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坦白
傍晚的時候, 導演宣布今天的錄制已經結束。穆易棱估算着時間,找到導演提出想借輛車順便請個假, 有些事情出去一趟, 兩個小時之內就能回來。因為大多數車上都要放設備,導演幫他找了半天, 只能找到某個攝像大哥, 把大哥的私人摩托借給他用。
穆易棱戴上頭盔,點火加油一氣呵成,十分熟練。
鄉間傍晚的空氣十分清新, 還帶着一股青草香,但他無暇鑒賞景色, 一心要在今天杜三思的專場散場前去見他一面。
杜三思這邊還在返場。雖然時間早就到了, 但無奈觀衆太過熱情, 杜三思又在掌聲中多表演了二十分鐘。
他唱得口幹舌燥,終于在一片粉絲的歡呼聲中退場, 剛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給他助演的一個師弟跑過來告訴他, 小夏姐的男人又來了。
杜三思和藺舍之對視一眼, 都有些摸不到頭腦,他不知道昨天才見過的穆易棱這次因何而來,大褂也沒換,匆匆跑到了後臺門口。
他看到穆易棱坐在通體金屬銀的摩托車上,手裏抱着頭盔,額頭帶着汗珠, 一雙眼睛在月光下格外透亮。
杜三思聽到身後師弟們的竊竊私語聲:“不愧是演員,這腿真長。”
他感覺穆易棱似乎是有話要對他說,杜三思沉下氣來,走上前說道:“不是在拍節目嗎?可是找我有什麽事?還是夏夏出了什麽事?”
穆易棱翻身從車上下來,把頭盔放在車上,眉毛對着杜三思身後一挑。
杜三思明白他的意思,咳嗽一聲,再轉過身面對幾個看熱鬧的師弟的時候毫無笑意:“還不回去收拾東西?!”
他在社裏是拜師最早的師兄,長庚社裏大事小情他要替師父管一多半,社裏就沒有不怕他的,還給他私下裏起了個名字叫“杜閻羅”。
只是幾個字,那群看熱鬧的師弟瞬間散了,慌忙跑回屋裏,把後門這一小塊空地留給二人。
穆易棱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對杜三思說道:“我也叫逾越您一聲師兄,今天特意跑過來,是因為你昨日對我說的,想帶我認識你京劇圈子裏的朋友的事,我心中實在感激。”
“原來是這事。”杜三思表情放松下來:“不是說好了我們不講這個的嗎?而且要是這事,給我打個電話就好了,何必大晚上走夜路過來。”
“要過來的。”穆易棱認真道:“因為有件事得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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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問介紹給你的朋友的事嗎?剛好我還想問問你現在嗓子怎麽樣,有沒有意願……”
杜三思話說到一半,穆易棱開口打斷道:“師兄喜歡夏殊嗎?”
月光下,他說出的每個字都好像清晰地落在地上,然後碎成了一塊一塊的玻璃殘片,每一塊都照出杜三思錯愕的表情,把他二十多年來小心藏着的一切映射得無處循行。
“怎麽,怎麽突然問這個。”杜三思聽到自己喑啞的聲音,像沒有潤滑的齒輪,艱難地運轉:“我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當然是像親人一般喜歡她……”
他也不知道是解釋給穆易棱聽的,還是給自己聽的。
“不是這種喜歡,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你喜歡她嗎?”穆易棱卻一點餘地都不留。
杜三思不知道說什麽好,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來,但他的表情已經回答了一切。
“我喜歡夏殊。”穆易棱接着說道:“不是朋友也不是親人,就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我遲早會告訴她我的心意。如果師兄也喜歡夏殊,那我恐怕無法再受師兄的幫助和好意。”
他坦蕩又直白,目光毫無閃躲。
“昨日在車上,我并未直接答應師兄的提議,就想着今天來說清楚。”
“雖然相識不算很久,但我二十多年來還沒遇見過師兄這樣同我志趣相投的人。只是現在我有了绮念,無法再坦然和你像朋友一樣相處,還是不勞煩師兄再為我的事牽線、挂心。”
杜三思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卻也沒想到來得這樣快。志趣相投有刻意的成分,是半真半假,他對穆易棱的欣賞卻是真心實意,現在聽他一番話,更覺得自己的算計有愧。
“她……從小生長的環境有些特別,和別人不太相同。”杜三思總算開口:“別的小姑娘有情窦初開的時候,她沒有。她對誰都很好,可也沒對誰特別過,你未必能做她朋友之外的什麽人。”
杜三思說完這句話又後悔起來,他的話頗有些讓穆易棱知難而退的意思,但杜三思心裏知道,這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是他無數次說服自己的話。
“沒關系。”穆易棱揚起嘴角:“我從南極一步一步走,遲早有一天會走到她身邊。”
他對着杜三思颔首:“那我就先走了。”然後戴好摩托頭盔,跨步上車。
摩托發出突兀的嘶鳴,他在一片煙塵中揚長而去。
穆易棱把所有的事和杜三思說明白了,心裏十分暢快。他離開京劇圈子已經有十幾年,京劇是他心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他比任何人都想再得到圈中前輩的指點和幫助,但這些和夏殊比起來,不能讓他多出半分猶豫。
杜三思在夜晚的霧氣中又站了一會兒,只穿着大褂的他後知後覺有些冷,默默地轉過身,看到了身後拿着一件厚衣服的藺舍之。他一言不發,錯身而過,藺舍之知道他心情不好,把給他拿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由他去了。
長庚社能管得了杜三思的只有三個人,除了他師父和夏殊,藺舍之勉強算是第三個。
專場結束後大家把東西收拾好了搬到賓館裏,裝箱禮物,然後湊到一起吃夜宵,有個師弟去叫杜三思,但在門外喊了好久都沒人答應,只能偷偷去找了藺舍之,問杜師兄怎麽了。
藺舍之從外賣箱子裏拿了一盒粥:“沒事,師兄今天累了,可能是睡下了,我去看看他。”
賓館的門是帶密碼的,杜三思來的時候就把密碼告訴了藺舍之。藺舍之輸了密碼,也不敲門直接走進去,看到杜三思坐在椅子上,對着賓館的落地窗,望着夜空發呆。
藺舍之把粥扔到茶幾上:“你這又是跟誰置氣呢?”
“沒有,就是想安靜待一會。”
“呵。”藺舍之搖了搖頭:“來,我們談談。從我認識你那天開始,就知道你是個想做什麽就會做什麽的人,我就不明白,為什麽在夏夏這件事上你就這麽別扭。”
“他能做的你不能做嗎?在她面前把該說的說了,就這麽難?”藺舍之質問道。
杜三思靜默了一會兒,藺舍之只當他不願意理自己,卻聽他說道:“我只是羨慕他。”
“你羨慕他做什麽!”藺舍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要說近水樓臺也是你更近,感情好也是你和夏夏更好一些,你告訴我你還羨慕別人做什麽!”
“羨慕他肩上沒扛着一塊匾。”
藺舍之看着杜三思的眼睛。
杜三思苦笑一聲,說道:“這幾年,師父陸續把一些重要的事都交到了我手裏。你還記得前一陣的生日會嗎?師父來了很多朋友,我幫他招待着,最後師父喝多了,拉着我的手和我說,他就小倬一個兒子,阿殊一個女兒,他們都有自己的想法,無意于長庚社,他想把這長庚社幹脆留給我。”
“反正我同他的親兒子也沒有什麽不同,只是以後希望我能多照顧弟弟妹妹。”
“我知道她拿我當兄長,我如果只想着宣洩自己的情感只會讓她覺得為難,讓她與我疏遠了有了隔閡,以後什麽事都瞞着我也不再願接受我的好意,那麽我就真的愧對于師父了。”
藺舍之只覺得生氣:“那你在等什麽呢?!等她突然發現她喜歡你了來找你?等到所有的事都自然随你的意了,有了十全十美的辦法?你就只會不高興就只會等?”
“我還沒想好。”
他幾個字把藺舍之說得啞口無言,藺舍之一腔言語都被堵得死死的,他口中含着一口濁氣,不吐不快,但對上他師兄的眼睛,硬生生把那口濁氣憋回肚子裏。
他本來想說夏夏不是那樣的人,又想說杜三思就是怕失敗,但說出口的就只有“随你吧”三個字。
觀衆一直稱藺舍之為長庚社中最伶牙俐齒的捧哏,在臺上從不會讓搭檔話落在地上,總是金句頻出,現挂随口就來。可誰又能知道在臺下,對着他的師兄,藺舍之越發覺得無可奈何,腦海裏反複就是這三個字,而且僅僅是這三個字說出口都讓人覺得辛苦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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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殊一直沒發現穆易棱消失不見。晚上別墅的主人說,可以在湖邊放祈願燈,并給節目組送來了幾大箱子的蓮花燈,導演拿着說等穆易棱回來大家一起去放。
她才知道穆易棱大晚上的騎了摩托不知道去哪了。
那蓮花燈做得頗為精致,輕絲線織就的蓮葉瓣,中間是泡沫蓮臺,可以插蠟燭,點燃了放在水裏,輕輕一推就能飄遠。它的材料都是可降解的,不怕污染了水源,這湖邊少水草,也不用擔心燎着了什麽東西引發火災。
怎麽等都是等,導演幹脆把第四期需要的一箱子漢服提前搬了過來,想着拍一組好看的圖片,加在綜藝正片中。
但穿上了新衣服,陳曉夢就忍不住要提前去玩耍了。
“我先放幾個,等穆易棱回來讓他再補拍。”陳曉夢穿着粉色的羅裙拿着蓮花燈就往湖邊沖,海棠想攔着她,但自己也沒經受住誘惑,借着攔她的機會也紅着耳朵跑了過去。
見她二人過去了,幹脆所有人都從別墅移到了湖邊,也不怕蓮花燈不夠多,工作人員借着“等穆易棱”的機會,紛紛拿燈玩了起來,一時間湖面上近處遠處都飄着蓮花燈,十分唯美好看。
人多了打火機不夠,陳曉夢一手拿着火柴,一手端着花燈,擦了幾根,都沒能點燃蠟燭,氣得直跳腳。
梁向蹲在她旁邊,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覺得好笑,沒忍住嗤笑出聲。
“你笑什麽!”陳曉夢氣急,把花燈甩到了梁向身上打他。
梁向伸手一接,穩穩接住,然後把叼着的煙頭戳到蠟燭芯上,輕松點燃了一盞花燈,又遞給了陳曉夢:“急什麽啊,我這不給你點了嗎”
陳曉夢責怪看了他一眼:“誰要你點的。”然後沒忍住笑了,開開心心把燈放到了水裏。
她放完了才發現,點不燃并不是她笨的緣故,晚上的風有點大,旁邊的夏殊腳下也有幾根火柴殘骸,手裏的燈也沒燃。
陳曉夢戳了戳梁向:“你不是喜歡夏殊嗎,正好穆易棱不在,你去幫她點了好了。”
梁向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驚道:“你這和人家道完歉是不一樣啊,以前恨不得拿眼睛擠死人家,現在還讓我幫夏殊點燈。”
“別廢話,煩不煩人。”陳曉夢惱怒道:“說好話還不聽,愛去不去。”
說來也奇怪,從來都不會放過這種撩閑機會的梁向這次動都沒動。
“人家夏殊比你靈巧多了,用我幫?我也就幫幫你這種笨得人神共憤的。”梁向努嘴:“你看人家不是點着了嗎。”
陳曉夢回過頭,果然夏殊這次擦亮了火柴,小心翼翼把火柴湊到了蠟燭芯的位置。但她這個蠟燭芯似乎有些潮了,那火柴在風裏燒得快,蠟燭還沒點着,直接燎到了手指。
夏殊條件反射把火柴一甩,火柴掉到她穿着的漢服的紗制披錦上,瞬間燎了個大洞,那塊碳痕帶着火光還在持續擴大。
“我去!”夏殊慌了,蓮花燈也不管了,拼命抖動着自己的披錦。
下一秒,一只手伸了過來,直接把那塊紗攥得死死的。沒有了氧氣,火點被迅速扼殺在掌心。
穆易棱盯着自己掌心攥着的紗料,緩緩張開了手。紗料再次随風鼓動起來,舒展成一個好看的弧度,飄蕩在二人之間。所有的喧嚣在瞬間停了下來,夏殊穿着敦煌風的長裙,穆易棱穿着黑色的連帽衛衣,二人看起來都不在一個時空裏。她看着穆易棱,總覺得他很近,偏又很遠。
就如同今晚的月亮。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沙雕小劇場:
穆易棱:“我逾越叫你一聲師兄。”
杜三思:“你也知道逾越?跟誰叫呢?真把自己當我們家女婿了是吧?不聽不聽王八念經!趕緊爬走!”
穆易棱:“那我逾越叫你一聲大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