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主(8)

榮平回到府中便一頭紮進了書房,翻箱倒櫃,蒼星在後面幫忙,把她撩開的書和畫卷重新收起來。“公主,您找什麽呢。”

榮平不說話,又翻了一會兒才放棄,默默的在羅漢床上躺下,蒼星立即拿了手帕給她擦汗,又遞了茶給她,自己在小杌子上坐了給她捶腿。榮平沉思片刻,慢慢道:“當年永王跟陛下争奪皇位,兵敗被誅,他的兩個兒子都被賜死,王妃殉情,府中所有下人姬妾被盡數發賣。那些女人,尤其是姬妾都被賣到什麽地方去了?”

蒼星愣了一下:“永王壞事後,抄家發賣,王府的仆役姬妾自然是很受歡迎的,不少有錢人湊那虛熱鬧呢。不過我記得身價最高的是一個舞姬,身價被擡到了一千金!很出名。”

“誰買走了?”

“這就不知道了”蒼星看榮平神色嚴肅,立即站起身來:“我這就去查。”

榮平點頭。她總覺得陸萱有點怪異,她的形貌氣質與陸家衆人太不一樣,陸家其他幾個女孩榮平都不算陌生,但這個庶女被陸家藏在深閨,幾乎沒露過面。以前有傳言她比幾個嫡出姐姐更受寵。起初榮平并不信,嫡庶不分可是要被笑話的,但如今越看那個陸萱越古怪。

如今的皇朝,鮮少有什麽事是榮平做不到的,不出三日,重要物件便送到了她手上。

“這陸萱還真不是陸家的女兒啊”榮平躺在湘妃竹簟上,慵懶的把玩着一枚玉佩。

“是,我打聽到當年豪擲千金買那個舞姬的富商,結果富商說他是幫一位不好出面的大人買的。不過他覺得既然這位大人做這件事見不得人,那為了防止自己被滅口,就留了證據,他從那名舞姬身上摘掉了這枚玉佩。我看着眼熟,就要回來給公主過目。”

“你做的很好。”榮平的神色逐漸嚴肅:“這玉佩确實是永王之物,而且是特意定制給晚輩的,當年他幾個孩子身上戴的都是這種款式。”

蒼星跟榮平這麽久,品味出事情的嚴重性。若這陸萱真是永王的女兒,那平原侯府,包括陸淵在內,包庇反王後人還寵愛備至,這是什麽用心。

“要不要把陸萱揪出來?”

榮平思量片刻,緩慢的搖頭。不行,還不到時候。現在的皇朝還離不開陸淵,若是把暗瘡挑明了,該怎麽處理呢?“得再等等”

榮平是想扳倒陸淵,但她不想讓皇朝分崩離析,現在的時機還不成熟。

榮平做了個夢,夢裏有人喊“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她匆忙趕過去,卻發現朱羅錦繡,花翠珠屏,一個女子豔光四射坐在那裏,享受衆人朝拜。

榮平大驚:“你是誰,也敢自稱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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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永王之女,如今朝政還于永王一脈,你這篡權亂政的惡人還不伏誅?”

那高座上的人緩緩轉過頭來,赫然是陸萱的臉。

榮平迅速叫人反擊,卻無人可使,倉皇離開,卻遇到流民□□,厮殺聲一片,火光沖天,她倒在一片狼藉的地上,陸淵冷冷的看着她,嘴角撇出一抹玩味兒的笑:“可惜了,畢竟還算個人物。”

榮平胸口一陣爆痛,低下頭來看到殷紅的血液汩汩流出。

她自夢中驚醒,看着外面天光,發現日落西山。不過一個午覺而已,就夢到這種可怕東西。慘淡黃昏,逢魔時刻,榮平心有餘悸,丫鬟拿着帕子給她擦汗,卻被她一把推開:“快去請林缈過來。”

“可林缈此人素來孤僻,若不是緊要大事,根本不會出門。”

“廢話,肯定是緊要大事。”榮平氣急:“若是聊天游樂的閑事,我要找的就是蒼星了。”

蒼星忽然被點名,噗嗤一下笑了:“公主這算不算‘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

“當然不算”榮平一本正經的回答:“林缈還是很好看的。”

只是性情太讓人頭疼。

“……”

當天晚上,月上柳梢,榮平公主府卧室內,燭火通明,看上去非常熱鬧。

陸淵偷偷潛入公主府,便撞到這一幕,榮平的正屋內,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兩人距離極近,仿佛在交談什麽,但聲音極小,聽不清楚,只能看到女方有輕笑的動作。陸淵心裏翻出一腔無名之火,這個榮平,又在禍害男人。

陸淵正預備闖門進去,室裏另一個人卻冷不防轉過臉來,認出側臉的一剎那,陸淵當即收腳,手一亂,差點碰到屋外架子上的盆栽。

林缈還真的跟榮平摻和到一起去了?

室內的林缈忽然轉頭默默看着黑夜,燈光給他蒼白的臉鍍上一層暖光,瞧上去不像白日那般拒人于千裏之外。

“怎麽了?”榮平問。

林缈搖頭。“……情況大概就是這樣,要來錢,尤其短時間內大量聚財,有效的就是這兩個法子。”

榮平的面容變得有些古怪。

“而且只有也只許你和陛下經營以圖暴利。”

“難道不能……”

“你最好不要打稅收的注意。眼下窮者無立錐之地,富者田連阡陌,加稅加不到富人身上,只會增加民生疾苦,再鬧就是民變。至于征富人的稅,就牽涉到稅法改革,改革必然帶來動亂,一個不慎就動搖根本。所以讓有錢人心甘情願花錢就好了。”

“問題是……”

“問題是不正之風帶來的弊端。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此法乃是飲鸩止渴,就看公主到時候有沒有壯士斷腕的勇氣了。”

榮平輕輕咬了咬牙,原地緩步踱了兩圈。因為粵地馬來一事,榮平現在名聲很差——當然,以前也沒好過。只是從“奢侈貪淫”上升到“奸佞誤國”的程度了。陸淵手下的筆杆子們挺厲害,主戰派的主張得不到伸展,那便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全怪主和派茍合求安,不思進取。榮平作為正大光明的“主和派”這鍋在她身上扣的死死的。現在再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韪……簡直是要遺臭萬年。

但她不能什麽都不做。那不吉利的夢清楚的告訴她,陸家兄妹奪權,天下大亂,皇朝崩塌,一衆暴民匪徒沖進她的宮殿,搶走了她的財産,燒毀了她的宮殿,她被人殺死,屍體如殘破的綢緞丢棄在路邊。

她一定得自救。她是皇朝的公主,皇朝在,她就在,皇家要維護統治手頭必須有強力的軍隊,不然她和皇帝都得看陸淵“陸家軍”的臉色,但養活軍隊構建兵營需要大量的錢。

她猛然擡頭看向林缈,林缈微微昂着下巴,眼波一轉也看過來,燭光潋滟,寂寂動人,榮平在一瞬間腦海裏冒出一句話:面有狐相,頑狡在心。

“陛下對馬來一事過于輕拿輕放。但凡國家還有三分餘力就不會如此輕描淡寫,起碼也要狠狠的轄制整改一段時間,整頓法紀,讓馬來也好其他商人也好本地官民也罷,心膽畏懼才是。如此迫不及待整合通商渠道,定然是陛下太窮了。”

林缈慢悠悠的解釋,換來榮平一聲嘆息。

“本宮确實需要錢,本宮需要為陛下賺錢。不然陛下無法改善民生,邊鎮無法強化。”榮平來回踱了兩圈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在一瞬間做出重大決定的她,忽然間像被拆了骨頭似得,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我也是為了自救,省得哪天內囊盡了,那幫死秀才說是我修院子修的。”

噩夢裏的場景并無細節,但榮平猜也能猜到,戰亂爆發,憤怒的饑民把怒火撒到了養尊處優的貴族身上,而她作為一直被塑造的“奢侈無度”的典型,自然首當其沖——她竟然死無名之徒手裏,何其慘也。

林缈對她的擔憂和惱怒無動于衷,他只提供問題解決的方案,不負責熨帖情感,更缺少安慰人的興致與沖動,他站起身來攏了攏外衣:“告辭。”

榮平默默地看着他,印象裏林缈就是這樣的性子,只談公事不談私情。若問軍政皆有獨到見解,若是閑聊私話,那他就會逐客——

“不留宿嗎?”榮平忽然發問。

“我擇席。”

“你明明在哪裏都一樣睡不着。”

林缈觸碰門框的手指堪堪停住。室外準備走人的陸淵又停下了動作。

榮平慢悠悠走過來,窗外星河滿天,想來是個良夜,她穿着輕薄涼爽的紗裙,而林缈依舊套了三層,整整齊齊,嚴嚴實實,大夏天也不嫌熱。

跟前未婚夫打交道總會有點尴尬。但榮平例外,本宮什麽場面沒見過?呵呵。

“客房已準備好了。”榮平的語調依舊平穩,神态自若。

林缈終于轉過身:“若是不過夜倒也罷了,若是過夜……”

“如何?”

“白背罵名的事我也是不幹的。”

“……”

于是守在門外的陸淵看到榮平和林缈一起走入裏間內室——榮平的主卧。陸淵的拳頭不由的攥緊了,當日在太液湖邊,她光明正大叫喊“我對你的身體不感興趣”,難道林缈那樣的身體就能引起女人興趣了?那纖弱消瘦的身體有什麽好看的。

繼續聽牆根,他做不到!陸淵蹑足離開,輕捷的背影中有一絲狼狽和不甘。他弄不清自己心底隐晦的憤怒是什麽緣故,甚至于忘卻了今夜來此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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