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往事 解脫(下)

方哲母親過生日,王叔在自家附近商場的一家自助餐廳訂了位,方哲下班後急匆匆趕過到時,王叔和他母親已經到了,座位上放了大大小小的購物袋。

方哲把禮物遞給他母親,笑說:“看來今天王叔沒少破費。”

他母親笑了笑,指着一個購物袋說:“我給你買了件外套,一會兒你拿走。”

三個人落座開餐,有一搭無一搭地聊着家常,閑談間王叔随口問說:“聽你媽說,你大姨給你介紹了一個女孩兒,見面了嗎?人怎麽樣啊?”

“見了,挺好的。”方哲簡單地答道,低着頭吃飯。

王叔看了一眼方哲母親,夾了一口菜,繼續閑聊家常的口吻:“挺好的就行,現在還聯系着呢吧。”

“嗯,聯系着呢。”方哲輕描淡寫地應道,他知道王叔提這事兒,不過是替他媽問了想問又不敢問的話而已。

王叔沒再問,方哲母親也沒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殷切地把一盤子菜推到方哲面前,讓他多吃點兒。

吃完飯,三個人乘直梯下了一樓,出電梯的時候,方哲瞥見旁邊有一家蛋糕房,他一下子想起來前些日子安然在微信裏跟他說的話。

“回家裏坐坐吧,你也老沒來了。”王叔熱情地邀請。

“下次吧,最近有點兒忙,手頭還有點兒工作沒幹完。”方哲客套地婉拒。

方哲母親道:“到家還幹什麽啊,那是什麽公司啊,這麽累人的,不行就換一家算了。”

方哲笑了笑:“我知道了。”

王叔對方哲母親道:“哎,年輕人,現在不拼什麽時候拼。”說完又對方哲道,“你媽也是關心你,工作生活兩不誤才好,抽空也約人家女孩兒出來談談戀愛什麽的。”

方哲仍只是淺淺地一笑。

王叔接過方哲手裏的袋子和方哲母親溜達着走了,直看着二人出了商場,方哲才進了旁邊那家蛋糕房。

回到家,方哲先沖了個澡,吹幹頭發後,去廚房拿了個盤子,打開了剛剛買的蛋糕袋子,放了一塊兒拿破侖。嘗了一口後,揚了揚眉,心想安然得多愛吃甜食,這種甜度在她說來還算“不怎麽甜”。他笑了笑,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給安然發過去:“路過你說的那家店,買來嘗了嘗,口感不錯,就是太甜了。”

方哲把手機放在旁邊,又拿起勺子挖了一口,确實是甜,不過,也算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吧,拿起手機刷了一會兒新聞,一口一口,不知不覺便把盤子裏的拿破侖蛋糕都消滅幹淨了。

點開微信,沒有收到安然的回複。他想她大概在吃飯,或者洗澡什麽的。

方哲沏了一杯茶,回屋裏工作,把手機擺在筆記本旁邊前,又看了一眼聲音模式。

半個多小時,手機一直沒有響過,他點開微信看了看,和安然的對話仍停留在他剛剛發的那句話。不論是洗澡還是吃飯,這麽長時間,應該也都完了吧……她是和朋友出去了?或許是去看電影了,她之前說想去看《後會無期》,或許約了朋友去看。

方哲放了手機,繼續工作,卻又不能集中精神,索性關了電腦,去客廳躺在沙發上一邊刷手機一邊聽音樂,期間一直未收到安然的回複。他想安然就是去看電影,這個點兒也應該早就結束了。他點開和安然的對話,輸入了一句“在幹嘛?”,猶豫了一會兒又删了,看了看自己剛剛發的信息,也沒什麽特別,再繼續往前翻看,應該不是他哪句話惹她不高興而故意不理他,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方哲想不出安然為什麽不回他信息,她之前從沒有這麽長時間不回複過,直到十二點多的時候收到她的回複:“上次約你看電影,你說沒時間,再過些天電影就要下片了,如果你還抽不出時間,我就約別人去看了。”

方哲盯着信息發怔,他當然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他們是相親認識的,總不能一直這麽不遠不近地聯系着,她要他給他們的關系一個明确的答複,但是他不知怎麽回複她,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樣。

一宿的輾轉反側,直到窗外隐隐透了亮光,方哲依舊沒有答複安然。七點多的時候,他想他和安然大概就這麽結束了,如果說昨晚他或許還有一個“已經睡了,沒看到信息”的退路,那她這會兒肯定已經起床了,沒有看見他的任何答複,大概也不會在對他存有什麽期待了。

就這樣吧,或許就該是這樣……

一整天的工作,方哲一直心不在焉,他迫使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卻又根本無法集中精力。午休的時候他沒忍住點開了和安然的微信對話,對話仍停留在安然問的那句話。他覺得自己很糟糕,明明是他逃開了,卻還期待着能再收到她的什麽消息。他退出去點了一下,拇指在“删除該聊天”的選項上懸了許久,終歸沒舍得點下去,反而是又打開了對話,一直往前倒到最前:

他:“你好,我是方哲,郝大夫的外甥。”

安然:“你好,我是安然,郝大夫的病人的女兒。(笑哭)”

安然:“請問,你高中是一中畢業的嗎?”

他:“是。”

安然:“06年畢業的?”

他:“是。”

安然:“那我可能知道你是誰了。”

他:“是麽。”

安然:“我跟你是一屆的,你是七班的吧?我是文科九班的。”

他:“哦。”

……

方哲一邊回想着兩人之前的“約會”,一邊從頭到尾一條條地看着兩人這三個月來的聊天記錄,一直看到安然昨晚的那條,他想他應該是真的喜歡上安然了。

三個多星期後的一個晚上。

方哲母親快到方哲家時撥通了他的電話:“你在家吧,我剛從你姥姥那兒回來,你姥姥讓我給你帶了點兒吃的,我快到了。”沒容方哲拒絕,方哲母親便挂斷了。

十多分鐘後,方哲母親到了方哲家,一進門便愣住了。屋裏亂糟糟的一片,桌椅也全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了,進到客廳,許多櫃子的抽屜都開着,裏面的東西都被倒騰了出來,這一攤那一攤的擺了一屋子,地上還扔着兩個大垃圾袋。

“你這是要搬家?”方哲母親尋了個幹淨的空地兒放下袋子。

“沒有,好長時間沒收拾屋子了,裏裏外外都收拾一遍。”方哲擦了一把汗,把東西挪開,“我姥姥怎麽樣了。”

“恢複的不錯,比你上周去的時候又好些了,跟我說讓你別惦記,還囑咐你一個人住着別虧着了,這不是讓你舅媽給你弄了這些吃的,你想着放冰箱裏。”方哲母親一邊說着一邊往裏面看了看,還好,裏面兩個屋都還好好的沒動,不過看這架勢,外面的弄完了,裏面的也跑不了。

好端端地擺這陣仗,她覺得方哲肯定是有什麽事兒了,想了想,試探地問:“聽你大姨說,之前給你介紹的那個女孩兒,不聯系了?”

“嗯。”方哲蹲在地上,把袋子裏需要冷凍的,一件件放到冰箱冷凍層。

“之前不是聯系的挺好嗎?”方哲母親盡量用最随意的口吻問道。上個月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她當時還挺欣喜期待,那麽長時間還聯系的,這還是第一個,她還以為這回有希望了。

方哲沒應,仍是默默地放着東西。

方哲母親見方哲這光景,便猜得了幾分,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忍不住地問:“你是不是……還是為了陸瑤啊?”

方哲手上動作滞了一下,随手把手裏的東西塞進去,關上冰箱門,起身去廚房倒水。

方哲母親跟過去,站在門口。

“這麽長時間了,你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放下?”方哲母親道,“我不是那種成日逼着兒女相親結婚的父母,而且男孩子你這年歲,也不算大,用不着着急。我也知道,你要是想找,也用不着我讓人給你介紹。可我為什麽還要到處張羅讓人給你介紹啊,不就是想着萬一能有哪個女孩兒讓你忘了陸瑤嗎。”

提及此事,方哲母親有些感傷動情:“按說我應該挺欣慰你的長情,可長情也不是這個長情法。她人都沒了,你還要為她癡情到什麽時候?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走出來,什麽時候才能解脫?只要你給我個時間,再過三年還是五年,你只要給我一個時間,我心裏都不這麽難受。”

方哲背着身子,垂着頭,默不作聲。

“一說這個你就不吭聲了,不說了,不說了,你就好好一個人過吧。”方哲母親長嘆了一聲,“我走了,東西你想着收冰箱裏。”

方哲聽着他媽關門離開的聲音,怔怔地站了許久。類似的話,他媽這些年已跟他說過很多次了,他除了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媽之外,其實早聽麻木了,但是這一次的話着實刺痛了他,由其是她媽說的那一個“癡情”,如果他真的對陸瑤癡情,大概也不會有今天。

他從未跟他媽解釋過陸瑤的事,他媽一直以為他是對陸瑤不能忘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自陸瑤過世他一直是生活在怎樣的懊恨與愧疚當中的。他媽問他要多久他才能走出來,多久才能從中解脫,他自己其實也想知道這個答案,他到底要多久才能解脫,多久才應該解脫。

這幾年,他拒絕了所有靠近他的女孩兒,別人的介紹也都草草敷衍了事,他覺得這是他對陸瑤的愧疚所致,直到那天他發現自己根本舍不得删了和安然的微信對話,他才意識到那些所謂的拒絕,不過是他想快些心安理得地從對陸瑤的懊恨中解脫的借口罷了,說白了,不過是沒有遇到真正讓他心動的人而已。

晚些時候,方哲才想有東西沒收到冰箱裏,他打開冷藏室準備丢些不要的空出些地方,拿開一個飯盒的時候,一個小袋子從裏面露了出來。這是他之前在安然說的那家店買的蛋糕,那天他吃了一塊,剩下兩塊的同袋子一起放到了冰箱裏。

他把袋子拿出來打開,裏面的蛋糕已經被冷藏得有些發硬了。

腦子裏一下子蹦出安然的樣子,她如果知道,一定會在微信裏回他“不吃你給我啊,浪費。”後面跟着三個生氣的表情。

方哲頹然地坐到椅子上,他想解脫,他太想解脫了。

那天晚上,方哲把客廳餐廳被他弄亂的東西從裏到外都收了一遍,每一個抽屜,每一個角落,待到弄完已是深夜了,他累得仰面躺在客廳地上,呆望着天花板半宿之後,猛地起身,回屋打開電腦,查詢哪家電影院還在放映《後會無期》。

第二天下午,不到五點的時候方哲到了安然家小區,他知道她六點下班,應該也不會這麽早到家,但他還是提前來了一會兒,怕萬一她提前下班回來會錯過。

他在安然家小區外徘徊的時候,一直很忐忑,不知她一會兒見了他會作何反應。他點了一根煙,還沒抽完的時候,擡頭便看見了安然在對面的一家小店門口排隊,不知是什麽時候過去的,有沒有看到他。

他把煙掐滅,剛要上前又退了回來,摸出一塊口香糖,好歹嚼了幾口便包好扔到垃圾桶裏。

方哲忐忑地走到安然身後,聽見她和老板娘在說笑,但是他緊張得沒太留心她說了什麽。

安然轉過身見了他明顯吃了一驚,随即走過來跟他打招呼:“這麽巧?”

他有些局促,答說:“我特意過來找你的。”

“找我有事兒嗎?”

“我查到還有兩家電影院在放《後會無期》,今晚就有,我過來碰碰運氣,看看你有沒有時間。”見安然似要拒絕,方哲又忙道,“今天沒時間也沒關系,我看那電影還要放幾天,這幾天所有的場次我都訂了票,看你的時間。”

安然沒有立時答他,目光游移地垂了一下,讓他有種等着醫生宣判病情的緊張。

十分鐘之後,安然坐到了他的副駕駛。方哲其實很意外,他并沒有預料安然會答應,他是真的已經買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後會無期》的場次,做足了碰壁的準備。他偷偷瞄她,見她歪頭望着窗外,不甚開懷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在後悔上了他的車。

“最近忙嗎?”他沒話找話,想要打破沉默。

“還好,沒你忙。”安然冷着臉怼回來,讓他一時也不知該怎麽開口了。

正值晚高峰,平時半個小時左右的路程足足開了一個多小時,到電影院的時候,距離最近一場開始還有二十來分鐘,他提議先去吃飯,看下一場,她卻說她包裏還有燒餅。

方哲不知道安然是真的很想吃燒餅,還僅僅是後悔答應跟他出來,想要盡可能的縮短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早些結束回家。燒餅并不是很合他的口味,但他還是吃得挺開心,因為她終于願意跟他說話了,他想她應該不是只為了跟他推薦燒餅,或許還是暗示她還是願意跟他繼續發展的。

吃完燒餅,換了電影票入場,兩人才一坐好廳內就熄燈了。

方哲的心思當然沒在電影上,他一直在想是不是該趁着現在跟安然表白,影廳裏黑漆漆的,不面對面地看着她,他大概還能有勇氣說出口。

他往她身邊湊了湊,緊張得呼吸都有些急促,兩次想要伸手過去,卻又都退縮了。他沒跟女孩兒表白過,也不知道在電影院裏牽手這種方式是不是早已過時了,如果安然躲開怎麽辦,他要繼續堅持去拉她的手,還是不要強求,等她氣消了再說,他牽她手的時候,是不是還要說些什麽……

方哲一直猶豫不定,直到電影進入尾聲,安然忽然起身說去洗手間。他從她冷淡的聲音聽出她大概還是在生氣。或許今天并不是表白的好時機,他應該跟她解釋他之前消逝的那三個多星期是怎麽回事,但是他解釋不了,他不想騙她,更自私地不想讓她知道他的那些自己都想徹底忘幹淨的過去。

安然一直走了半天沒有回來。方哲覺得她或許走了,她今天來或許根本不是給他機會,也許就是為了報複他之前的突然消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方哲一直盯着影廳入口,就在他幾乎要确定她一定是走了的時候,安然從廳門口走了進來,站在電影屏幕的光影下。

他的目光再沒離開過她,她在門口停了幾秒,适應了影廳的黑暗之後,慢慢走回,坐到他身邊。

“我以為你走了。”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不講究啊。”安然冷冷地回他一句。

“以後不會了……”

安然盯着電影屏幕不吭聲。

“以後你的信息我一定第一時間回複……”他骨氣勇氣問她,“我還有這個機會嗎?”

她依舊不理他。

方哲不知安然現在在想什麽,只知道她沒有走,如果這會兒不抓住她,那她也許就真的要走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縮了縮,沒有拒絕,他得了鼓勵地握緊,與她十指相扣。心口跳得厲害,方哲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這麽緊張過。

他凝着她,等着她給她一個答案,其實她沒有拒絕他的牽手就已經給了他答案,但他還是不安心。

“郝大夫不是說你不抽煙嗎……”安然紅着臉,喃喃地答他。

方哲忽然有種想要吻她的沖動,但是他沒敢,只是握緊她的手,克制地答說:“以後再不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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