,在十一點半之前拿着熱騰騰的好飯好菜回來喂養熊寶寶。

黎未都也不知道紀锴覺察沒,反正他最近開始偷偷染指“熊寶寶”這個詞。

知道那是朱淩專用的。第一次聽見,還是在打架入院那次病房裏,朱淩帶着哭腔一聲“熊寶寶”直接叫黎未都生生翻了個白眼,心說熊就算了,還熊寶寶,艹……朱淩都什麽鬼眼光,這結婚對象也真是品味成謎。

那時候怎麽能想到有今天。

迷上紀锴不能自拔,整個人不管是看他還是想他都心肝亂顫,臉更腫到不要不要的,默默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然後喂飯的時候就會默默惡意加得意,朱淩你個賤人。好好的熊寶寶,你不藏在家裏好好疼好好喂。

還去搞七搞八瞎亂搞。你搞吧,花式作大死。以後他我喂了!

是真的“喂”。

畢竟紀锴一只手吊着、一只手PTSD,生活不能自理。

當然,喂飯也不是簡單活兒。經常一邊喂,還要一邊跟紀锴鬥智鬥勇。

黎未都最近鬥得不亦樂乎。

矛盾的焦點其實非常的簡單粗暴——紀锴:“我想吃肉!為什麽不給我吃肉?”

被批準可以吃肉的第一天。黎未都打開保溫餐盒,分明看到了紀锴一瞬間巨型失望、然後努力振作、壯士斷腕一般的尬笑。

可,怎麽了?這不是很好的山藥枸杞雞湯麽?香油浮着滾燙的,裏面雞肉鮮嫩金黃,又不是什麽黑暗料理,看着還行呀。

“不不不黎總您誤會了!您辛辛苦苦做的飯,我怎麽會嫌棄呢?絕對不會哪有那種事,我很願意吃,真的很願意吃的!來來來快快快!”

黎未都放下勺子,冷臉逼問了好幾遍,紀锴才殘念兮兮:“我、我只是覺得,真的特別想吃肉。可雞這東西……又不是肉”。

“……”等等,你再說一遍?

雞不是肉?

黎未都覺得可能他們生活的不是同一個次元吧。雞不是肉,那什麽是肉?

“紅燒肉、糖醋排骨、番茄炖牛腩、炭烤羊排、紅燴羊肉……才是肉。”

“雞和雞蛋……在我眼裏,其實算素菜。”

贏健插話:“幾年前有個健身教練,教锴哥增肌的,給他規定食譜每天白水煮蛋、白水雞胸肉的不停吃吃吃,锴哥吃了一個月之後瘋了,整個人完全自我放棄狀。來我燒烤店住了一個月改善夥食,從那之後就對雞這玩意兒吧……”

黎未都:“……”

黎未都:“我的雞湯不一樣。你先喝喝看!”

勺子吹了兩下,送到嘴邊。

紀锴:“!!!”

很好喝,非常好喝,鑽腦子的好喝。

無法形容那個味道,像是根本沒放鹽,明明很淡可鮮味全都出溢來了,簡直唇齒留香。情不自禁想要第二勺。

黎未都又夾了一筷子雞肉:“吃一口。就一口。不好吃再不逼你。”

紀锴:雞肉都不怎麽好吃吧。

特別是這種清湯寡水的……嗯,等等!好吃?!

這、這完全是魚凍的口感是怎麽做到的?!黎總,你是怎麽把小柴雞做得這麽軟、這麽香、這麽入口即化的?

黎未都森然一笑,讓你挑食?我專治挑食。

第二天的午餐,黎總答應一定有肉。

結果,答應的肉——黎總秘制奧爾良烤雞翅一盤。

紀锴:大騙、大騙子!

雖然烤翅看起來也油光閃爍、非常令人有食欲,但果然還是更想吃大口大口的紅燒五花肉啊。

結果,烤翅超好吃。一盤掃光意猶未盡。

第三天,黎總做了一道皮滑肉嫩睡了的白斬雞,蔥醬油,秘制沙姜末的蘸料。

又是先抗拒,然後被美味徹底折服不能自拔。當然,畢竟是“小白斬雞”,紀锴對這玩意兒心理陰影可重了,總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吃你!叨你!叨吃叨吃叨吃!

黎未都:“現在還說雞不是肉嗎?”

紀锴無言以對:“是肉,是肉!但是黎總,咳……你是不是對雞這東西有什麽執念?”

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啊!

黎未都:“嗯,明天吃魚。”

紀锴登時吓得整個人都不好了:“黎總,魚、魚我是真不行!魚對我來說也是純素啊!那個,還有你看你喂我飯還要挑刺也麻煩,還不如……”

“清蒸鲈魚,有利于傷口愈合。”

“……”老子一天躺着就指着那一兩頓好吃的過呢,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要給我吃素!

“繼續拒絕是吧?你随便拒絕。”黎未都冷笑一聲,說出了一句紀锴曾在某美食節目裏聽過的、來自米其林大廚的驕狂無比的話。

“我會讓你對你以前不吃的每一種食材,産生全新的認識和愛。”

……

“再來一口。真好吃。怎麽會這麽好吃。”

傳說中的松鼠鳜魚。不僅好吃,還好看呢。而且刺也挑得幹淨,于是,大口吃魚肉。

吃完滿足臉:“黎總,但我……還是想吃紅燒肉。”

“就不給你做紅燒肉。”

紀锴:“……”

結果,第二天——

“秘制茶樹菇蘿蔔紅燒肉。”

呵呵,就是這麽沒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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