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珍鸾 05
顧輕寒一路拎着楚憑瀾換了清道夫的輕軌專車,車廂內的光景與客車大不相同,單獨隔開的小包間還原了最初的清道夫列車設計,不僅用了鑲着符文的雙面玻璃,還帶了門鎖,乍一看十分安全。
“說起來,你不會是為了鸾魂而來的吧?”楚憑瀾托着腮看着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致,頭也沒回,看不清他的表情。
“跟你有關系?”顧輕寒冷淡的眼神鋒利了一瞬,才緩緩恢複原樣。
楚憑瀾回過頭來,真誠地看着他笑,“怎麽會和我沒關系呢,畢竟長生殿失竊是我幹的呀。”
長生殿為歷代聽雨樓主安寝之處,傳說開長生殿者開聽雨樓一代山河,殿主則為聽雨樓主。
而長生殿之所以有此殊榮,正是因為它是由四靈四兇之魂所鎮守。
雖然本屆聽雨樓主主事依舊,但坊間早有傳聞,長生殿失竊,四靈四兇之魂散落民間。此事一傳十十傳百,最後不知怎麽地就和楚憑瀾扯上了關系,加上他身懷窮奇血的事實,越來越多人對此深信不疑。
若不是楚憑瀾再不濟也是楚家的大公子,這會已經不知道被多少人請喝茶了。
顧輕寒是十二衛中最得聽雨樓主信任的一位,正巧楚憑瀾還真的知道鸾魂就在珍鸾會展品中,兩相聯想,這句話倒是順理成章。
顧輕寒卻不買賬,本來懶得搭理他這種自暴自棄的行為,可是看着楚憑瀾,最後還是淡道,“你沒必要這樣。”
剛才在大巴上,楚憑瀾明明可以出示他的招魂配立馬免去麻煩的,可是還是乖乖忍耐按兵不動,再想起上車看到他那副冰霜沉目的模樣,顧輕寒還是忍住了和楚憑瀾較真的沖動。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楚憑瀾并非傳聞中窮兇極惡之輩,相反,是誰窮兇極惡,造謠傳謠還有那些買賬者想必清楚得很。
看着楚憑瀾那一臉躍躍欲試要接着試探自己任務的模樣,顧輕寒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你有紋身?”
方才車上那人的話他恰好聽到了,楚憑瀾的身體他昨晚也見過,雖然有疤痕,但絕對沒有紋身這類事物,連那些陳年疤痕都是淺淡的。
楚憑瀾聞言眨了眨眼,語氣有些奇怪,“說不定你有機會欣賞呢。”
顧輕寒被他陰陽怪氣的語調搞得背後一涼,側目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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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為了鸾魂而來的,對吧?”趁顧輕寒沒反應過來,楚憑瀾又把話題繞了回來。
“……”所以剛才轉移話題的意義在哪。
顧輕寒盯着身側那個笑靥如花的家夥,寒眸銳利地看入楚憑瀾那雙波瀾不興的眼睛,忽然靠近他,勾起一個笑,“你知道那些知道太多的人會怎樣嗎?”
語氣是和笑意相反的森寒。
楚憑瀾卻一臉被電到的模樣,愣了一下後,眨眨眼,期待道,“怎樣?”
顧輕寒聽罷卻沒回答,笑意一斂,軟劍出鞘,視線淩厲地刺向另一側的玻璃門,拇指抵上楚憑瀾的唇,示意他噤聲。
“……顧輕寒。”雖然顧公子警覺偵查的樣子十分專業,楚憑瀾還是伸出舌尖舔舔唇上的拇指,開口叫住他。
“幹嘛?”拇指像是被小動物舔了般傳來觸電感,顧輕寒松開了抵着楚憑瀾唇瓣的手,回眸看過來,表情像是狩獵被打擾的豹子。
“我好像踩到了什麽。”楚憑瀾無辜地看回去,然後看向自己腳下踩着的那塊凹下去的地板,表示他真的不是在鬧。
顧輕寒順着他視線看去,蹙起了眉,那是針對清道夫的陷阱,若是今天他沒帶楚憑瀾來,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應該是他。
看來這群人是早有準備,只是坑錯了人。
如果踩到陷阱的是他一個人倒沒什麽,只是楚憑瀾雖然氣場強大,但剛才在車上他已經見識過這小鬼弱雞的力道了,讓這小鬼松開,肯定分分鐘就要中招了。
還好這小鬼還算聰明,踩着那按鈕沒松。
“我能動嗎?”楚憑瀾剛才還聽不到,但現在外面包抄的人顯然已經靠在門上,近到他能聽見他們的呼吸聲。
這麽看來這個車廂除了他和顧輕寒,全都是針對顧輕寒來的。
“想死的話盡管動。”顧輕寒無情地回,原地站起來把楚憑瀾擋在背後,又似想起了什麽,留下一句,“乖乖待着別動”
楚憑瀾還沒來得及回,便眼看着門外的人似是被顧輕寒一句話點着了一樣,雙面玻璃上的符文像是有生命般游走,玻璃應聲四散,便衣的刺客身手不凡,出手全是殺招。
他沒見過清道夫打架——剛才大巴上顧輕寒那種單方面毆打不算——但是他也知道眼前這些人出招全是針着顧輕寒而來,招招致命,不像是清道夫。
反而更像是他熟悉的存在……死士。
所幸顧輕寒出招比他們更狠,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招式讓死士都畏懼。
只是兇神之所以是兇神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從來獨來獨往。
雖然顧輕寒沒有說,但楚憑瀾不是瞎的,為了擋住自己,顧輕寒一直在原地迎敵沒有挪過窩,對手知道了他身後有弱點,便更是蹬鼻子上臉地攻來。
要是顧輕寒可以挪窩,也不用擋着自己,絕不會這麽狼狽,可現下他多了包袱,便只能選擇性地挨刀。
顧輕寒倒沒有楚憑瀾想的這麽多,那些傷都是皮外傷,比起他曾經傷重過的不算什麽,不輕不重地也就受着了。
楚憑瀾自從看清楚情況開始便異常沉默,這會看到顧輕寒傷口潺潺的血色,發現顏色不對,才急道,“有毒?”
顧輕寒因他焦慮的語氣一愣,揮劍抹了旁側一個死士的喉嚨,才道,“嗯,別打擾我。”
楚憑瀾難得地聽話閉嘴,觀察着戰況,派人來的主兒顯然很熟悉顧輕寒,知道顧輕寒的實力,才采取人海戰術。
地上堆疊的敵人身體已經幾乎擋住了門,可死士卻似是源源不斷般出現。
顧輕寒一劍斃了又一個不怕死湊上來的,下一個又來了,手腕被毒素侵蝕後僵硬明顯,若是只有他自己倒不要緊,可身後還有一個楚憑瀾。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顧輕寒反手用劍柄敲暈了一個,拎在手裏當盾牌,另一手長臂攔腰要撈起楚憑瀾,感覺到了阻力,才回頭被氣笑般,“松開。”
楚憑瀾聽話地松了踩着陷阱的腳,還沒搞清楚狀況,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顧輕寒撈起他便反身跳窗,順手扔了剛才當盾牌的人,那些原本射向楚憑瀾的箭矢全都射向那人和顧輕寒的後背。
饒是顧輕寒身手再好,還是不免被其中一支箭矢擦肩而過,留下一道湧出黑色血珠的口子。
就算顧輕寒懷裏的楚憑瀾剛才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現在也全都看懂了。
顧輕寒薄唇抿成直線,帶着楚憑瀾往列車反方向走,速度飛快地穿梭在屋頂磚瓦之間,楚憑瀾能感覺到他肌肉的緊繃。
若是沒有他,顧輕寒便不用這麽束手束腳。
這麽下去遲早要被追上。而這樣的情況再遇上剛才那樣的圍剿,明擺着是死路一條。
“放開我吧。”聽話了一路的楚憑瀾終于開始鬧了,眼神平靜得像是壓根沒看到身下離地十幾米的距離。
“別吵。”顧輕寒沒空看他,只是蹙了眉,箍着他腰的手勒得更緊。
“……”
楚憑瀾那表情一點不像在逃命,眼神如水平靜,盯了顧輕寒一會,忽然翹起唇角笑了。
顧輕寒動作迅疾地甩開追捕而來的人,找到一處隐秘的巷子,帶着楚憑瀾躲到巷子深處,才放下他,靠着牆坐下,便撕衣服包紮傷口,便斥道,“你這個瘋子,在想什麽?”
楚憑瀾卻只是看着他包紮傷口,确認他包紮好了,才露出一個笑。
顧輕寒看着那反常的笑容,眉頭皺得更深,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楚憑瀾倒是沒介意,徑自拉開衣領,“你不是想看紋身嗎?”
“喏,紋身。”楚憑瀾大方地展示着剛才大巴上那群糙漢子打趣的紋身,漆黑的梵文咒印在他白皙的胸口浮動,越來越深。
顧輕寒看到那印便明白了,難怪他昨晚什麽都沒看見,婆羅門這類邪門的印,只有動了殺意才會出現,殺念越重越清晰。
在大巴上那會,這小鬼是真的想殺人了吧,可他居然因為自己一句話忍住了。
顧輕寒眼神複雜地盯着他,低淡的嗓音帶着撫慰,“我看到了,把它收起來吧。”
別亂來。
楚憑瀾胸前咒印深刻依舊,還他一個慣常的笑,“我說了我會幫你。”
說罷眼疾手快地伸指,血液像是聽從他指令般流出來,被他當作墨汁用,在地上龍飛鳳舞地留下墨寶,畫下了一個血門把顧輕寒困在血門裏。
“楚憑瀾,你別發瘋。”顧輕寒一眼看穿他要幹嘛,眼神森寒地盯着他。
楚憑瀾掏出解毒散,把小瓷瓶放在血門外,站在外頭拿着顧輕寒還沒來得及要回去的招魂配戴在自己身上,蹲着回看顧輕寒的表情。
顧輕寒身上的中的毒漸漸麻痹他的身體,唯有眼神可怖至極。
楚憑瀾卻笑着說,“你這樣看着我,真好看。”
顧輕寒本來氣極,眼神卻因為視野裏放大的臉而微微愣神,唇角微涼,稍觸幾分,等他反應過來,楚憑瀾已經跑沒影了。
只留下一句,“血門幹了你就能出去啦。”
…
楚憑瀾這樣身懷兇獸血的孩子,加上楚家這般顯赫的身份,簡直堪比火上澆油。
從小,他可以看到每一個人遇到他或談及他時眼裏的恐懼,明明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又或是血濃于水的至親,可是他們無一不想要他的命。
因為恐懼無法控制的力量,恐懼邪惡的上古兇獸,所以幹脆要毀滅他;可是本來就是為了要使用而讓制造了他這個意外的生命,因為他的血而不得不有求于他,留了他一命。
意外讓湘夫人懷上了他的父親不喜歡他,湘夫人也從未喜歡他,楚玉階就更別提了。
他在血濃于水的親人眼裏,怕是比家中養的爐鼎都不如;而在陌生人眼裏,他更是止小兒夜啼的可怖傳說。
怎麽看他都是多餘的存在。
他不是沒有争取過,不是沒有努力過,只是争取和努力只會換來更深的傷害。
似乎只有變得麻木空洞,他才能不在乎;似乎只有像這樣一心求死折騰自己,他才有一絲活着的快意。
如果可以活着誰想要死呢?大概是對于那些活着就是折磨、唯有死亡解脫的人而言吧。
不過無所謂了,他已經過了在乎的年紀了……而且,他找到了新的“盼頭”了。
“別傷他,我跟你們走。”楚憑瀾寒了嗓音,頗有幾分顧輕寒的神/韻,加上圍巾蒙了半臉,那雙眼睛帶來的驚豔不亞于顧輕寒。
死士收到的命令顯然是要顧輕寒的命,此時即便聽了他的話也不為所動。
“要殺我也等我走遠,”楚憑瀾嗤笑一聲,“免得楚家少爺看到傷心。”
如他所料,聽到楚家的名頭,或者是楚家少爺的名頭,死士們遲疑了,懷疑再三地看了他許久,看到他的制服圍巾,還有招魂配,才放了心。
顧輕寒這樣的人物,除非他死了,否則絕對不會讓自己的招魂配落到別人手裏。
“帶走。”為首的死士開了口。
楚憑瀾繞開要來逮他的人,為首的死士點了頭,任由他自己上了車,關門前忌諱地朝那幽深的小巷子看了一眼,聞到空氣裏那血液的氣味,最後關了門,一個人沒留。
車子性能極佳,短短時間已經從鬧市區飛馳往城外。
“還聽說兇神多無情,連自己哥哥都不放過,沒想到還是個癡情種子嘛。” 在車上看管楚憑瀾的死士忍不住開口。
為首的死士警覺地瞪了他一眼,有些忌憚地看向楚憑瀾,像是怕他動手。
楚憑瀾輕笑一聲,把圍巾拉下來,“沒辦法,他遇上了我嘛。”
為首的死士果然認得楚憑瀾的五官,只看了他一會,便爆發出一陣髒話,握着槍的手卻松了下來。
“你們主子誰?”楚憑瀾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動作,“沈禦笙?”
“不,他沒動機。”沒等為首的死士堵他,楚憑瀾便否定了。
“別以為你是楚家公子我們就不敢……”看管他的死士顯然也十分氣憤,擅自開口。
“哦,那就是殷念恩,”楚憑瀾看都沒看他,盯着為首的死士繼續,“或者說,沈葉琛。”
“……嘎?”看管他的死士話斷在中間,看不清楚面具下的表情,想來是猜中了。
為首的死士氣場冷了下來,無奈沒辦法動楚憑瀾,最後一槍爆了看管他的死士腦袋,親自替換了那人的位置。
楚憑瀾悠哉地轉頭去看窗外風景,顧公子不在身邊,真真是十分無趣。