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白月光11
榮平扶着婆子的手搖搖的走到粥棚, 看着面前的遍地哀鴻深深的嘆了口氣, 面容上滿滿都是悲戚之色。
她父親告訴她朝廷已在努力征集糧食,前段時間從江南剛收上來的稅銀一部分充作軍饷, 其他的已全部用來充當購糧費用, 估計再過半個月, 糧草便可以運送過去。他讓榮平盡快帶領奴仆離開,随着饑荒日漸嚴重, 災民很有可能演變成不穩定因素, 也許會威脅到她的生活。
榮平卻不願離開,給父親講明緣由的同時, 還請他派送些醫生和藥材過來。
“……如今城中的饑民只是在挨日子而已, 過一天算一天,但人對生的渴望是無法克制的本能。城中一個個大戶的粥棚就是他們生存下去的火焰, 看着那些粥棚, 眼裏便有希望,心裏便有念想, 但現在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不少粥棚都已撤銷,人們的念想眼看越來越淡,現在整個岚州城, 便只有榮家的粥棚還有些規模,這就是朝廷赈災糧到達之前,維系老百姓生之希望的最後火焰,若是連我們都放棄了, 只怕一夜間便有遍地餓殍。随着饑荒到來的,往往都是疫病,準備要藥石,以備不虞。”
榮大人見了書信,喟嘆良久,誰敢說我女兒不知民生疾苦?當初那些罵她的人,你們又有哪個前往災區放糧赈災了呢?
他見女兒心意堅決,便安排了些健壯仆役過去,保護她的安全,避免出現災民哄擾時,傷害到她。
榮平看了看面前的大鍋,鍋裏用的是糙米和粟米,甚至還有一些些糠皮,這在往日,是牲口吃的東西,但在草根樹皮都被吃完的現在,自然也無人挑剔了。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悲傷的母親抱着自己的孩子哭,孩子拼命的嗦着她的母乳,可骨瘦如柴的母親那幹癟的胸膛中早已沒有奶水。
“榮姑娘,我昨日看到你家院子裏有人搬東西,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容平勉強笑了笑:“我不走,我這粥棚會一直開設,直到朝廷的糧食運過來為止。”
榮家的粥棚從一開始提供的就是稀粥,到今日依然是稀粥,初開始抱怨的人現在自然而然沒了牢騷話,因為目前這種局面下,粥裏能看到米,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而榮姑娘奔走于岚州各處,治病救人,眼見得一日比一日虛弱,身子纖瘦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任誰看了都心疼的說不出話來。
“人命至重,有貴千金啊”
榮平忙了一天回到家中,坐在椅子上休息,榮大人派人保護她的奴婢勸解道:“小姐,您明日還是不要到那些災民當中去了,面黃肌瘦臭不可聞姑且不論,不少人狀态已經有些瘋魔了,看到牆皮都想啃一口。聽說在隔壁州府,已經出現暴民了,他們湧入了大戶人家,瘋狂搶糧,甚至還傷到了人命。”
榮平聞言,微微一怔,暴民……生存乃生命本能,也是人最原始最基本的欲*望,被饑餓逼到恍惚的人,什麽事都有可能做的出來。
很微妙的,榮平想到了蘇萱,這個總是跟自己作對的大小姐。青州饑民最多,災情最為嚴重,若說大戶,提前憨大方的蘇萱自然首當其沖。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派人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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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一直覺得蘇萱腦子不太機靈,處事任性妄為,但她不該死在這件事情上。榮平注意已定,正要派人出門,恰好碰到了陸平遠。
“榮姑娘,我前來迎接我母親,路過岚州府,順道來看看你。”
他見了榮平便愣在了原地,往日便纖細嬌貴的人現在看上去竟然活脫脫小了一個圈,标致的面容更是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仿佛風中的一支蘆葦,略微一點壓力,便要折斷了。
“榮姑娘,您要惜福養身啊。”
榮平輕輕笑了笑,告訴他自己心裏有數,并道出了自己的擔憂,讓他不要耽擱,立即快馬加鞭趕到青州去。
——
蘇萱快要吓傻了,她躲在婆子丫鬟身後瑟瑟發抖,聽着外面的叫罵聲和撞擊聲,仿佛聽到魔鬼的召喚。
“這幫沒良心的東西,不懂感恩的蠢貨,我明明養活了他們那麽久,現在卻要來害我。”
她收買來看家護院的壯丁早在飲食不好的時候,便不知逃到哪裏去了,如今身邊只剩下幾個從京城帶來的丫鬟忠心耿耿。可是再忠心有什麽用,她們是勢單力薄的姑娘,難道還出去跟人打拼不成?
“小姐,那幫人闖進來,我們是不是就沒有清白了。”
一個年紀尚小的丫鬟嗚嗚哭着發問。結果話音剛落,就被一個婆子呼天搶地的打斷:“什麽呀,你們年輕不知事,沒看到那幫人明明枯瘦如柴路都走不穩了,卻一個比一個跑的快嘛?他們眼睛都是紅的,已經魔怔了,只怕一見到我們就會吃了我們。”
丫鬟一聽頓時哭的震天響。
“他敢,他們敢,這幫不要臉的賤民,竟然明火執仗搶起來了!”蘇萱氣得大吼,但身體卻在不斷發抖,顯然已經害怕極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打鬥聲,緊接着砰的一聲,房門被砸開,蘇萱恐懼到極點,反而生出悍勇,拿過身邊小圓凳劈頭砸了過去,然而對方巧妙避過,一把捏住了她手腕:“蘇姑娘,你幹嘛?”
陸平遠?蘇萱身子猛地一震,仿佛看到了溺水的人看到了稻草,一頭撲進他懷裏:“相公,相公你終于來了,來救我了,你怎麽才來了。”說着竟然還伸手拍打陸平遠的胸膛。
陸平遠又是愕然又是尴尬,不懂她為何這麽叫,可是她把他抱的死死的,竟然推也推不開。
蘇萱這幾日受了太大驚吓,又覺得自己苦心都被辜負,終日消沉,哭泣不已。也因此,對陸平遠産生了更大的依戀——果然陸平遠命中注定是她的相公。在她最憂憤無助的時候,只有他陪在自己身邊。
陸母見狀嘆了口氣,向陸平遠講述蘇萱所做種種好事,話語中委婉的透漏出結親之意。
陸平遠一聽忙道:“我知道蘇姑娘是個好姑娘。我也很願意幫助她,但婚姻大事不可輕易決定啊。”
陸母沒料到兒子竟然會反對自己,“怎麽會是輕易決定呢?我已經跟她相處這麽久了,對她可是知之甚深,她又漂亮又熱情,又可愛又孝順,還是東昌伯府的嬌女,結這門親有什麽不好?她是門第配不上你,還是長相配不上你?”
陸平遠眼見母親有點急了,忙道:“蘇姑娘是很好,但我已心有所屬。”
“是誰?”陸母也大感意外。
“是,是”陸平遠忽然就漲紅了臉,他是喜歡榮平,□□平并不喜歡他呀。“一個很有才華,高貴優雅的姑娘。”
陸母聞言,心裏已猜到哪個,只是看兒子的模樣,也不好直接說破,只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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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靠清湯寡水茍延殘喘的饑民終于等到了救災糧,醫藥和大夫也進駐城池,一連數月懸心吊膽的榮平終于送了口氣。
“大娘的身體就是過于虛弱,有了米粥調和腸胃,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榮平收回診脈的手,從饑民身邊站起身來,然而下一瞬便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小姐!小姐!”
“榮姑娘!”
榮平病倒的消息迅速驚動了衆人。醫生迅速上門診治,結果卻不容樂觀。
“榮姑娘禀賦脆弱,先天便有心疾,素日憂勞多思,撻伐過甚,根本大傷,元氣虧損,很難熬過去……”
陸平遠聞言驚呆了,他親自上門去看,果然榮平苒弱不勝的躺在那裏,細小的軀殼甚至無法承受被褥的壓迫,整個人仿佛一片單薄的花瓣兒,随時都會随風而逝。
榮平……怎麽會?
陸平遠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卻看到終日萎靡不振的蘇萱在那裏瘋狂大笑。“她要死了,她果然還是早死了。”
榮平身上的事有太多的跟上輩子不一樣,但唯獨這一樣沒變,她還是早死,甚至比上輩子還早死的早的多!
“暢快暢快!她果然還是遭了報應。”
陸平遠詫異的問:“你說誰?”
“榮平啊,這個最愛假惺惺故作姿态的女人。”
陸平遠愣在那裏,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個怪物,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還是陸母看不下去了,忙勸道:“你快別這麽說,容姑娘跟你一樣都是活人無數的大善人,你倆又都是識文斷字能琴會畫的,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嘛。”
蘇萱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大善人,反正我沒有接受過她的善意。”
陸平遠怔怔的看着她,終于忍不住說道:“你知道我那晚為何趕來的那麽及時嗎?是榮平提醒催促的我,她原本還打算派自己人來看看,但是又擔心你不接受她的好意,所以便讓我趕緊過來。”
蘇萱仿佛被鞭子抽中,整個人跳起來,随後卻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